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小鹏:背包二十年,做自己,比当英雄更了不起

2020-09-23 10:13
上海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2001年,当“背包客”一词在中国还有些陌生的时候,小鹏向同学借了个登山包,利用大学毕业典礼前的假期,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天津到阳朔,开启了自己背包客的生涯。随后他的足迹遍布世界,并将旅行变成了职业。2010年,小鹏将自己十年经历集结成书,出版了《背包十年》。该书畅销上百万册,成为了许多旅行爱好者的启蒙书。

时光飞逝,从2010年到2020年,又一个十年过去。在这十年里,中国的旅游市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初的公务考察团到单位旅游,再到跟团游、自由行......旅行的方式已经从单一走向多元,从小众走向大众。

在这十年里,小鹏也多了另一个身份—— “背包十年”青年旅舍的品牌创始人。而除了旅舍之外,他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今年9 月,他又带来了新书《背包二十年》。

小鹏的新书《背包二十年》9月下旬与读者见面。本文图片除特别注明外均为小鹏 图

如果说《背包十年》写的是一个菜鸟背包客如何把旅行变成可以支撑自己生活的事业。那么《背包二十年》里,小鹏更加笃信自己选择的路是正确的,他走得更平静、从容和自在——“我就想看看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能不能过好这一生”。

从20岁到40岁,皮囊可以老,但梦想与年龄无关,在他的文字里,我仍然看见了那个背着登山包的年轻人,带着一股纯真的热情,朝着未知的旅途前进。

“背包客”小鹏

以下为澎湃新闻对小鹏的专访:

澎湃新闻:《背包二十年》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主要记录了哪一段时间的旅行?

小鹏:《背包二十年》的概念是在2018年的时候就有了,书的自序也是去年中秋就写好了。原本我计划在今年6月份写完,结果因为疫情,没想到3月份就写完了(笑)。

这本书从时间上接着之前的《背包十年》开始,记录的是从2010年到2020年期间的旅行,比如2012年在阿拉斯加追极光,2017年重返孟威村,然后2019年的年初去坦桑尼亚攀登乞力马扎罗,有一些片段在之前出版的本里也出现过,但70%左右是全新的内容。

澎湃新闻:可以先透露几个收录在新书中的片段吗?有什么新奇的体验?

小鹏:2018年年底,我和几个同伴一起去了印度尼西亚的西巴布亚岛,那里有一个村庄,村里的男子都不穿衣服,只带着一个阴茎鞘遮住关键部位,女人身上裹着一层麻袋一样的服装。据说当地过去曾有“食人”的习惯,另外还有一些奇怪的习俗,比如家里死了一个亲戚,妇女就要剁掉一截手指,所以你会看到那些年长的妇女,手指都会少好几节。当然这些习俗几十年前就被废除了。那是一次比较猎奇的旅行,感受了当地人非常原始的生活。

在印度尼西亚的西巴布亚岛遇到被称为“食人族”的土著居民。

虽然野蛮落后的风俗已经被废除,但当地人仍然保持着非常原始的生活。

还比如2019年去攀登乞力马扎罗,那天晚上我们遇上了非常厉害的暴风雪,同行的几个其他国家的登山队都放弃了,我们的小分队里也有一个哥们半路下车。还有两个人,一个人事后得了严重的膀胱水肿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另外一个出现了幻觉,看到遍地都是紫水晶。我们在暴风雪中走了整整4个多小时,雪才停。

2019年去攀登乞力马扎罗遇上了凶险的暴风雪。

乞力马扎罗雪山

澎湃新闻:所以最近十年的旅行中,像这样具有危险性或者挑战性的经历会更多吗?

小鹏:我觉得应该是体验了更多的旅行方式,比如徒步、滑雪、攀登、坐热气球等等。

澎湃新闻:《背包十年》在写作上是以AB段的形式叙述的,在B段里面您经常会收录一些很私人化的东西,比如求学、求职的小烦恼,还有失恋的插曲等等,随着自己越来越成熟后,新书里面也会分享这些吗?

小鹏:《背包二十年》也保留了AB段的模式,A段是当下的故事,B段是我回顾后的感悟。与之前相比,现在的文字更成熟,对旅行的思考也更全面。

会保留一些个人化的东西,因为如果只是景点、目的地的单纯罗列,那就跟旅行攻略没有区别。并且正式这些感悟才更能体现旅行者对自己所选之路的坚定,也是读者更想看到的真实的一面。

比如说在新书里,我提到《背包十年》出版之后,自己曾经也经历过 “膨胀期”,会有一点飘飘然。然而很快,后面的作品没有达到预期,又经历了失落,我去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还有最初在国外旅行,手机都没信号,舍不得去办国际漫游,现在基本走到哪都可以畅通无阻,这是我从一个旅行者的视角去阐述时代的变化,这些很细节的东西都会在书里提到。

澎湃新闻:那在新的旅途上有没有遇到一些让您深受感动的或者印象深刻的人?

小鹏:我曾遇到过一个奥地利的青旅老板,他说他每天在路上都会思考一个问题,我遇到他的那天,他正好在思考什么是“Let it be(随它去吧)”,当时我还跟他开玩笑,唱《冰雪奇缘》的主题曲“Let it go”给他听。

我说,“Let it go”有一种和过去说再见的决绝,“Let it be”就更佛系,随它怎样就怎样。我觉得在选择旅行这条路时,我是非常决绝的,就像动画片里公主离开城堡去打造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样。但在旅途上,我又特别的随性,不去做什么计划。因为我相信每个拐角都会有惊喜,我更喜欢这样的旅行。

的的喀喀湖

的的喀喀湖的印第安人

澎湃新闻:看了书的目录后发现,2013年7月您结束南美洲之行到2015年这一段时间里,旅行足迹非常少,这是为什么呢?

小鹏:结束了南美洲之行后,我发现没有一个目的地能再让我产生最初的想要去旅行的热情,我开始想是不是要给旅行这件事暂时地画上一个分号或者一个逗号。于是,我就先去干了点别的事情。

青年旅舍是2013年开始建的,在那之后的两年里,生活的重心都是青年旅舍,就算出去旅行也多半与它有关,比如之前我在旅行中基本不购物,当时正好受一个活动的邀请去了法国,我就特意留出两天时间在巴黎采购一些小玩意儿、小摆件。

然后到了2015年,一方面是我的青年旅社运营不错了,另一方面是那几年短视频刚开始兴起,看到了网络上那些精彩的短视频后,又让我产生了最初那种激情,于是又开始旅行了。

香格里拉

澎湃新闻:回国之后,为什么开始去做青年旅社了呢?当时想要打造一个怎样的青年旅社?

小鹏:在过去的背包生涯里,我住过全世界的青年旅社,我太了解旅行者的需求了,于是2013年停下来后,决定开始做青年旅社。

对青年旅舍第一个设想就是要国际化,所以我打造了一个地理咖啡馆,里面的书架上摆放着几百册国家地理杂志,还有我从世界各地淘回来的摆件。另外还有露天电影、咖啡馆、精酿酒吧、天台、水池等等公共娱乐区域。就像一个公园一样,你住进来呆着不走也不会无聊,我们有很多客人一住就好几个月。

小鹏创立的“背包十年青年公园”青年旅舍

澎湃新闻:刚开始做青年旅社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挫折?

小鹏:太多挫折,因为我没干过这个事儿,怎么去设计,怎么去采购都要自己琢磨,特别伤脑筋。像床垫我就买了4种,自己挨个躺去比对舒适度,然后每天在工地上监工,来来去去,走无数个来回,到了晚上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其实我不太适合干这个事,但没办法,就赶鸭子上架,导致最初的半个月几乎天天失眠,因为你不知道花的这些钱能弄出一个什么玩意儿来,别人愿不愿意来住等等。但在第一家店开业后,看到整个院子开始人来人往,热闹起来后,的确有很大的成就感。现在我从1家开到了8家,这也是客人对我们的认可。

今年6月开业的“背包十年”西安店

青年旅舍内部设施

澎湃新闻: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特色和风格是吗?

小鹏:对,像丽江店就是纳西风格,香格里拉店就是藏族民居,城市店差不多都是工业风,但每个店都会有一个小型摄影展。因为旅行了那么多年,我在世界各地拍了很多的照片,根据每个店不同的主题,我把照片整理出来,做一个小型的展览。

位于旅舍一隅的小型摄影展

澎湃新闻:听说您还计划写一本《我要造青旅》的书?是想回顾整个青旅的打造过程吗?

小鹏:其实在做第一家店之前,我就和出版社签了合同,要写这样一本书。所以在第一家店的建造过程中,我每天在微博上直播,记录点点滴滴。本来以为束河店开业后就可以动笔了,但结果没写出来。然后在第二家香格里拉店建成的时候,我也没写出来,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

但前两天,我发了一个微博说,“我已经找到了这件事的终点,可以开始写这本书了”。这个“终点”不是一个很具体的,很标志性的事件,就是一个很稀松平常的一天,我在院子里转悠,发现第一年种下的棕榈树,那时候半米高都不到,现在已经将近三米高,两年以前种的月季也开出了特别大的花。

我是看着它们成长的,就像我喜欢旅行一样,我已经将它们纳入了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具体以哪个日子作为结尾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都会去做这个事情。

对于小鹏来说,建造每一间青旅的一砖一瓦,点点滴滴已经融入了他的人生。

澎湃新闻:现在越来越多中国人走出国门,中国背包客的足迹也遍布世界,并且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大家有更多的方式去分享自己的经历,比如之前很火的旅游 Vlog,您感受到了这样的变化吗?

小鹏:美国有一个旅行者俱乐部,根据你去过国家的数量,决定你是否可以成为会员。二十年前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中国会员,因为我们很多地方去不了。但现在据说已经有若干个中国人了。可以说,如今的中国人可以去世界几乎所有的地方。

现在,旅行的方式越来越多元,记录的方式也从文字、图片、影像发展到现在十几秒、二十几秒的短视频,然后马上又要5G了,传播方式会更快。我曾经也拍过短视频,但后来发现自己不擅长对着镜头立刻抒发感情,还是更擅长通过文字来完成。而且我的目的不仅仅是给大家种草,还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那些还没有踏出家门的人“旅行并不难”,告诉那些已经在路上的人“你其实可以走得更远”,这是我的功能和价值。

所以我很幸运,赶上过一个纸媒的黄金时代,现在这样的一个阶段已经过去了,就像江山代有才人出,总有更符合时代的玩法,只不过我仍然坚持自己更擅长的方式。

古巴的一位老妇人

旅行的方式越来越多元,记录的方式也多种多样。

澎湃新闻:回过头去看,与背包的前十年相比,近十年的旅途中有什么新的人生感悟吗?

小鹏:这本书里面篇幅最重的是2019年,那一年我的足迹也很多,对我的影响也很大。

比如去年我在西班牙圣地亚哥徒步,当时平均每天就要走三四十公里路。在倒数第二天的时候,上午我还能一口气走五六公里歇一歇,但到了下午几乎每走一两公里就得停下来,而且那天还下了很大的雨,浑身都湿透了。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但离我要去的村庄还有着漫漫长路,我也疲惫到了极点。这时,天边的晚霞特别美,看着看着,就在那一瞬间,我忘记了肉体的疲劳,心底里迸发出了一种特别真实的想法: 我觉得自己很帅。

可能有人没法相信,因为现实中我走了一天路,眼角、嘴角都已经耷拉着,落魄得像个逃兵,但就在那一刻,我却在心底里真实地觉得自己特别帅,那种愉悦是极致的。

后来,我回国后又重读毛姆的《刀锋》,发现自己当时在西班牙的感觉和书里主人公拉里在印度顿悟的感觉一模一样。

重读毛姆的《刀锋》时,小鹏发现自己在西班牙徒步时获得的感悟和书里主人公拉里在印度顿悟的感觉一模一样。

澎湃新闻:顿悟到了什么呢?

小鹏:这件事给了我两个启示,首先,我全面接纳了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是70后。像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被教育要好好学习,长大后要努力赚钱买车买房,走这样一条路。但是,我选择了另外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这条路压力重重,也有过自我怀疑。但在西班牙的那一瞬间,我获得了一个答案——我选择的路挺帅的。无论成功失败,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了。

第二个启示是找到了灵魂的归属地,换句话说就是找到了很多同类,以前我去背包旅行,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旅行,其他人都在上学、上班。后来发现这个星球上其实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比如一些游牧民族、嬉皮士等等。

就像我在书中里写的那样,背包二十年给我最大一个收获是:我已经找到了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

背包二十年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

澎湃新闻:《背包十年》的封面上有一句话非常让人印象深刻的话“人应该趁着年轻去流浪,只要不忘了回家的路”,又一个十年过去后,这句话有发生什么改变吗?

小鹏:《背包十年》讲的是一个年轻人一直向着世界走的过程,而《背包二十年》里虽然仍旧是那个年轻人,但这个年轻人更有自信,只做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事情,所以《背包二十年》写的是“我就想看看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能不能过好这一生”。

可以把这看成是一场实验,虽然到最后未必能推导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但因为实验对象就是我自己,试错成本非常高,所以我每天都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地走好了每一步。我输出的并不仅仅是游记,而是一个人在迷茫时往前走的决心,膨胀时对自己的约束,还有人生无数个高低起伏的山峰和低谷之间前进的一个过程。

所以在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做自己比当英雄更了不起”,我一直在努力去诠释这句话。

澎湃新闻:对那些想去看世界的年轻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小鹏:我觉得还要多读书,看一些能够让你产生旅行冲动的书籍,比如说刚才提到的毛姆的《刀锋》、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余秋雨《文化苦旅》、凯鲁亚克的《在路上》、阿兰·德波顿的《旅行的艺术》等等,还有一些很实用很具体的游记,我觉得这些都能充实我们对世界的认识。

做自己比当英雄更了不起

采访在最后,小鹏说他一直想成为一个旅行家,虽然现在还未达到,但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方向。于是,他给我念了一段他在2018年最后一个晚上写下的对“旅行家”的一些想法——

成为一个旅行家。

“他应该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山、见过水,见过日出与日落,风暴与彩虹;他应该拥有许多一生一次的经历,在阿拉斯加守候过极光,在比利牛斯仰望过山鹰,在东非草原看过角马过河,在加勒比海倾听过涛声;他应该拥有分享的意愿与能力,可以是文字、影像、照片、手绘,关键是找到适合自己的那种形式;他应该对自己要求苛刻,对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写下的每一个字,按下的每一次快门负责;他应该童心未泯,无论到了30岁、50岁还是70岁,他仍然具有异想天开的本领,敢做那些最大胆的梦;他应该自信,相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并且在得志时不放纵,失意时不气馁;他应该明白这是一个多元化的世界,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颜色,那将会多么无聊;他应该懂得能量守恒定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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