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平安京，寻找“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踪迹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前不久，根据手游《阴阳师》改编的电影《侍神令》公布了首款预告，在网上引发关注。预告中，陈坤扮演的“斗法师”晴明身穿一袭白衣，俊朗的外表下时而邪魅妖柔，时而硬朗帅气，再配上奇幻富丽的布景，电影的神秘气氛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管是电影还是游戏，故事本身都取材于日本平安时代的阴阳师传说，而晴明的原型就是平安时代最负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1988年，日本小说家梦枕獏撰写了小说《阴阳师》，出版后迅速风靡亚洲。随后的几年，同名漫画、电影、舞台剧、电视剧的登场也大受欢迎，在日本引发了“阴阳师热”。

这不禁让人好奇，在如今的日本，是否还能寻觅到阴阳师的踪迹？光怪陆离的鬼怪传说在这片岛屿上又留下了怎样的宝藏呢？

平安京里的神秘阴阳寮

据安倍氏系图记载，安倍晴明生于公元921年，卒于公元1005年，是日本平安时代的著名阴阳师。

在梦枕獏的小说中，平安时代被定义为一个“世界明暗未分，人鬼妖共处”的时代，而作为皇权的中心，平安京（京都的古称，公元794年，为削弱权势贵族和僧侣的力量，桓武天皇从旧都长冈迁都京都，并改其名为平安京，意为“和平与安定之都”，都城构造效仿了唐代的长安城和洛阳城）更拥有着“百鬼夜行”的传说。每到夜晚来临，空荡无人的街头会出现许多妖魔鬼怪，他们熙熙攘攘、排列成行，游走在街头，如果有人不小心遇上，就会遭受诅咒，或无缘无故地丧命。于是，魑魅魍魉之下，一种叫做“阴阳师”的驱魔人开始出现，他们可以自由穿梭在阴阳两界，降妖除魔，消灾解难。

《百鬼夜行绘卷》（部分），创作于室町時代，作者不详，现收藏于京都真珠庵。  资料图

平安时代末期，鬼怪传说集中出现。日本历史学家认为，这是因为武士阶级进入了与皇权争霸的时代，社会、经济的不稳定性加上对鬼神的信仰，导致老百姓常常将天灾人祸归咎为恶灵的作乱。这一时期，日本古典文学也达到高峰，家喻户晓的《源氏物语》描写的就是平安贵族们的爱恨纠葛，“妖魔鬼怪”的形象也在文学、绘画的渲染下开始更加具体。

《源氏物语绘卷（局部）》，作者为江户时代土佐派代表画师土佐光起， Mary Griggs Burke收藏。 资料图

艺术作品中的“阴阳师”往往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但在日本的历史上，“阴阳师”是真实存在的。日本模仿唐朝三省六部的中书省设立了中务省，负责辅佐天皇、发布诏敕与叙位等等一切和朝廷相关的职务。阴阳寮，就是隶属该省的一个官厅，掌管占卜、天文、时刻、历法的观察、判断以及与其相关的教育工作，其学术理论来源于中国阴阳家思想和五行学说。

阴阳寮的官职系统又分为以事务为主的行政官员和以技术、教育为主的技术官员，后者又分为阴阳道、天文道、历道与漏刻道四项专业项目。阴阳师就是阴阳道内最高级别的技术职位，负责通过卜筮、地相来判断吉凶，官品从七位上。

《泣不动缘起绘卷》创作于室町时代，现为京都清浄华院所藏。该画描绘了安倍晴明正在作法消灭瘟疫之神的场景。  资料图

《安倍晴明》画像，作者为明治时期的菊池容斋。   维基百科 图

历史上的安倍晴明，生于摄津国阿倍野（现为大阪市阿倍野区），师从著名的阴阳师贺茂忠行、贺茂保宪父子，又受贺茂保宪的赏识而被传授天文道。公元960年，受当时的村上天皇赏识，晴明开始在贵族社会崭露头角，而后被任命为天文博士。天文博士是天文道中的最高技术职务，主要负责观测天象、辨别吉凶，若有异象随时密封文书上奏。天文博士一般官品正七位下，但安倍晴明被破例提拔至官品从四位上，这也是其在阴阳寮里担任过的最高职务。

可以说无论是观测天象、还是占卜算卦，安倍晴明的学识和技术在当时都相当得出类拔萃，同时也深受贵族们的信赖。

图中可以看到“阴阳寮”的大体位置。 该图出自 2010年的京都市埋藏文化财研究所发掘报告《平安宫中务省迹》。     京都市埋藏文化财研究所 图

日本全国有数个安倍晴明墓，其中以京都嵯峨岚山的较为知名。图中是位于长野县木曾町的安倍晴明墓，墓上有一个晴明雕像和安倍家家徽“晴明桔梗印（五角星）”。该地与晴明长期生活的京都相去甚远，也无安倍晴明晚年在此生活的确凿证据，但当地不但有墓，还有供奉晴明的神社，距今都有数百年历史，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木曾町 图

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到现在，京都市埋藏文化财研究所的考古人员在上京区平安宫朝堂院太极殿遗迹的附近，发现不少中务省相关的遗迹，其中也发现了阴阳寮残存下来的建筑地基、栅栏和陶器等文物，并确定了准确的地理位置。可惜的是，平安京的宫城早在应仁之乱（1467年至1478年，发生于日本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在任时的一次内乱）中灰飞烟灭。如今在京都，能一睹平安时代风采的历史建筑屈指可数。

位于京都府宇治市的平等院凤凰堂，是保留下来的较为完整的平安时代后期建筑。它兴建于公元1053年，原为平安時代公卿藤原道长的别墅。由于平安时代末期，佛教的末法思想在贵族社会盛行，藤原道长将别墅改造成佛寺，请顶级佛师制作一尊高一丈六的阿弥陀如来坐像，供奉在凤凰堂内。 平等院官网 图

富丽堂皇的红色建筑矗立在池中的人工岛上，如漂浮于极乐宝池的宫殿一般。从正面看，整个佛堂的外形又如同振翅高飞的大鸟，屋顶上还盘踞着一对金凤凰。   平等院官网 图

晴明神社里的“起死回生”桥

梦枕獏的小说《阴阳师》大卖后，位于京都市上京区晴明町的晴明神社一时之间香火极其旺盛，成为了热门的打卡地。

晴明神社，顾名思义是供奉安倍晴明的神社。公元1007年，晴明去世两年后，为赞颂其一生先后侍奉了六代天皇的功绩，一条天皇下令在其官邸的旧址上兴建一座神社。据史料记载，当时的晴明神社占地辽阔、十分气派，但在应仁之乱之后，由于反复的战火和丰臣秀吉对都城的改造，神社一度被破坏和荒废，其中的古书、宝物也散落民间。

现在的晴明神社，位于京都市上京区晴明町。    晴明神社官网 图

在《平家物语》中，记录着这样一则故事：平安时代有一个著名的武将叫做渡边纲。有一天夜晚，他路过堀川上的“戻桥”时，看到桥头站着一名女子。女子说，夜太黑，不敢独行，恳请渡边纲能送她一程。见女子楚楚可怜，渡边纲便邀请她上了马。然而没想到的是，一上马，女子立刻现出了恶鬼的样貌，抓着渡边纲的头发腾空飞起，准备带着他向爱宕山里飞去。见情况不妙，渡边纲掏出来刀，砍断了女鬼的手臂，逃过了一劫。事后，渡边纲将此事告诉了晴明，晴明建议其将手臂封印在宅院里。

据传说，女子真身为“茨木童子”，渡边纲于一条戾桥边用髭切丸太刀斩下“茨木童子”的手臂”，歌川国芳（画），江户时代，收藏于太田纪念美术馆。 

在日语中，“戻桥”中的“戻”字有“返回”的意思。公元918年，著名的汉学家三善清行去世，当丧葬队伍抬着棺材通过此桥时，正巧遇到了从外地闻讯赶来的儿子。传说儿子跪在棺材前痛哭，乞求上苍允许他与父亲见上最后一面，谁知天上一阵响雷，棺材中的三善清行竟真的“起死回生”了。于是，这座桥也被称为“戻桥”。

在日本古代的占卜术中，有一种叫做“桥占”的技术，就是通过观察桥上随机路过的行人的性别、服装、持物、言语、数量、方向等等来判断吉凶。“戻桥”的种种怪谈奇说也让其成为了“桥占”的宝地。

传说，安倍晴明依靠法术，使用念力发现了这处泉水，如今涌出的水仍然可以饮用。   晴明神社官网 图

据《源平盛衰记》第十卷记载，高仓天皇的皇后生产时，其母在“戻桥”上进行占卜。这时，十二个孩童一边拍手一边唱歌从桥上走过，歌词内容大概是“皇子将出生，以后登基做皇帝”之类的预言。果然，这位出生的皇子就是后来的安德皇帝。后来，人们说十二个孩童就是安倍晴明的“十二式神”的化身。式神就是在阴阳师的召唤下，可供其差遣驱使的鬼神。据说因为妻子害怕鬼神的样貌，晴明便将十二式神附在人偶上，封印在“戻桥”下。

如今横跨在上京区堀川上的“戻桥”为1995年重建的新桥，而距离该桥北面100米左右的晴明神社内，还有一座迷你版的“一条戻桥”。据说，这座桥上的石柱栏杆使用的是原来古桥上的材料，在桥旁边还安置了一尊式神的石雕像，像守护神一样，保护着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如今横跨在上京区堀川上的“戻桥”为1995年重建的新桥。 维基百科图

晴明神社内的迷你版“一条戻桥”，石柱栏杆使用的是原来古桥上的材料。 

稻荷神社的白狐传说

安倍晴明的事迹在口口相传中被不断地神化。关于其天赋异禀的才能，人们也给了另外一个解释——他具有半人半妖的血统。

据说村上天皇时期，因冤罪而被罢免的安倍保名在归家途中从猎人手里救下一只白狐，救狐的时候，自己不小心也受了伤。这时，森林里出现了一名自称“葛之叶”的女子，她为保名包扎了伤口并送其回家，随后数日常常前来探望。久而久之，两人暗生情愫。婚后不久，葛之叶为保名生下了一子，即安倍晴明。

传说安倍晴明的母亲葛之叶是白狐所变。     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官网 图

晴明5岁时，发现母亲就是白狐的秘密，葛之叶见真身被识破，只好悲伤地留下了一首和歌——“如果思念的话，就来寻找吧……和泉最深处信太森林，葛之叶……”离开了家，回到了森林里，从此再未与晴明相见。

图中描绘了小晴明发现母亲就是白狐的秘密，葛之叶见真身被识悲伤离开的场景。可以看到障子上映出了狐狸的阴影。作者为芳年，创作于明治35年。   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 图

关于安倍晴明早年生活的史料内容很少，所以葛之叶到底是谁，是否为晴明母亲，也难以考证。但在“白狐报恩”、“白狐生子”等故事的烘托下，安倍晴明的个人形象更为传奇，被人津津乐道。

位于大阪府和泉市葛之叶町的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创建于公元708年。据说神社中的白狐使者就是晴明之母“葛之叶”。

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创建于公元708年。   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官网 图

其实对日本神社略有了解的朋友都知道，日本有很多的稻荷神社，其存在的意义就好比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土地庙”，保佑当地作物的种植和收成。“稻荷神社”通常将狐狸，尤其是白狐视为稻荷神的使者，是因为“稻荷神”的别名“御食津神（みけつかみ）”在日语中与“三狐神”读音相同，因此狐狸成为神使的象征。另外，狐狸会捕食糟蹋粮食的老鼠，因此得到老百姓的尊重和敬畏。

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本殿，可以看到两只狐狸石像摆在神道两边。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官网 图

葛叶稻荷神社内有一口水井。传说葛之叶每次幻化人形之后，都要在井口照上一照，确保不会漏出破绽，才安心离开。如今这方水井被安置于一个小凉亭内，凉亭上方装饰一块镜子，以此纪念葛之叶的故事。在本殿后的庭院内，还有一棵2000多年的楠树，树干笔直向上一分为二，被人称为“夫妻楠”，让人不由联想起葛之叶和安倍保名的爱情故事。也有人说，葛之叶常常会在这棵神木上现身。

葛叶稻荷神社内有一口水井，传说葛之叶每次幻化人形之后，都要在井口照上一照，确保不会漏出破绽，才安心离开。     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官网 图

在本殿后的庭院内，还有一棵2000多年的“夫妻楠”。  信太森葛叶稻荷神社官网 图

在流行文化的带动下，安倍晴明的故事已经被越来越多人所熟知，里面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幻，似乎也已经不再重要。人们更着迷的是阴阳师背后，那个扑朔迷离的一个又一个古老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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