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行当 —— 织补娘

2020-09-26 16:12
贵州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有补衣服的记忆:剪块小布,破洞上一贴,缝纫机上“哒哒哒”地走上几圈,一件衣服便缝补完成,又能再穿几年。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少有人再穿补丁衣服。但有些名贵的衣物如果不慎破损,扔掉又舍不得,就得找专门的手艺人织补,因而精工织补这个行当,至今仍然小有市场。

从上个世纪末开始,凯里市大十字路口,就聚集了一群技艺高超的苗族织补娘。

凯里最早织补根据地——大十字

一针一线一钩针,一衣一人一颗心。

早晨出摊,傍晚收工,几十年过去,数不清的衣物和棉线在他们手下经过。时光的痕迹悄悄地爬上额头,当年目明手巧干活伶俐的年轻姑娘,也熬成了鬓角染霜华眼戴老花镜的织补娘。

初秋的早晨,天上下着雨,路人撑着伞,行色匆匆。

临近中秋,凯里市大十字佳惠超市门口的花坛前,规整地搭起了一排白色塑料棚,是给商家准备的临时月饼销售点。也许因为下雨,月饼摊还没入驻。空空的白色雨棚下,只有一个戴着粉色头巾的苗族妇女,端坐在小马扎上,安安静静地穿针引线,缝缝补补,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无关。

40岁田应秀是织补娘中最年轻的一位,因为下雨,往常热闹的织补摊点,就她一个人按时出摊,手里细致地缝补着一件墨绿色的羊毛衫。“和客人约好了,今天早上来拿。所以尽管下雨还是来了。”正在修补的衣服被虫蛀了大大小小10多个口子,田应秀像排雷一样,把细小的洞一个一个找寻出来,再按照破损的情况与衣物的缝织纹路,细致地补上。

为了做到织补“了无痕”,不仅走线得依着衣服原来的纹路织,缝补的线也有讲究,是她从衣服内里的缝接处抽取而来。

早上8点出摊,采访时她已在细雨冷风中,缝补了1个多小时。“这件衣服料子好,价格贵,补起来也更费心,大概要花2个多小时,和客人谈好的价钱是50元。”

织补一件衣物的价格从几元到几十元都有,基本定位“大众价”。一般来说,花一点钱换到修补完好的衣服,顾客觉得很值。

不一会儿,旁边的摊位上又来了一位织补娘——50岁的潘阿幼。她已经在这个路口缝补了20多年,是最早来凯里做织补的绣娘之一。

“那时候凯里还没做织补的人,我家亲戚会绣花,有人就找她补衣服,发现织补能赚钱,她就带着我一起来凯里,就在大十字这里,专门给人织补衣服。”

后来,跟着来做织补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是黄平谷陇、新州两地有刺绣功底的绣娘,最多的时候,大十字路口聚集有30多位织补娘。

2010年前后,生意最好。“那时候,虽然从事织补的人多,但不愁客流,一整天都没得闲着,一天补七八件是常事,生意好的时候,能接到十多单,白天天光不够用,还得带回家去晚上接着补。”

随着国内生产力的不断提升,近年来衣物越来越便宜,几十元便能够买到新衣,愿意花钱来补衣的人越来越少,织补的市场也不断萎缩,大十字的织补娘数量也一年比一年减少。

前些年,凯里市给他们划了两个便民点,10多个绣娘搬到了韶山南路路口的摊点,留在大十字摊点的便只剩下七八个,再也没有以前的热闹。

织补技艺最好的老师——破衣服

韶山南路的便民摊位正对着中银港,因为下雨,七八个织补娘们都把摊位挪到了银行的台阶上。

头上戴着黄平苗族特有的红色小圆帽,一人一马扎一竹篮,竹篮里放着各色彩线,是他们标志性的行头。

晴天晒太阳,雨天吃雨水,寒风穿膝盖、烈日灼皮肤。长年在街边做事,他们的皮肤并不白皙,但这群爱美的苗家女人大都刷了些粉底,涂了口红,不少还戴着精致的银耳环,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

坐中间的几位已经接到了活儿,正埋着头,手指不停在衣服上起落,快得都有些看不清手法。

他们有的用苗话聊着天,而来自谷陇的潘阿歌则配合淅淅沥沥的雨声,悠悠地唱起了苗歌,神情闲适而专注。旁边的姊妹听到她的歌声,也自然而然地轻声应和,手上的活却丝毫不懈怠。

专注在指尖耕耘,默契在歌声中传递。都是来凯里讨生活的黄平同乡,为了让每个人都有活路,织补娘之间约定俗成地制定了一套公平法则:领到活儿的人往中间坐,让没领到活的人坐两边,这样客人无论从哪边来,首先能询问到的都是没领到活的人,促进了姊妹之间的和谐。

来这里做织补生意的不仅是黄平同乡,不少还是亲戚和师徒。织补这一行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只教自家人,48岁的潘文敏10多年前入行,便是由姐姐的婆婆妈手把手教。虽然从小有绣花的功底在,但从事织补也还是需要师傅带才能走对门路。

手工织补的操作原理是,利用衣服原经纬纱线,按服装组织纹路进行二次编织,达到与原衣服组织花纹相结合的目的。一名好的织补娘,可以令破洞“天衣无缝”。织补完成后,摊开衣物,看不到补过的地方。听起来很容易,实际必须要经过数千乃至上万次的手工操作,才能精准熟练地完成。而且并非所有的面料都能精工织补,这就需要织补娘动脑筋换线、改色差等。

干精工织补,最考验的就是一双眼睛。要锻炼眼睛适应各种细密的花纹和面料,最终达到,“看不到布的花纹图样,只看到组织结构”的境界。潘文敏跟着师傅一边学一边自己干。最初的时候,三五天都接不到一单,客人多信任老织补师傅。

日复一日的锤炼,潘文敏的织补手艺日益见长。1个月后,基本能独立出摊,织补普通的衣物已不在话下。正当她觉得有些上手的时候,一个难题却出现了,有个顾客拿了件毛衣请她来改。

这难倒了她——她接触得多的是织布衣物,这毛衣不仅接触得少,师傅当时也没教。入冬后大家生意都很忙,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师傅,只好接下单子硬着头皮改。

由于不懂毛衣编织原理,她改的衣服第二天就脱线了,客人穿着脱线的毛衣出尽洋相,她也窘红了脸,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给这件毛衣返工。

不断地研究、尝试,她总算改好了这件毛衣,同时也一通百通,摸透了毛衣的织补窍门。这件事让她久久不能忘怀,也让她明白了“破衣服就是最好的老师。”

之后的岁月里,她靠着这股子钻研精神,完成了各种疑难衣物的织补任务。也有了许多固定的老顾客。

“贵州下雨当过冬。”入秋以后天气渐凉,市民大多穿上了长袖秋衣,织补娘却大都穿上了厚厚的呢子外套或羽绒服。“在户外一坐就是一整天,不穿这么厚身体扛不住。”

气温下降,对身体不友好,对织补生意来说却是好事——天越冷,来补大衣和羽绒服的人越多,他们能多赚些钱。

天冷的时候,他们一天能赚100多元,热天则不行,生意惨淡到不少人得临时转行,去找点其他零工做贴补家用。

一针一线辛苦谋生活——为家人

织补工具很简单,摆放在小盒子里,不过是些小剪刀、钩针、木绷、大小型号的绣针。

每一种工具都因经常使用而显得铮亮,这些看似简单的工具,却能让一件件破损衣服变得完美如初。其实织补是个辛苦活儿,大部分时间坐着不动,还特别费眼睛。“有时一件衣服补下来,要花上两三个小时,眼睛累得又红又肿,直流泪。”潘文敏戴着老花镜边缝边说,一些客人衣服要得急,我们中途想休息一会都不行,只能忙着赶进度。

10多年前,为了陪一双儿女读书,在外打工的潘文敏回到凯里。生意好的时候,她便带着孩子一起出摊。女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绣花和织补,有时还学以致用自己改衣服。见证了母亲的辛苦.乖巧懂事的女儿奋发图强,现在已考上大学,有了不一样的职业规划——要当一名电力工程师。

寒来暑往,让这群苗家女人在小马扎上一坐就是10多年甚至半辈子的,大多都是对儿女的牵挂。

田应秀的情况则更为特殊,女儿先天失聪。为了陪女儿在大十字旁的特殊教育学校学习,她加入了织补娘的队伍。早上来得最早,为了送女儿去上学;下午无论生意多好,也在女儿放学后便收摊。让她欣慰的是,在政府的医疗救助下,女儿安装上了人工耳蜗,已经能像正常小孩一样说话唱歌。

工作间隙,她就会翻出女儿录的视频来看“我有一个好妈妈,我妈妈是世上最美的人……”看着女儿落落大方的表达,工作再累田应秀都感到心里很甜。

织补手艺在大城市很值钱。前些年,有个广西客人,在凯里街头请田应秀补好一件外套后,每年都会寄几次衣服来请她补。通过与客人的谈话,她们也知道了外地织补的行价——一个小洞20~50元不等,相当于他们辛苦织补一件衣服的价钱。因此也有一些织补娘远走他乡,追寻更高的收入。大家也羡慕外出挣钱的人,却还是为了孩子和家庭留在的凯里。

工作中,织补娘在一针一线间,追求完美和极致,将一份手艺人的心意融入织物中,走向千家万户;生活中,织补娘把时间和与心血投入对子女的培养与家庭的照顾,得到了生活的回报。旧衣、破洞、绵密的针脚,交织见证着他们对技艺的追求,也倾注着他们对生活的感激与热爱。

END

来源:州融媒体中心记者 王珺 杨玲 李林果

总监制:吴会武 监 制:龙卫东

编 审:杨 勇 编 辑:吴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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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即将消失的行当 —— 织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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