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茶添加化学药只是冰山一角

6月29日，广州市公安局在官网上发布了一则工作动态，一下子引起了媒体的广泛报道和热议。我们先来了解一下：

为提高独家凉茶“疗效”，吸引回头客，增加营业利润，一些凉茶经营者非法在凉茶里添加西药。广州番禺警方查处了一批非法凉茶店铺，抓获涉案人员15名。在查获的凉茶样品中，不同程度含有西药“对乙酰氨基酚”“氯苯那敏”“布洛芬”“马来酸氯苯那敏”“甲硝唑”等成分，不符合国家食品安全法规定。

就是这则新闻，成功勾起了我写一篇文章的冲动。这是因为，假如你去做一番认真调研，绝对会大吃一惊。

我们先从凉茶讲起，顺便介绍一些基本的医药知识。为什么这些商家要往凉茶中添加化学药呢？因为广东凉茶不是一种普通的茶饮料，它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的凉茶不仅仅是茶，还添加了很多中草药成分。按照国家非遗网站上的介绍，凉茶被认为具有“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祛火除湿等功效”“既无剂量限制，也无需医生指导”。正因为凉茶在人们的心目中是具有一定医疗保健功效的产品，所以，喝了凉茶以后，是否会让人感觉“有效”就成了凉茶铺的核心竞争力。

我们再来看看：这些商家都往凉茶中添加了什么化学药？在广东警方公告中提到的“马来酸氯苯那敏”“氯苯那敏”是抗过敏药，临床上一般用于缓解打喷嚏、流鼻涕等鼻炎或者感冒症状。传统医学中的“热伤风”，也会包括这些症状，喝了含这些药的凉茶，就可能会感到有清热降火的效果。

“乙酰氨基酚”“布洛芬”则是常见的止疼药，比如头痛、肌肉痛、关节痛、神经痛、痛经等等。按传统的清热降火的说法，这些症状也可以归为上火。

“甲硝唑”用于治疗细菌感染引起的牙龈肿痛效果很好，这也是老百姓最常念叨的“上火”的症状。

总之，一句话，正因为民间流传“怕上火，喝凉茶”的说法，才有了商家为了加强凉茶败火的功效，而不惜铤而走险，添加各种化学药物的行为。

前面说到的那些化学药，基本上都是一些药房中很常见的正规西药，基本都是非处方药，更谈不上是毒药。那为什么在凉茶中添加这些常见的有治疗功能的、国家允许的化学药会让政府出动警察抓人，涉嫌构成刑事犯罪呢？

广州市越秀区人民法院2017 年的一份判决书，对这个问题作出了解释：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中对食品的定义，凉茶属于食品当中供人饮用的成品。《食品安全法》第三十八条规定：生产经营的食品中不得添加药品，但是可以添加按照传统既是食品又是中药材的物质。被告人在凉茶中添加非处方类西药虽然是国家允许使用的药品，但按照法律规定是属于明令禁止在食品生产经营中添加、使用的物质。因此，被告人的行为构成“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

如果留心的话，像这样在凉茶中添加化学药物的案件每年都有，类似的判决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能搜索出很多，可以说是屡禁不止。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的是，这仅仅只是在食品、保健品、药品中非法添加化学药物的冰山一角，水面下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灰色产业链。下面列举几个远比凉茶行业严重得多的重灾区，以提醒您和您周围的亲朋好友切莫上当受害。

重灾区一：减肥茶、减肥药等各种花式减肥产品。

1997年，美国的雅培制药公司发明了一种新药，叫西布曲明，这是一种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的食欲抑制剂，通俗地说就是一种口服减肥药，它可以降低人的食欲，从而达到减肥目的。但是，在上市以后，研究者发现了在临床试验中没有发现的严重副作用，有部分人在使用西布曲明后可能出现高血压及脉搏跳动加快，他们患心脏病的风险也会增加，还有更少一部分人会出现心律不整、皮肤感觉异常、情绪化（例如：过度兴奋、迷失、伤心、激动），极少数甚至会出现自杀念头。这些严重的副作用往往只有在大规模的人群中使用时才会被发现。

因此，2010年，包括我国在内的全世界主要国家都宣布废止该药品的许可证，已上市的必须召回。

可是，西布曲明却为无良商家打开了一扇非法牟取暴利的大门。举一个例子：

2018年6月，新华网报道：朱女士购买了一款“网红减肥药”名为“左旋肉碱咖啡王”。在网上，“喝着咖啡就能减肥”是这款假药的销售噱头。打着“懒人减肥”的旗号，该药很快走红。但是当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的检测结果显示，这一减肥药中非法添加了西布曲明等违禁成分。淮安警方于是捣毁了这条假减肥药生产、销售的地下产业链，现场查获假减肥药约8吨，另外还查证约有10吨已售出。

新华网的这个报道仅仅是我随手搜出的一个例子，在利益的驱动下，减肥药这块“大蛋糕”怎么会没有人去吃呢？这个灰色产业到底有大，你可以从下面这个数据中大致感受一下：在中国裁判文书网，用“掺入有毒、有害的非食品原料”加“西布曲明”作为关键字检索，最近3年光是刑事案件就有155起。

而西布曲明仅仅只是众多利用禁药生产非法减肥产品的一个例子，与西布曲明类似的，还有酚酞、麻黄碱、咖啡因、呋塞米、芬氟拉明以及各种利尿剂，都被用来包装成各种高大上的减肥产品。

虽然市场确实也存在一些国家药监局批准的减肥药，但我强烈建议大家对任何口服减肥产品都保持充分的警惕。两个原因：

一、你很难判断它有没有偷偷添加禁药；

二、即便是合法药，也存在今后被召回的风险，这在减肥药领域概率较大。

国际上公认的最健康有效的减肥方式就是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

重灾区二：各种降糖类产品。

与减肥药类似，在糖尿病人的降糖类产品中也是非法添加禁药的重灾区。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最近3年内非法添加格列本脲的刑事案件有31起，非法添加苯乙双胍的刑事案件有33 起。而类似的降糖的化学药物还有很多，比如罗格列酮、格列酮、格列本脲等等，它们都被商家非法添加到各种五花八门的产品中，打着纯天然、无副作用的旗号大肆敛财。像这样的黑心产品，我们轻易就可以在网上搜索到很多已经被查处的，例如：怡心唐宝降糖宁胶囊、唐必康降糖宁胶囊、苦瓜口含片，唐乐舒胶囊，一生唐乐舒胶囊，苦乐康胶囊，同春堂苦瓜含片，绿因唐平口含片、苦乐康胶囊、糖乐胶囊、降糖三宝胶囊、消渴六味胶囊、消降八仙胶囊等等等等，简直多到不胜枚举，而且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值得特别说明的是，也有一些含化学药成分的降糖中成药是经药监局批准的合法药，比如“白云山消渴丸”，它是处方药，含有化学药格列本脲，而真正起到降糖作用的就是这个化学药，因此要严格遵医嘱服用。

重灾区三：中成药

2010 年4 月，北京科技报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中成药违规添加西药成分，药监部门提醒防中毒》，注意，下面引用了北京科技报这篇文章的内容，并不是我个人的观点，我只是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国家卫生部全国合理用药监测网专家孙忠实在接受报社记者采访时说：对于非法添加西药成分的中成药，虽然国家有关部门已经明令是“假药”，但这种问题仍然相当普遍。其中壮阳、降血糖、降血脂、抗癫痫、高血压是中成药违规添加西药成分的“重灾区”。

中药在这五类疾病治疗过程中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违规添加的西药成分，这类中成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这些非法添加西药成分的中成药可以短时间内降低各项指标，但真正起作用的是西药成分，在用量不明的情况下对人体存在潜在的危害。

这么做的原因是，“中药治本，西药治标”、“中药没有副作用，西药副作用大”等观念在国人心目中已经根深蒂固，因此，相比西药，一些人更愿意使用中药，特别是一些慢性病患者。

一些不法药品生产厂家恰恰利用了国人的这种心理，大肆宣传所谓的“纯中药”制剂。其实，光靠单纯的几味中药，无法让患者在服用后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也无法获得患者的信任而继续购买。于是，一些不法厂商和个人就利用中成药化学成分复杂，检验标准及方法相对滞后，掺入西药成分具有隐蔽性、不易被发现的特点，将一些疗效明确的西药成分，私自添加在降糖、降压、平喘、减肥等中成药或保健食品中，炮制出所谓无毒无害“绿色纯天然”且疗效确切的“纯中药”制剂。

除了我上面详细讲到的这三个重灾区，化妆品领域也是重灾区，甚至在日用品中，也存在风险，比如市场上的很多中草药止血牙膏，真正起作用的成分是化学药氨甲环酸，用这种牙膏止血就是典型的治标不治本，反而会掩盖和耽误牙周疾病的诊疗，这种止血牙膏是任何一个口腔科医生都不会推荐的产品。但是，它们却在超市的货架上卖得很好，我只希望看完我这个文章的人不要去买。

好了，写了那么多令人糟心的事情，最后还是要讲点令人欣慰的。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看到这几年国家在不断地加大打击中成药中非法添加化学药的行为。根据业内人士介绍，现在，国家药监局已经很少批准含有西药成分的中成药了，并且每年都会撤除200-300个中成药的生产批号，均是因为非法添加西药成分。市场上挂羊头卖狗肉的中成药已经越来越少了，只是在还没有到清零的那一天，我们始终不能放松对中成药的警惕。

（作者汪诘为科学声音执行秘书、科普作家，著有《时间的形状》《星空的琴弦》《亿万年的孤独》《未解的宇宙》《少儿科学思维培养书系》《迷途的苍穹》《精卫9号》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