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苏州河而行·循声|唱桥会——歌曲背后的集体创作

张廷钰
2020-07-21 17:46
来源:澎湃新闻
《最温柔的水鬼》MV版本之一  视频制作:周天鸣(03:49)
城市中的河流有自己的特别之处,与乡村里的河流不同,它可能更多是一个文化概念,而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蜿蜒绵长的形态特征,决定了它会穿过城市的不同片区。因此,沿河一路走下去就好像在欣赏徐徐展开的画卷。散步的男女、钓鱼的老者、凭栏眺望的异乡人……每天都有新的故事在河边发生。

也因此,一千位漫步者心中,有一千条苏州河。

7月11日是一个星期六,梅雨季的余威还未散去,闷热与潮湿的天气里,大家撑着伞开展了一次风雨无阻的“唱桥会”,在绵绵细雨中一路漫步、收集、分享与创作。本次行程从外白渡桥到恒丰路桥,中间途经乍浦路桥、四川路桥、河南路桥、山西路桥、福建路桥、浙江路桥、西藏路桥、乌镇路桥、新闸桥和成都路桥,总共跨越了12座桥,可以说是大多数参与者迄今为止过桥数量最多的一次沿苏州河的行走。

  

  

江西路桥  本文图片均为张廷钰拍摄

一直以来,许多音乐和影视作品都以苏州河为主题,而本次活动的压轴项目,也将由领唱人孙大肆收集参与者们关于苏州河的只言片语,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再加以编曲,创作成一首歌曲,最终带领所有人在蝴蝶湾公园学习与演唱。这首歌曲关于苏州河,关于河上的桥,也关于河边的人。

丽华是大肆本次苏州河导览的小助手,活动正式开始前,她和大肆提前踩了点,“当时也不明确自己将会以怎样的身份来参与这次活动。在踩点时,我对途经的苏州河上所有的桥梁,包括两岸的历史建筑的认识是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是空白的,这对于我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来说是有点恐怖的,因为我曾一度以为热爱这片土地,但当我真正面对她时,却不能讲述更多。”于是,在大肆提议以音频的方式融入行走的环节后,丽华就负责查找相关的历史资料和信息,期待以一个“新人”的身份重新认识这座城市。

在桥下空间乘凉的人

过桥的环卫工和他的车

乌镇路桥入口的复杂地形

活动当天,每到一座桥,大家都会站上桥面,双手搭着栏杆,面对江风,听耳机里的女声细语诉说桥的故事。丽华觉得,这种具有仪式感的形式很有代入感,当她再次站在同一座桥上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刻,会产生同频共振的感觉。而对于后来大家创作的歌曲,丽华认为这首歌既是集体的也是私人的,既是普遍的也是特殊的,桥还是桥,音乐和你我,也都成了桥。她在书写自己的“只言片语”时,将苏州河上的桥置于更为广阔的时空与历史向度上,建议人们常去“观看自我在水中的倒影”,“无论走在桥上的人,他们的面容如何改变,还留有多少诉说的空间,桥永远是桥,它如一座丰碑,在历史的物理空间和每个人的记忆里,可以让我们不断去印证和观看自我在宏大宇宙之中的水位线。”或许正如丽华所说,人类应该抛却某些独尊的傲气,谦逊地把自己摆在整个宇宙体系里,去不断地审视和修正自我的位置。

细细品味歌词,我们会发现,参与者们由于年龄、性别、性格和职业等方面的个体差异性,歌词中包含了从不同的角度描绘的苏州河。

“唱桥会”创作随感互读  视频制作:孙大肆  录音:王越洲  图片均来自“沿苏州河而行·唱桥会”参与者(06:51)
有的参与者聚焦在河边的人的故事。譬如占黑,她以细腻的女孩子的笔触写下了“风扇停了,水变成风;外婆备下黄鱼浇头,不哭不笑到明年”这样有画面感的片段,读来只觉得梅雨季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些许黄鱼面的鲜味。占黑的家乡在河网更加密集的嘉兴,她从小住在运河的河边,河水对于她来说是像花鸟鱼虫一样,是亲切的存在,因此一提起苏州河,她就自然地忆起极具生活气息的场景。

又如鑫培,二十多岁的男孩,苏州河上的桥使他想起昔日的恋人与好友。其实对于许多90后来说,苏州河脏臭的过往以及悠久的历史他们或许未曾经历,但娄烨的电影《苏州河》却能算是年轻一代心目中的爱情经典之一。牡丹飞身从桥上跃下的瞬间和那句不朽的追问“你会像马达一样来找我吗”,都为这条河蒙上一层浪漫的色彩。桥永远矗立,而一起过桥的人却永远是新的,物是人非,没有什么是可以预知的。于是鑫培写下了“流水的人,铁打的桥”这样浪漫的句子。

有的参与者极具数学和逻辑思维,注意到桥的形态,并由此产生有趣的哲思。我们的行走项目名为“沿苏州河而行”,参与者btr巧妙地提出了“桥在反对沿苏州河而行”这样的观点。他观察到,我们行走的路线是平行于河道的,而横跨苏河的桥梁却要与之呈九十度,便赋予了桥梁反对的意愿。“ 我觉得桥是一种虚幻的可能性,就好像有‘另一边’似的,但另一边和这一边其实没啥两样……最后你发现,另一边和这一边如果要有差异性,得消灭桥才可以。 ”桥与河,人与桥,平行或垂直,源远流长的苏州河也可以启发现代人产生新潮的哲思。

  

河边的人

而我则关注到了苏州河最具代表性的元素之一——气味。我是一个对气味很敏感的人,时常有在地铁上闻到某款熟悉的香水味而想起某位故人的经历,气味仿佛一串隐形密码,在进入我鼻腔的瞬间,“咔”的一声显示“密码正确”,我的大脑便开始检索与这种气味匹配的人与故事。在所有的电影、史料与文学作品里,只要提起苏州河就必定会提起它的气味,甚至还会有些妖魔化。鑫培的母亲也在分享小时候的经历时说,在外白渡桥下游泳的孩子上岸后都要用香皂搓好久,“苏—州—河”三个字,一读出口,好像就使得人们下意识地关联到一个掩鼻的动作。气味似乎前几十年一直是苏州河并不美好的一面,可正是这种气味,才将苏州河与其他任何大大小小的河流有所区分。歌曲的开头用到的两句词,正是我发出的感慨:“如果没有一点点臭味,苏州河与其他河有什么不一样?”如今,苏州河的臭味已几乎闻不到,但是对于许多老上海人来说,相信这种气味是刻在感官里难以抹去的。

除了气味,与苏州河有关的奇闻逸事也很有趣。某次和朋友在强家角桥上散步时,我听闻了一个“鬼故事”,大致是说小时候一所学校的情侣不小心坠河,女生被救了上来,男生的尸体却消失不见,直到头七那天,才出人意料地在河流上游被发现。这使我想起许多与乡村跟河流相关的文学作品里常提到的水鬼,一种与冤屈和复仇有关的生物,但我也想起《苏州河》中跳桥的牡丹,她会变成水鬼吗?这样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单纯女孩子,想必就算成了水鬼,也是最温柔的一个,大概不会忍心拉无辜的人下水。歌词的末尾便是我替牡丹发声:“我要做最温柔的水鬼”。

钓鱼的人

南北高架下,一辆带着渔网的电动车。

整首歌里还有一些细碎而极具画面感的意象,如“黄梅雨天”、“两岸摩天楼”、“待售的乌龟”和“钓鱼的男子”等,皆为大家在行走途中所见和遇到的人和物。这所有的灵光乍现,在孙大肆的融合下,最终诞生出这首《最温柔的水鬼/The Suzhou canal shows all of it》。

丽华的音频导览《外白渡桥》  朗读:丽华  录音、制作:孙大肆
孙大肆的《浙江路桥和厦门路的故事》,沪语和普通话交织。 念白、录音、制作:孙大肆
作为本次“唱桥会”的带领人,孙大肆不仅是一位音乐创作者,更是河边的居住者以及苏州河变迁的亲历者。“厦门路60弄20号,我小时候寒暑假总是住在这里。前弄堂出来,是厦门路,后弄堂出去,就是南苏州河路,往西面一弯,就是浙江路桥了……印象中小朋友们喜欢把小悠悠的身体插在桥梁交叉的方形空隙里,想象自己是飞行员。这个时候桥面上是喧闹的,我是安静的。”

大肆的外婆更是大半辈子都住在苏州河边,1930年她出生于河边的长康里,婚后又搬到河对岸的厦门路60弄,并在长寿路桥的纺织厂做技术工人。65岁前,外婆的生活轨迹一直都与苏州河息息相关,直到1995年河岸两边拆迁,才搬到现在居住的彭浦新村。生命的曲线与蜿蜒的河道并行着,交织着,裹挟着河边居住者的生活印记滚滚向前。

   

   

苏州河畔的门面房和延伸到河边的道路

这样的经历也成为大肆为苏州河创作歌曲的初衷之一。最初,大肆准备专门为线路中的12座桥创作歌曲,也就是本次行走的名称“唱桥会”的由来。她认为,每个上海人心目中都可能有一座“外婆桥”(来自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座桥也许就是苏州河上的某一座。当大肆真正收集完20份来自参与者的只言片语,她发现大家的感受不仅仅锁定在桥上,而是沿苏州河蔓延开来,桥是其中的一部分。人们的往事、情感,也都是它的一部分。

   

河南路桥上和桥下的人

苏州河在大家笔下仿佛是具有灵魂的母体,滋养着、容纳着、放任着这一切发生。每个人的感受都通过一种平等的、投入的以及不带压力的方式融汇进来,而即兴创作更使得这首歌真正属于此时此刻在此地的每一个人。它唱的不只是桥,还有与苏州河有关的一切。

“我作为带领者,这时也成为了一座桥,将每个人的能量汇集、融合,再散开,当大家学会并唱出这首歌的时候,大家也同时感受到了彼此。”大肆这样说道。人造了桥,桥又把人联结在一起,走过苏河的一座座桥,彼此分享掌故与回忆,编织出新的感受和记忆,这大概就是本次活动的意义。

《最温柔的水鬼》MV版本之二  视频制作:孙大肆  录音:王越洲  图片均来自“沿苏州河而行·唱桥会”参与者(04:18)

“沿苏州河而行”第三和第四次行走示意海报 制图:陈鑫培

(作者张廷钰系上海师范大学本科生,“沿苏州河而行”项目志愿者。)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