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圣索非亚大教堂又上热搜
澎湃新闻记者 徐颖
7月2日，土耳其行政法院开始裁决一项关于伊斯坦布尔标志性的圣索菲亚博物馆是否改建为清真寺的提案，决定是否将世俗化了85年的圣索菲亚博物馆改为清真寺，裁决将于两周内宣布。一时间，国际舆论喧嚣，圣索菲亚大教堂也上了“热搜”。
就在10日，土耳其最高行政法院撤销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的地位，为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政府采取有争议的步骤，将拜占庭时期的大教堂改建为清真寺铺路。
记者不由回忆起自己参观这座建筑时的经历，眼前仿佛再现它恢弘的穹顶，潮湿褪色的内墙和琥珀色光线下的金色马赛克。
这栋建筑体量巨大，从马尔马拉海上遥望，可见它巨大的穹顶和耸立的宣礼塔，它是中世纪基督教、奥斯曼帝国、伊斯兰教和现代世俗化土耳其的象征。虽然在观光届，土耳其蓝色清真寺似乎名气更响亮，但到过现场的都知道，就建筑本身而言，两者气场还是不是一个级别的。
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俯瞰
圣索菲亚博物馆的“明星猫”Gli，和与它争相合影的游客们
圣索菲亚博物馆内的“明星猫”Gli站在帕加马大理石净洁瓮基座上。大理石净洁瓮高两米，由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来，为古希腊时期宝物。
不过这栋建筑却比想象中更加脆弱。有历史学家认为，其实针对建筑抗震和马赛克保护，并没有一个长期的计划。有学者将它比作伊斯坦布尔的泰姬陵，但近世的每次修缮，都只能算得上应急而已。
圣索菲亚博物馆的损毁发生得悄无声息。大块的天花板剥落，渗水弄脏墙壁，光线不均匀引起墙面褪色和老化，窗户的框架因为承重而弯曲，大理石面板沾满灰尘，需要清洁。还有那些不可替代、无法再生的马赛克，其实也亟需保护和修复。
从1990年代就开始参与修复，有圣索菲亚”守护天使“之称的伊斯坦布尔建筑教授Ahunbay曾表示，保护经费并非持续下拨，常常是前一年拨下来了，下一年就没了，而修护那些马赛克、壁画和砖石，需要全职员工持续不断地努力。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金色马赛克圣像
圣索菲亚大教堂二楼长廊的几何图形装饰的石柱和马赛克
一段简史
圣索菲亚大教堂始建于公元537年，由平民出生的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下令建造。它的横空出世，是当时世界的建筑学奇迹，也是拜占庭风格建筑的巅峰之作，此后近千年时间里，都是世界上最大的教堂。
就像罗马万神殿是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师努力学习的对象一样，圣索菲亚大教堂也成为奥斯曼帝国明星建筑师锡南苦心钻研的榜样。锡南后来主持建造的蓝色清真寺，以及位于土耳其埃迪尔内的塞利米耶清真寺，都有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影子。
从公元330年东罗马帝国建立，到1453年突厥人占据这座宝藏城市，一千多年前的时间里，伊斯坦布尔都叫君士坦丁堡。在东罗马帝国早期，圣索菲亚大教堂这个位置，曾经矗立过几座同名的庙宇，供奉着异教神祇。
银子，产自埃及和意大利的紫色、绿色大理石，被奢侈地雕刻成花边和字母，纤细精致，看上去极为脆弱，体现了工匠的高超技能。大块的则被制成覆盖墙面的装饰板。数百万个金色玻璃立方体被镶嵌在墙体内部，形成一个闪闪发光的顶篷。每个以不同的角度放置，目的是反射蜡烛和油灯的光芒，为夜间宗教仪式烘托出更神圣的气息。
生活在公元六世纪的历史学家普罗科皮乌斯赞美建筑中庭巨大的穹顶，评价它“似乎没有立足于坚实的基础，而是被传说中的金链条悬挂于天堂。”这个穹顶，体现了古代建筑天才的精妙几何学运用。
1453年之后，圣索菲亚大教堂被改为清真寺，也是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钦定的第一个伊斯坦布尔皇家清真寺。年轻的他据传熟练掌握四种语言，土耳其语、希腊语、波斯语和阿拉伯语，略懂拉丁语，仰慕欧洲文化，尊敬意大利艺术家，文艺复兴时期著名威尼斯画家真蒂莱·贝利尼还曾为他画过一幅画像。
与其它被征服后立刻被转变为清真寺并且改名的建筑相比，圣索菲亚的转变之路更为“尊贵”。新皇帝没有给它重新命名，只是将Hagia Sophia调整到土耳其语的拼写，Aya Sofya。他允许一些基督教马赛克画像保留，包括圣母玛利亚和炽天使（Seraph，撒拉弗，即“六翼天使”），他认为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不过他之后的一些继任者们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作为清真寺的Aya Sofya内部，照片年代为1900年左右
圣索菲亚的下一个命运转折点发生在1935年，在那之前，它周围后来加建的四座宣礼塔一直行使着召唤信徒前来礼拜的作用——500年之久。那一年，现代土耳其国父阿塔图克决定将圣索菲亚世俗化，将其变成一座博物馆，他表示，圣索菲亚应该成为“所有文明”的纪念碑，欢迎所有国家、所有信仰的参观者来访。
世俗化后的命运
事实上，埃尔多安要求将圣索菲亚大教堂变成清真寺的呼吁，似乎与土耳其政府的多项国内法律和国际事业相抵触。
1906年的《第四部古物法》和1926年的《土耳其民法》第1710号法，将古迹作为国家财产进行保护，并在20世纪大部分时间里，为保护圣索非亚大教堂等历史建筑确立了标杆。
1983年，土耳其有关文化和自然资产保护的第2863号法律，设立了保护文化和自然资产的高级法律顾问和地区法律顾问。
该法律将对文化遗产的人为参与、使用或目的改变决策，置于文化和旅游部的范围内，其目的是征求有关专业机构（例如博物馆）的建议。同年，土耳其还批准了《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该国际公约指定其成员国提名世界遗产，名单后来包括圣索菲亚大教堂。《公约》指出，《公约》的签署者在尊重国家主权的同时认识到，整个国际社会有义务去合作保护遗产。
此外，土耳其还是1985年《欧洲建筑遗产公约》的签署国，在文化、遗产和景观指导委员会中任职。
在今年这次宣称之前，2019年3月，埃尔多安也曾提出要将圣索菲亚变成清真寺，当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回应认为土耳其政府“无法做出改变”，称对于圣索菲亚功能的改变，土耳其应受到其对世界遗产委员会承诺的约束。早在2014年，埃尔多安带领的正义与发展党曾就“转变”而鼓噪，2013年大选之前，埃尔多安也同样赋予了圣索菲亚大教堂“转变”以宗教和民族的意义。每次大选前，圣索菲亚都是那张最厉害的王炸，屡试不爽。
“转变”的每一次提出，还带着浓浓的政治色彩。埃尔多安有几次声称圣索菲亚的“转变”，都是在某些国际事件发酵之时，例如，川普称美国将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支持以色列在戈兰高地的主权，以及新西兰清真寺枪击事件等。
圣索菲亚是文明的纪念碑，也回荡着文明激烈碰撞的声响。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明星猫Gli出现在世界各地游客的相机镜头和社交媒体中
Gli在不同游客的镜头中
土耳其国内就圣索菲亚博物馆的命运争议也很大。在2018年9月，土耳其宪法法院就拒绝了宗教活动家在圣索非亚大教堂进行伊斯兰祈祷的呼吁。土耳其国内的建筑保护专家，历史遗迹保护基金会的创始人Verkin Arioba，也对史密森尼杂志表示过自己的担忧，“我们都不知道这栋建筑到底需要多少加固和修复，遑论着手计算工作的必要支出。”
不确定的未来
2020年，圣索菲亚再次成为国际舆论漩涡中心。尽管希腊和俄罗斯都提出抗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此次还没有进行官方回应。记者联系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新闻发言人克莱尔·奥海根（Clare O’Hagan），她表示，“此时此刻，UNESCO针对此事不予置评”。
记者还联系了作家劳伦斯·奥斯本，他的书《酒鬼与圣徒》去年十月中文版问世，书中记录了他在各地不同文化背景中的旅行经历，其中也包括伊斯坦布尔。他回答道，“真巧，我刚和朋友讨论这事。在我看来，这是倒退，转移了国内真正矛盾，试图回到’奥斯曼幻想’中，这一趋势在土耳其近来很明显。”
伊斯坦布尔旅游业近年来发展迅速，新冠疫情之前，伊斯坦布尔的国外游客在欧洲城市中排名第三，世界排名第十，外国游客贡献了旅游业总收入的81.8%，政府还计划在2023年将世界排名提升三位，可谓雄心勃勃。
《007：大破天幕杀机》中，邦德骑着机车从大巴扎的窗户冲出，在赭色的屋脊上疾驰，背景就有圣索菲亚大教堂。
圣索菲亚大教堂也是很多影视作品的天然背景，在《007：大破天幕杀机》中，邦德骑着机车从大巴扎的窗户冲出，在赭色的屋脊上疾驰，背景就有圣索菲亚大教堂。《逃离德黑兰》一片中，本·阿弗莱克抵达中东第一站，背景就扫过恢弘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人文纪录片《天地玄黄》取材24个国家，豆瓣评分9.1，里面也是给足了圣索菲亚大教堂镜头。
社交媒体上，一只名叫Gli的猫对着各国来的游客卖萌耍帅，圣索菲亚博物馆的导游们也很乐意向游客介绍Gli的故事，Gli在社交媒体上成了大明星。政客与街猫同框，仿佛是种隐喻：这是一处向所有人敞开大门的纪念建筑，包括猫，未来也还将继续如此吗？
奥巴马访土期间参观圣索菲亚大教堂，还摸过Gli
6月20日，圣索菲亚博物馆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一张Gli的照片，并po出了一段以Gli口吻撰写的文案：
6月20日，圣索菲亚博物馆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一张Gli的照片，并po出了一段以Gli口吻撰写的文案
“您好，我叫Gli，我于2004年出生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一直和妹妹Kızım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作为保安）。 我名字的意思是“爱的联合”。 我听到一些谣言，说要把我们家变成一座清真寺。 如果这样做的话，谁来喂养我们，给我们照相？不只是我们，所有流浪狗、猫、鸟、保安，在酒店餐厅工作的伊斯坦布尔人，都将失业和挨饿。 伊斯坦布尔拥有3000多家酒店，1000多家餐厅、咖啡厅和餐厅。 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您关闭我们的博物馆，那么我们的城市将不会有任何游客......”
纽约时报记者采访了伊斯坦布尔的旅游业从业者法鲁克·佩金，他专注伊斯坦布尔的文化旅游，尤其是“夜场看圣索菲亚”。他告诉记者，夜场的好处在于，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那些金色马赛克更加熠熠闪光。虽然夜游的价格是日间游览的两倍，还是很多游客热衷于此，其中大部分是土耳其人。他担心，一旦博物馆变成清真寺，这些马赛克图案甚至是穹顶上的炽天使，都将被盖住，游客和非信徒就很难看到这些迷人的文化遗产了。这是热爱文化，热爱旅行的人们都将痛惜的结果。
参考资料
1、https://culturalpropertynews.org/turkeys-president-wants-to-turn-hagia-sophia-into-a-mosque/
2、https://www.smithsonianmag.com/travel/a-monumental-struggle-to-preserve-hagia-sophia-92038218/
3、https://www.tourism-review.com/tourism-in-istanbul-reported-positive-numbers-news11127
4、https://hagiasophiaturkey.com/gli-cat-hagia-sophia/
5、https://www.nytimes.com/2020/07/08/world/europe/erdogan-hagia-sophia-mosque.html
6、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07-10/turkish-court-paves-way-to-convert-hagia-sophia-into-mosq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