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丨紧急前往雷神山

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实习生 张卓
2020-02-06 14:52
来源:澎湃新闻

罗宽没想到,自己一转身的功夫,就从武汉普仁医院神经外科跳去支援雷神山医院的医疗筹备组,之后将参与救治重症患者。

眼下,武汉雷神山医院项目已进入最后施工阶段。有1500张床位的雷神山医院是继火神山医院之后,武汉新建的第二个北京小汤山模式专门医院,用于集中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

罗宽用“很震撼”形容初见雷神山的感受,“一眼望去,吊车、汽车、匆忙行走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是懒散的状态,都忙忙碌碌的。”

跟着大部队出发去雷神山之前,罗宽与做护士的妻子仓促作别,在医院值夜班的妻子穿着防护服,两人没能握手或拥抱。

2月4日23:32,妻子给罗宽发微信问:“还没弄完吗?”罗宽过了凌晨才看到。罗宽说,第一天(1月30日)忙到了凌晨两点,最近基本上都是8点上班,23点多下班。

以下为罗宽口述。

妻子问罗宽的微信截图。 受访者供图

【一】

疫情爆发以来,我身边的一些亲人、同学,还有之前接触过的一些病人陆陆续续都有感染,身处困境,他们会向我咨询相关病情。还有很多病人想住院都住不了,我就很想做点什么,正好医院有这个机会,我就争取来了。

1月30日晚上,周赤忠主任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快吃完晚饭,主任说雷神山医疗指挥部要求抽调我院一名医生,院里决定让高勇医生去,但高医生正在值夜班,要我去顶他的班。

我想起高医生在两三天前感冒了,就和主任说我去吧。我工作经验稍多点,有管理神经科重症的经验,对危重病人的处理有一定经验。

如果在战争年代,我也是愿意上前线的。可能我就是这样喜欢做点事情的性格,打心眼里想为国家和身边人做点什么。

在我的要求下,周主任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让我立即到医院集合。

妻子是我们医院的护士,我接到主任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上夜班,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告知她。我们在行政楼集合后,主任让我们和家里人说下,我想那正好她在上班,就当面和她讲。

她当时正在骨科,我匆匆忙忙跑过去后和她说“我要去雷神山了”。因为她穿着防护服,我们不能有任何肢体接触。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我就急着下去集合,说“那我先走了”,她说,“听你的,你要小心一点”,然后我就跑下去集合了。

第二天我们通电话的时候她哭了,还是很担心我。我想她应该也不是怕,就是各方面的情绪上来了。

【二】

我爷爷和叔叔都是医生,爸妈都是务农的。小时候母亲就告诉我和我弟弟(口腔科医生),如果像爷爷和叔叔一样做医生,那至少不用风吹雨淋。爸妈他们常年是不管烈日还是大雨,都要出去干活,他们不忍心我受这样的苦。

后来要考研究生的时候,叔叔建议我去学整形美容科,更好就业,风险也最小。但我还是想做更核心的,更能够帮助别人的,后来我去了湘雅医学院读了泌尿外科研究生。

我一直特别热爱医生这份职业,因为可以帮助到别人。理想状态是能成为一个全科医生,什么病都能看。

硕士毕业后,我去应聘了普仁医院的泌尿外科。进去后要轮岗,我到第一个科室就是神经外科。后来神经外科的周赤忠主任觉得我做事比较踏实,处理急症的功底也不错,便问我是否愿意从事神经外科,我也觉得神经外科“高端”,所以就留在了这里。

平日里,有些亲戚朋友生了病,可能已经去找其他医生看过了,但是也还是会再来找我问问。大家看病还是喜欢找熟人,因为觉得熟人说话可能会真实一点,有时候哪怕我只是给他们一点心理安慰。

我很喜欢这种被信任的感觉。我的很多病人是重症,脑出血的、脑肿瘤的,那真的是把生命交给你了啊。我一般在介绍完病情,给出意见后,会和他们说也可以更大的医院,比如同济、协和再咨询一下,看看其他医生和我的看法一不一致。

有的病人可能不会去,有的去问了,如果别的医生和我说的一致,那他对我的信任感就会增加很多。医患之间如果信任感增强了,那医生治疗起来也会好一点。

之前遇到过一个病人,他喝酒后意外坠楼。送他来的哥哥也是醉酒状态,他抓着我说“你要是不把我弟弟救活,我就杀了你”。当时我并没有生气,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他为什么会有这样过激的行为,为什么那么紧张、焦虑,那是因为他担心家人啊。若是我自己的亲人,那我肯定也会很紧张。

我喜欢通过自己的观察和资料搜集,发现在诊断中被别人忽视掉的重要细节。我们诊断所有的资料都是要自己搜集的,不是说一切都摆在眼前,我有时候觉得医生去诊断一个疾病就像是法官在断案,一条一条地达到标准,然后确诊。

遇到过一个七、八岁的患者,CT显示他脑部有一个很大的肿瘤,当时家人想把他转去同济。他们想要转院,我们又不能拦着,但我和病人家属分析了一下,说小朋友的肿瘤比较大,且有急性脑积水,病情严重,转过去的路上可能会耽误时间。转与不转决定在于你,但如果我站在家人的角度上,我觉得只要可以找到一个有能力做手术的医生,不一定非得转院。

后来家属听了我的分析后,就在我们医院给小朋友做了手术。我现在手机里还存着小朋友出院颤颤巍巍走路的视频,有时候会翻出来看一看,现在他已经恢复到活蹦乱跳了。今天还给我发语音给我加油,让我保重。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很开心。

早几年我很少对一些疾病产生恐惧感,总是看主任们做手术做得很顺利,就觉得还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能是因为不知道老虎的厉害。后来随着对疾病的了解越来越深,认识到了严重性后,我渐渐开始会有恐惧感。

疫情之下,我们医院搞了一个大号的发热门诊,医院常规就一个病区是感染病区,因为现在病人多了,现在开到了第五个病区。我们所有的科室项目都已经缩减了很多,胃、肠、肝、胆科合并了。不止呼吸科和感染科的医生,像心胸外科的、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也来支援发热门诊,最近就跟打仗一样的。

【三】

我之前没有想过能有机会去一线抗击“新冠肺”,因为有感染科及呼吸科同事部正在前方承担相关诊疗工作。

可能你们看来多少也会觉得有点奇怪,我一个神经外科的医生为什么会派去支援一线。

但去一线救治新型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人,和我平时做的也差不多。

神经外科医生做手术无菌观念是很强的,因为神经重症中,所有脑出血,重症颅脑损伤昏迷患者,都容易出现肺部感染。

神经外科长期昏迷的人,还有一种叫“多重耐药”,很多药物都杀不死细菌了。这种病人也是具有传染性的,容易同其他病人交叉传染,需要隔离,所以我们平时处理这种病人也需要穿脱隔离衣。只不过平时我们的防护级别没有这次这么高。

这次会抽调我们医院的人,还因为我们医院和雷神山医院用的是同一个公司的电子系统,所以我们上手会相对快一点。

我在雷神山感觉很震撼,有一种以前大开发建设的感觉。一眼望去,吊车、汽车、匆忙行走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是懒散的状态,都忙忙碌碌的。雷神山医院外面都是被封起来的,我们下车后需要走1.8公里到达医院筹备组,有时候也会有摆渡车。

雷神山施工现场。 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图

最近基本上都是8点上班,晚上11点多下班,第一天最晚一点,到了凌晨两点。

我到达雷神山医院首先要做的是医院运营的信息系统的筹建。有专门搞技术的人负责搭建系统,但他们不懂医疗的东西,所以他们软件做出来后,需要我们具体的去做一些医嘱套餐、建病例模板等。

比如一个手术同意书,以前是手写,现在都是电子版的。我们要预先把模板做好,一个手术可能有十多条潜在的风险,都需要现在就做出来。

我们的诊疗工作分为三级: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和主任医师。住院医师负责临床病人的基本处理,主治医师和主任医师会查床,给出一些具体的治疗方案。如果是作为一个最基层的医生,那只需要负责执行就好。

我按照现在的职称的话,是主治医师,我当时接到的通知很紧急,就简简单单的几行字,没有说分配到哪个科室,也没有决定具体的分工,目前还在等其他医疗队过来。

    责任编辑:彭玮
    校对:余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