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度|闯入奥运赛场的街舞,不是综艺的模样
王文禄(中)拿下全运会金牌。
“站在全运会的舞台上,我不是一个人在跳舞,而是一个团队在战斗。这次赢下金牌,也是一整个团队的胜利。”
对于在大众的理解中总是带着“特立独行”和“桀骜不驯”这些标签的街舞舞者来说,这样的感慨似乎和他们的个性与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但对于不久之前刚刚在第十四届全运会上赢得首枚霹雳舞金牌的王文禄而言,这是他在过去半年多时间里,最真实的感受。
大半个月前,王文禄和他的队友商小宇在南京赛区的舞台上,为上海代表队赢下了全运会历史上的第一枚霹雳舞金牌和第一枚铜牌。在逆转夺冠的那个瞬间,教练冲上舞台,和王文禄相拥而泣。
泪水背后,是上海街舞队的教练和队员在5个月训练中从技术到精神状态再到思想上的彻底转变。而这些其实正是霹雳舞进入奥运会之后,中国的舞者们在通往巴黎奥运的备战之路上,必须做出的改变和付出。
就如王文禄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所说的,“我现在从街舞爱好者变成了运动员,很多事情和原本都有所不同了。”
王文禄(右)。
5个月集训和400场模拟赛
当王文禄坐在上海的街舞工作室里回顾着大半个月前在南京的决赛,他自己都感慨,“赢得并不容易”。
彼时,王文禄在5轮比赛中以0比2落后于对手,但是他在之后连追3局,最终在第五轮加塞尚反败为胜。
能够逆转赢下金牌,对于已经33岁的王文禄来说,除了经验上的老到和心态上的沉稳,更重要的还有在出征全运会前的5个月封闭训练,帮他练就的那股不输年轻人的体能。
“跳了17年街舞,这5个月真的是我练街舞这么久最辛苦最难熬的日子。”当谈起在上海虹口少体校的5个月封闭训练,王文禄自己都苦笑了起来,“每天基本上都要训练8-10个小时,而且不能外出。”
当上海街舞队的教练郑国维和澎湃新闻记者分享了封闭训练的日程计划之后,“细致”、“严谨”和“高强度”是为数不多能够用来形容这些训练的词语。
早上5点,王文禄和商小宇就已经起床;早上5点30分开始进行晨练,内容根据身体状况和训练安排,基本上是5-10公里的有氧跑步训练。
早饭过后,两名运动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休息和调整时间,然后从8点30分到11点是街舞训练,其中包括了音乐训练、体能训练、身体开发训练以及全身小关节的训练。
商小宇曾代表中国参加过青奥会。
午饭和休息时间过后,下午的训练会一直持续到5点左右,内容是模拟赛的训练。而晚饭过后,两位队员还有一轮体能训练,其中包括了200个倒立俯卧撑和200个负重俯卧撑。晚上10点30分,在经过了一天的高强度“折磨”之后,他们必须准时就寝。
正是这样的“魔鬼训练”,不仅增强了王文禄的体能,让他能够扛住全运会上23轮的一对一实战对抗,更让他在日复一日的模拟赛中“打磨”了一套能够打满23轮的完整套路。
“当时追平比分的时候,我就觉得机会很大了,因为对方要接着我出招,我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恢复体力。”王文禄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当时他已经觉得自己要赢了,“对手的体能已经有些不好了,然后最后一轮就有一些失误,我当时跳的时候已经很有信心,自己都笑了。”
在教练郑国维和许坤炜看来,这5个月的集训,包括了像很多专业运动员一样每天写训练日记和心得体会,帮助他们克服了各自短板,成为了全运会赛场的佼佼者。
“王文禄以前在音乐性方面不好,而商小宇则是对音乐的反应能力不理想,通过封闭训练,他们都有了很好的提高。”
事实上,就在他们前往南京赛区前,教练们送给队员一份意外的“礼物”,那是一摞厚纸,记录了两名选手从集训第一天起,跳过的每一轮模拟赛。
“我们每周最多安排3天的模拟赛,没想到累计下来有400轮这么多,我们也感到很震撼。”商小宇说,这些就是他们赢下一金一铜的“秘籍”。
商小宇在比赛中。
街舞教练,很多队伍都疏忽了
“我们应该算是全国最早开始备战全运会的一支队伍了,上海市体育局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训练场地和设施,并且配备了一名国家级队医。”
郑国维教练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不仅是上海对于全运会新增项目的重视,更算是一种正确的理解。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正是因为经过了几个月的封闭集训,加上他们在全运会舞台上下观察到的对手的情况,郑国维发现——不少省市的街舞代表队对于大型运动会上的霹雳舞比赛,在认知和备战上都还有不足。
“其实有教练的接舞代表队真的不多,更不要说像我们有三个教练,而且分工明确了。”
就如郑国维教练所说,由于赛制的要求,在队伍报名信息上,只有他一人是正式教练,但其实从集训开始,上海街舞队里就还有卡德尔·阿里甫和许坤炜两位教练,前者是第二届青年运动会霹雳舞项目上海队的教练,后者则是中国澳门国际街舞会副会长。
“我们三位教练都有不同分工,而且从全运会前的中国街舞联赛开始,卡德尔教练就开始搜集所有对手的资料和大招了。”
而许坤炜教练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根据他在全运会现场的观察,不少省市的街舞代表队,就算请了教练,也不一定是依旧在一线打比赛的霹雳舞舞者。
“我看到有的教练虽然以前是舞者,都是很久都不比赛了,对规则没有那么了解,还有一两支队伍的教练,好像是艺术体操的教练。”
王文禄庆祝夺金。
作为一项全运会上的全新项目,在加上街舞特有的一些文化特点,在全运会的赛场上出现这些现象,在许坤炜教练看来,并不算奇怪,“很多参赛的舞者确实都有十几二十年的跳舞经验,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和训练方法,所以有可能就觉得不需要教练。”
但当带有浓重街头文化和自由浪漫气息的街舞进入竞技层面,很多原本街舞比赛的特点就有所改变——按照郑国维教练的说法,“光是比赛的细则就有非常多需要注意的。”
不仅如此,教练所起到的作用还有帮助队员安排好所有的比赛套路和形成,以便让参赛队员只需要专注于比赛。
“什么时候比赛,什么时候休息,我们都是按分钟来计算的。还有预赛是不是要争取最高分,也是战术安排。不同于以前的那些国际街舞比赛,有了教练的安排,参赛运动员就可以专注在比赛上。”
当谈及这次全运会的夺冠经历,王文禄也把主要的功劳归于教练。
“其实在训练中,我有很多自己不适应的地方,最开始不太好改,但是教练一点一点和我沟通。”王文禄坦言,从训练到比赛,团队的力量是他们夺冠的动力。
“决赛中其实我前两轮按照自己的想法跳,结果就落后了,后来还是改回教练安排的计划,最终赢下了比赛。”
商小宇(左)。
综艺节目和全运会,完全不一样
从街头文化到奥运赛场,霹雳舞不仅仅是登上了所谓的“大雅之堂”这么简单,从舞蹈比赛到竞技体育,其实霹雳舞项目内在也发生了很多变化,而这是不少有志向冲击奥运舞台的舞者们还没有足够重视的。
“以前参加国际比赛就像是参加大聚会一样,大家见面了就坐在赛场下面聊天,然后上去比上十几轮。”作为一位有17年舞龄的舞者,王文禄深深感到了全运会赛事和其他街舞国际大赛在氛围和流程上的不同。
“但是参加全运会就非常严谨,教练也不会让我们在比赛之外随便串门,而且还要时刻遵守反兴奋剂条例。”
更重要的是,当霹雳舞成为包括青奥会、全运会和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之后,他在舞台技巧和表现力的评判标准上,和其他的国际赛事也有了一些调整。
事实上,当全运会的比赛片段在社交网络上被快速转发后,不少网友和街舞爱好者也有一些质疑——其中就包括全运会比赛的动作难度和技巧似乎不如国际赛事,甚至不如一些真人秀节目的种种说法。
上海队载誉归来。
“全运会的比赛是一个综合性的评判,有一些年轻人上来就会做一些难度很大的Power Move的动作,但是他在音乐上出现卡段或者完整性不高。”王文禄解释,“我如果在技术上输给你,但是我的音乐链接和完整性比你强,那么我还是可以赢得胜利。”
在王文禄和他的教练们看来,全运会的霹雳舞比赛有着更接近奥运会比赛的形式和评判标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比赛站上舞台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出错了就失败了,所以和电视上的综艺真人秀可以通过剪辑和重跳来展现街舞动作的精彩程度,自然有所不同。
不过,就如许坤炜所说,这几年街舞真人秀也让更多人认识到了街舞,对于街舞的推广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但是如果只是简单把综艺节目中的选手和全运会的运动员比较,还是不客观的,因为从训练方式,包括作息时间上,两者都有很大的差别。”
但不论是社交网络上关于全运会霹雳舞的讨论,还是越来越火爆的街舞真人秀,抑或是越来越多的街舞比赛,街舞在中国的热度和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多。
“以前一年就只有一两场比赛可以参加,现在一个国庆可能就有100个街舞冠军。”王文禄说着自己都笑了,而他也承认自己是这一波热潮中的幸运儿。
他所在的Caster舞团从2011年开始与运动品牌斯凯奇合作成立Skechers All Star团队,不仅有了更多展示的机会,而且在不久前还收获了专门的斯凯奇街舞鞋,能够帮助他更好的展现霹雳舞动作。
“这些专门的街舞鞋不仅轻了,而且更合脚,可以让我更好地做些动作。”说起自己的团队和如今拥有的专属装备,王文禄还颇为自豪,“我在社交网络上放自己的跳舞视频,不少人说我怎么从来不换鞋,我就告诉他们,因为这个跳舞鞋我有十几双。”
街舞,特别是霹雳舞,正在变得越来越多火爆,也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它不仅仅是一种流行文化的符号,如今也是一股竞技体育的新生力量。
“虽然33岁了,但是我想先打好明年的亚运会,然后争取奥运会。”这是王文禄的期望,而20岁的商小宇则有着更高的期望,“我希望未来可以代表中国,冲击奥运领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