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邨疫事|我所听到的声音

蕾蕾菜
2020-05-08 12:02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中国的新冠肺炎疫情逐渐平静下来,而在欧美,疫情依然在肆虐。疾病、死亡、混乱、焦灼之外,生活还在继续。澎湃新闻特约几位居住在美国、法国、英国等国的华人和留学生,记录他们疫情下的日常生活。在病毒面前,全世界人民都是一家人。

行人走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附近空荡的街头。新华社 图

中国古代园林营造中有一个重要的手法,框景,通过框景,引导观者的视线,精彩的框景,引人入胜,也时时有惊喜。

住在普通的住宅中,唯一有“框景”功能的,就是家里的门窗。只可惜相当乏味。

尤其居家时期,每天都困在熟悉的室内环境,即便走到窗口,目光所及之处也极为有限,窗外的一切再熟悉不过。

唯一的变化,是后院的树先开了花,然后开始绿了。

其他的一切,近似于凝固。

这个时候,听觉开始变得灵敏起来。

从前总是先习惯于“看到”,现在,对于看到的一切开始麻木,听到,反而更加重要。

五米以内,是小朋友每隔五分钟一次的呼唤:妈妈,看我画了什么;妈妈讲故事;妈妈给我倒杯水 ;妈妈……

五十米以内,是邻居的声音。

上午是街对面,几个女孩坐在台阶上聊天。下午是后院,邻居家的几个小姑娘,戴着口罩在一起玩耍。

而始终存在于背景之中的,是救护车、消防车的声音。

波士顿著名的longwood医疗区离我家不远,在东南方向,以往也常会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大都来自哪个方向。

著名的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  ,Beth Israel Medical Center, 波士顿儿童医院,Dana-Farber Cancer Institute,都在那里。

最近,四面八方都有这样的声音,并且常常发生在深夜。

有时候好像你安静下来,从眼下的事物,比如做饭、陪孩子读书等等中抽身出来,就会立刻听到刺耳的鸣笛。

消失了一阵的直升机声音最近也回来了。

原本是常常能听到直升机盘旋的声音。疫情刚开始时,好像消失了一阵,最近又回来了。

因为疫情,很多州都提前释放了一些罪犯,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警局又加强了巡逻的缘故。

上周末放风回来,第一次看见警车停在我们家楼下的街道上,还有7辆。几个警察在旁边那栋party house周围查看,其中一位甚至从窗口翻了进去。

后来问邻居,原来是住在我们这栋basement的那位医生,看到有人从隔壁栋翻窗进去,担心有人入室偷窃,于是报警。

结果是,那就是住在里面的学生,忘记带钥匙了,就翻窗而进。

原来是个乌龙。

尽管如此,对我们这个日常岁月静好的社区来说,这已经是“大事件”了。

而实际上,在离我们开车不过20分钟左右的另外两个区,近期已经发生了两起枪杀案。

而这两个地方,也是麻州确诊人数较多的区域。

我想起《格调》一书的作者,曾经对美国城市的阶层进行过分类,他说,只要具备足够的知识和良好的品味,就可以把美国所有地区按阶级差异从上至下来一个分类排比。

“从社会意义上看,那些经济上精细审慎的盎格鲁-萨克逊人居住时间最长的地区很可能位居榜首:比如罗德岛州的新港,康涅狄格州的哈德姆,以及缅因州的巴尔港。至于洛杉矶,并不仅仅因为她的丑陋和平庸乏味而不入流,还因为西班牙人在这个地方盘踞的时间委实太长……”

作者还说,“一名最高阶层的成员可能住在这个国家的哪些地方呢?纽约当然是首选,接下来是芝加哥、旧金山、费城、巴尔的摩、波士顿,也许还有克利夫兰,或者康涅狄格州、纽约州、弗吉尼亚州、北卡罗来纳州、宾夕法尼亚和马塞诸塞州深处的乡村地区……”

这样的分类在今天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作者最瞧不上的洛杉矶,是全美第一个开始对所有居民开放新冠肺炎检测的城市,无论你是否有症状,都可以登记后前往检测。

而洛杉矶所在的加州,虽然是全美较早爆发疫情的地方,但是因为大范围检测和居家令都实施得较早,州长得力,目前整个加州的确诊人数是60273,新增人数整体呈下降趋势,死亡率也比全美5.9%的死亡率要低,是4.1%。

所有的大城市因为人口密集、人员流动频繁,毫无悬念地都成为重灾区。

上层人士首选的纽约已经是全美的疫情中心。当然,听说富人们早就“逃”到自己的乡村别墅,还有“逃”到新加坡和新西兰的。

新英格兰地区呢?康涅狄格州的死亡率是8.8%,高得吓人。我所在的麻州,昨天的确诊人数已经破了7万,死亡率6.1%。

阶层在作者眼里,代表着品味。而在这次疫情中,直接代表着不同的患病率、医疗资源、死亡率。

但无论数字如何,一眼望去,四周仍然是平静的。

我有时忍不住想,在这一片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否有人正在忍受着呼吸困难的痛苦,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近似于虚伪。如此廉价的同情,有什么意义呢?

但我仍然无法控制这样的想法。

最近看新闻,好像每个人都在大声发出自己的声音。有甩锅的,有阴谋论的,有借机转移视线的。但都是刺耳的,过于喧嚣的。

可我们早就知道,声音最大的,往往并不是真正的强者。

而无论说了什么,我总是惧怕这些昂扬的、过于响亮的声音。

就像刚毕业时去的一家公司,组织大家去李阳的演讲现场。在一片群情激愤的口号声中,我尴尬得无地自容。

我喜欢那些温柔的,甚至弱的声音,也偏爱事物弱的部分。

日本的建筑师藤本壮介曾经提出过“弱建筑”的概念,他所说的“弱”并非柔弱、柔美,而是指“不刻意将建筑的功能强加于人身上”,希望弱化建筑功能,强调使用者与空间的互动性。

两年前曾经去日本参加过一次到处看房子的主题旅行,看到不少这样的房子,建筑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人和空间的游戏。

在那样的地方,人的一切知觉,都变得更加灵敏。

我想念去年刚来这里时听到的那些声音。

也是这个季节。微风的声音,从MIT那站地铁出来后路边人们交谈的声音,查尔斯河边流水的声音,下雨时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那些时刻,你在哪里并不重要。

上海也好,波士顿也好,《格调》的作者看不上的那些城市也好。

那些声音总会让你找到安宁。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