奥斯卡|加里·奥德曼: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演不出

澎湃新闻 03-05 12:26

编者按:北京时间3月5日上午,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在洛杉矶举行。加里·奥德曼凭借《至暗时刻》获得最佳男主角奖。

2002年,精瘦的加里·奥德曼光身穿红色背带裤,黑色亮片夹克闪闪发光,他张开双臂,站在飞速飙行的敞篷汽车里,任凭假发脱落,露出光头,獠牙尖利,脸上是毫无人性的疯狂表情。此刻他是自称“黑暗王子”的魔鬼本尊,自然想不到,走出托尼·斯科特拍摄的这则宝马汽车广告《打败魔鬼》,十五年后,他会再次剃光头,再次戴上假发,甚至套上假肢,每天凌晨三点到剧组,花四个多小时化妆,成为人类史上真正打败魔鬼的英雄领袖,丘吉尔。

《至暗时刻》里的丘吉尔,为“哈利·波特”迷昵称为“狗爹”的奥德曼赢得一箩筐大奖,包括金球奖剧情片最佳男主角奖,和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想当年,他可是常怼金球、也从未被金球看上的人。

加里·奥德曼在《至暗时刻》里饰演丘吉尔,赢得多个重要奖项

在片场,他顶着丘吉尔这副肥胖装,匆匆问他交往已久的第N任女友或伴侣:“你愿意嫁给我吗?”对方说:“好。”接着狗爹就被叫进“作战室”了。本来新妻收获的枕边人,应该是曾带领老兄弟蒂姆·罗斯、后辈艾德里安·布洛迪还有威廉·达福等一众演技派气质男星在米兰时装周为Prada走秀的性感型男,结果却抱回一个史上最著名胖子。她连这副身躯、脸型的狗爹都能接受,我们有理由相信狗爹这次能幸福得久一些。

看到丘吉尔,应该有不少人像我一样感叹,狗爹成功“洗白”了“案底”,我们跟狗爹一样暂时忘记他那些可载入“史上最佳反派”名单的形态、心理各异的变态,接受这个萌系丘吉尔,请注意,婴儿感萌态,乃是狗爹研究大量资料之后决定呈现给我们的丘吉尔曾被忽略的一面。

《杀手莱昂》里饰演斯坦斯菲尔德

嗯,一提起狗爹,赌五毛钱你最先想到的是“变态”!还变态得相当性感。《杀手莱昂》(1994)里那个邪恶的缉毒警官斯坦斯菲尔德,引得无数粉丝反复观看并模仿他咆哮“每个人!”(Every one!),却模不出他随贝多芬音乐行走如跳舞的举枪杀人动作。

《吸血惊情四百年》里饰演德古拉

至于性感,有无数妹子看完《吸血惊情四百年》(1992)之后,在心里暗搓搓地洗干净脖子呼喊“加里,加里,来吸我的血吧!”少女们花痴德库拉伯爵甚至所有吸血鬼,或许就是这部带的头。虽然从化妆到演绎都是挑战,他对这一经典角色却无太大野心,他更珍惜这次与他崇敬的大导演科波拉合作的机会。

其实他从不在意自己在戏中是帅气还是性感,他可以在《汉尼拔》(2001)里演一个整张脸仿佛一坨鼻涕的反派。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和《哈利·波特》系列为他吸了大量年轻粉,这已是他作为cult演员成名很久之后的事了。对没看过书的观众而言,气质亦正亦邪的小天狼星属于哪个阵营,光看狗爹这张脸还真不敢说。

因在“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饰演小天狼星(右),被粉丝亲切称作“狗爹”

狗爹在哈利·波特初登场的年纪,已开始摸索未来发展之路了。他出身伦敦东南部的贫寒家庭,父亲在他七岁时离家,他十六岁就被迫去工作。他从小就是行动派,喜欢音乐,就想办法省钱买二手钢琴回来,拜师,学习,直到电影《不屈的布鲁斯》(The Raging Moon,1971)里的马尔科姆·麦克道威尔激发他对表演艺术的热情,他才放弃音乐,转学戏剧。

回头看,麦克道威尔那个忽然因恶疾致残废的角色,愤怒,叛逆,有生命力,还投入炙热的爱情,不惜搭上性命,正拥有小加里内心涌动的特质,这些特质,将在他未来众多个性突出的角色身上放大。他的表演事业,从一边学戏剧一边做搬运工、卖鞋小二、杀猪匠的艰苦生活开始。

尽管英国皇家戏剧学院没录取加里,伦敦南郊的罗斯布鲁弗戏剧演艺学院(Rose Bruford College of Theatre & Performance)却给了他靠奖学金学习表演的机会,害羞又用功的少年,正式投入戏剧。在他毕业后参演的大量新戏和经典老剧中,有一部他在1981年担当主演的《消遣司隆先生》(Entertaining Mr Sloane),由已故剧作家乔·奥顿创作,6年后,加里在斯蒂芬·弗雷斯导演的传记片《激情床伴》(Prick Up Your Ears,1987)里扮演了奥顿。

《激情床伴》中饰演奥顿(中)

1982年,加里有了电影出道作品,柯林·格雷格导演的《回忆》(Remembrance),但1983年迈克·李的《与此同时》(Meantime)中,他和蒂姆·罗斯扮演的伦敦东区失业混日子少年给人留下更深印象。加里演的欺善怕恶光头仔,整天上蹿下跳,有使不完的精力,最高峰是钻进一个大铁桶,滚来滚去,锤得梆梆响。善恶不明的非典型混蛋,后来几乎成了加里的一类符号。

但那时他的兴趣还在戏剧上,靠演技和作品说话,从皇家宫廷剧院(Royal Court Theatre)一路演到皇家莎士比亚剧团(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10来年后,吕克·贝松发现加里在拍《第五元素》的时候,还能随时背诵《哈姆雷特》的任何一段台词。直到1990年,他还和蒂姆·罗斯主演了汤姆·斯托帕德亲自导演的电影版《君臣人子小命呜呼》(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 Are Dead),改编自斯托帕德把《哈姆雷特》里两个小人物提出来写的、哲思丰富的同人剧,加里选择饰演慢半拍的捧哏角色罗森,因他有灵动的肢体语言、面目表情而并不乏味。

1986年,亚力克斯·考克斯看过加里主演的戏剧后,请他演《席德与南希》,性手枪乐队主唱约翰·莱顿对此片狂骂一通也不得不说“加里·奥德曼是该死的好演员”。此片之后,人们眼中的席德就是加里,他还故意学席德把歌曲唱得跑调、破音。对朋克文化、性手枪毫无兴趣的加里,直到现在都认为此片就是老一套,没多大意思,但他却为饰演这个自毁毁人的瘾君子减重减到送医院,大约30年后,他会为了演丘吉尔抽雪茄抽到尼古丁中毒。方法派演员的敬业精神。

加里在1980年代晚期到1990年代初的电影尝试,已进入演员成熟阶段,被称为在好莱坞成功站住脚的英伦帮(Brit Pack)之佼佼者,这批演员中另一佼佼者,是加里认为表演生涯完美无缺的方法派大师丹尼尔·戴-刘易斯。

连续看过席德和同性恋作家奥顿这两个被加里模得神似却毫无相同之处的角色后,罗杰·埃伯特认定他是“近来最好的英国演员”。这两个陷入生死虐恋的角色,一个是跳来蹦去、精神亢奋又傻里傻气的摇滚明星,一个是才华横溢、为性冒险却聪慧稳重的温柔作家,气质相差甚远。角色多样,加里风格。

《第29轨》里与特蕾莎·鲁塞尔(下)对戏

尼古拉斯·罗伊格在《第29轨》(Track 29,1988)里把加里拍得极漂亮,不输青春颜值鼎盛时期的小李和皮特,完全符合女主角性幻想对象这一设定:儿子与情人合一,纯真又危险。他弹钢琴演唱“母亲”的场景,纯情又诱惑,正如加里自谦所言,他能把搞音乐的架势演得很好。后来的《染血罗密欧》(Romeo Is Bleeding,1993)、《红字》(The Scarlet Letter,1995)之后,我们很少能看到加里的情郎形象了。

《会社》(The Firm,1989)也许是加里第一个暴力控制狂角色,他想组队去欧洲杯为国家队加油,却卷入足球流氓社团争斗,最终以不幸换回一个光明而荒诞的结尾。这部戏把英国足球流氓拍得真切。饰演他妻子的莱丝利·曼维尔是加里第一任妻子,今年也因《魅影缝匠》提名奥斯卡最佳女配角。

奥利弗·斯通的《刺杀肯尼迪》(JFK,1991)是加里参与的第一部好莱坞大制作。全世界绝大部分人看不到官方“认证”肯尼迪案杀手里·哈威·奥斯瓦多的资料,剧本里对他描述也少,加里只能拿着斯通给他的机票和联络名单,做些个人调查,比如去见奥斯瓦多的妻子和两个女儿。最终,我们接受了这个疑似“替罪羊”的奥斯瓦多。

整个1990年代,加里跟各位大导合作不少名片,获得主流成功,尤其几个变态角色,深入民心,比如斯坦斯菲尔德,尽管他在同年的《不朽真情》(Immortal Beloved)里,将斯坦钟爱的贝多芬演绎得令人感动。贝多芬在耳聋的寂静中指挥乐队首演《第九交响曲》(欢乐颂),一边回忆童年,被酗酒父亲暴打,逃至大自然的水与星光之间求得安慰,这场心灵袒露,使贝多芬受到的伤害和他对别人的伤害,全部获得宽恕。加里的表演,是这个杜撰故事最大的亮点。

《轻狂岁月》(Basquiat,1996)里,加里依然在做艺术家,导演朱利安·施纳贝尔请他在这部追忆尚-米榭·巴斯基亚、安迪·沃霍等年轻时代友人的传记片中饰演施纳贝尔自己,一位画家。沃霍的扮演者是加里从小仰慕到大、结为知交的大卫·鲍伊。他俩一起录歌,加里露出演唱真功夫,后来他还在鲍伊的音乐录影《The Next Day》里扮演邪恶教士。而鲍伊会故意给自己的粉丝签名“加里·奥德曼”。

《第五元素》里饰演大反派左格

加里接《真实罗曼史》(True Romance,1993)之前,导演托尼·斯科特只是告诉他,这是塔伦蒂诺的本子,这个角色是个白人,但他认为自己是黑人,他是个皮条客。加里就接了。这角色戏份不多,却残暴得很抢眼。《空军一号》(1997)里效忠于独裁者的飞机劫持者,在加里眼里很蠢,但他的存在感足够与哈里森·福特抗衡。《第五元素》里想要毁灭世界的大反派好似荒唐小丑,贴合吕克·贝松想要的漫画感夸张。参演此片,只是他回报吕克·贝松的方式,后者曾帮加里作品《切勿吞食》(Nil By Mouth,1997)筹钱,当制作。

拍与真实生活相关的电影,是加里一直想做的事。他当时感觉,自昆汀·塔伦蒂诺的《落水狗》以来,电影业风向有变化,渐渐是一部电影模仿另一部电影,不再是模仿生活。他想讲述他从童年到少年所知晓的伦敦东区,那个地方,在他离开那么多年之后,没太大变化,年轻人依然厮混在酒吧,随意谩骂,吸毒、酗酒依然常见,街上和家庭里依然随时会发生暴力……他不拍晴天,想做“彩色的黑白影片”,那就是他记忆中灰色、阴惨的城市色彩。

加里曾长期与自己的酗酒问题搏斗,早年离开他的父亲虽不曾家暴妻子,却死于酗酒。片中有不少触目惊心的场面。母亲陪儿子买完海洛因,不安、担心又无奈地回头看坐在车后排的儿子煮毒,注射,她的要求只是请他不要做得太引人注目,她的另一个孩子,就快被酗酒的丈夫毒打到住院。加里知道酗酒、吸毒这些底层恶习会如何将人拉到更低的生活,恶性循环,但又理解、同情他们。摄影随男主雷·温斯顿的十分钟独白轻微移动,我们进入家暴男的内心,他也有过以酒吧为家的不堪父亲,父亲死时,他才第一次对父亲说“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爱我”,他成了新的坏父亲,一代又一代英国人……

真实、真诚的《切勿吞食》为加里带来荣耀,女主凯西·伯克获得戛纳影后,温斯顿则片约不断,狗爹自己却不能为他写好的类似风格的新剧本找到投资,没有足够的条件和创作自由,他宁愿不开拍。

《暗潮汹涌》里饰演议员伦尼昂

《暗潮汹涌》(The Contender,2000)和《汉尼拔》之后,他度过成绩配不上他选片眼光的十年,除了哈利·波特、蝙蝠侠这两个系列让狗爹赚了些轻松容易的钱——温暖慈祥、洞察力强、富有正义感的戈登警察局长接近他本人。彼时的他,需要这样的幸运,婚姻再次失败的狗爹,不仅破了产,还是辛苦拉扯两个孩子的单亲爸爸,不能出远门拍戏。

除了继续赚商业片的高片酬,自《功夫熊猫2》(2011)开始,熟悉的狗爹又回来了,一个变态孔雀被他配得声音变化多端,性感磁性。声音的确是他进入角色的关口,此外还有化妆、造型等外部形象。为了《锅匠,裁缝,士兵,间谍》(2011),狗爹增了肥,更像个“坐着的角色”,间谍乔治·史迈利。

《锅匠,裁缝,士兵,间谍》里饰演间谍乔治·史迈利

最近跟凯特·温斯莱特的对谈中,狗爹提到他最有挑战的角色是史迈利,这个外表看起来普通乏味、个性平平的人,令他怯场怯到睡不着吃不香想打道回府,要找医生开药调整情绪,一到剧组,发现自己自然入戏——狗爹哪还能担心自己演不出魅力……结果是他第一次获得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提名。

奥斯卡大捷,这个不在意虚荣与名利的演员,获得了早该获得的主流认可。但愿这是个起点,正如狗爹总在访谈里回答的,他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部。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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