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的土地上干杯,一个“酒鬼”的寻酒之旅

2020-05-01 11:54
上海

劳伦斯·奥斯本

【编者按】:对于一些人来说,饮酒是一种放松快乐的享受,但有时候,它也会成为种一种危险的坏毛病,在某些宗教文化里,饮酒是一种禁忌,被认为是“灵魂的恶疾”。

不过,有人却不信这样的邪。真的有人讨厌喝酒吗?饮酒是放纵的标志吗?伊斯兰国家都是禁酒的吗?在禁酒之地寻酒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来自英国的劳伦斯·奥斯本,一位屡获殊荣的作家和资深酒鬼,带着这样的疑问开始了自己的寻酒之旅。

他从欧洲腹地一路走向阿拉伯世界,在黎巴嫩与军阀对饮,在泰国南部小镇与马来西亚人碰杯。行走在贝鲁特、阿布扎比、伊斯兰堡、开罗……写下禁欲与狂欢交织的故事,在酒杯起落中,思考文明与信仰的撞击。

本书是一本以酒为主题的游记,了解东西方不同的饮酒文化的同时,读者还能学习到不少有趣的关于酒的知识。

经出版社授权,本文摘录其中的若干选段(以下小标题为编者所拟)。该选段主要讲述作者在黎巴嫩贝卡谷地的一段寻酒旅程。

贝卡谷地是位于黎巴嫩东部叙利亚边境地区的一个山谷,南部有大规模的葡萄园,因此盛产葡萄酒,同时这里也曾是黎巴嫩内战爆发时期的战场之一。让我们一起跟随作者细腻犀利的文字,体验一场刺激而又浪漫的寻酒之旅吧!

《酒鬼与圣徒:在神的土地上干杯》;[英] 劳伦斯·奥斯本(Lawrence Osborne) 著;蒋怡颖 译;2019年10月;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方寸
 

隐藏在黎巴嫩山谷里的葡萄酒庄

从贝鲁特出发,沿着海岸往北几英里便是拜特龙(Batroun)港口。拜特龙源于希腊语中的葡萄一词,表明这里曾是古代世界著名的葡萄酒港口之一。沐浴着阳光,闻着扑鼻的百里花香,我和迈克尔·卡拉姆驱车前往拜特龙港口。海风一阵阵刮来,将山间的尘埃尽数吹散。我们迎着森林晚霞一路向前,雪松林的上方是那暗橘色的霞光。但尽管如此,那些村庄还是透出温暖的光亮,葡萄园和向日葵田阡陌纵横。

迈克尔告诉我,黎巴嫩山交织的雨水和雾气,为这里的酒庄,比如睦纱酒庄(Château Musar)酿制的葡萄酒浸染上神秘的忧郁气息。同样地,这片海岸也让这里出产的果汁充满明亮和温暖的味道。这片土地,包括克菲费恩、埃迪和吉莱恩山,都沐浴着海滨灿烂的阳光。

拜特龙港口  YouTube视频截图

我们的目的地是波特鲁斯酒庄(Coteaux de Botrys)。十年前,一位名叫约瑟夫·比塔尔的黎巴嫩退休将军创立了这座酒庄。后来,老将军比塔尔又将酒庄传给自己的女儿内拉。内拉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她一头红发,睡觉时总会在枕头下放一把上了膛的手枪。和很多人一样,内拉也是在德国流亡多年后才回到自己祖国的。战争打响后,中产阶级不得不背井离乡,而政局的稳定和对家的渴望又促使他们重返故土。一起带回的还有欧洲各式葡萄酒的口味,他们将那些味道与黎巴嫩的传统葡萄酒结合起来。这些家族都是笃信基督教的,葡萄酒和亚力酒是他们自我认知的一部分。对于马龙派来说,酒是无比神圣的。当年他们离开黎巴嫩时,马龙派还占据多数,而今却成了这个国家的少数群体。随着穆斯林出生率的升高,基督教在黎巴嫩逐渐失势。

基督教徒为黎巴嫩创造了前卫的美食和酒文化。他们将这里出产的葡萄酒卖给那些从西方大城市慕名而来的酒评家,并开出多家“有机”餐馆。是他们让这个中东国家回归到欧洲的享乐主义中去。作为唯一拥有酒文化的阿拉伯国家,黎巴嫩在东西方之间架起了沟通的桥梁,成为连接饮酒与禁酒的重要纽带。

尽管蒙着一层烟雾,但小径两旁波特鲁斯酒庄茂盛的葡萄藤还是很快映入了我们的眼帘。河谷向下一直延伸至拜特龙港口,那里有一些起重机,空气中也飘浮着建筑粉尘,还有蜿蜒的蓝色海岸线。富丽堂皇的别墅群就坐落在山顶上。那位红发女子早已站在那儿等候着我们的到来,只见她穿着拖鞋,手里还拿着一瓶天使干红葡萄酒(Cuvée de l’Ange)。波特鲁斯酒庄的酿造厂实际上就是一栋带露台的房子。内拉正是那位退休将军的女儿,她对歌海娜葡萄十分喜爱。

贝卡谷地(Beqaa Valley)  资料图

午餐,她做了一只啤酒鸡。站在露台上,长满葡萄藤的河谷风光尽收眼底。远处的乡间别墅,是贝鲁特最出色的汽车销售员买下的。这栋房子的四周布满了电网,还在各处安装了弧光灯,整栋房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安保级别最高的监狱。我们一边品味着用西拉、慕合怀特和歌海娜三种葡萄混合酿制而成的天使干红葡萄酒,一边听着以色列战斗机(有权穿越黎巴嫩领空)传来的阵阵轰鸣声。内拉把自己决定回到黎巴嫩并从事酿酒业的原因告诉了我。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和戒备,说起话来却风趣幽默。她的酒劲有点上头了。碰巧的是,迈克尔童年时也有过流亡海外的经历。他的父亲是黎巴嫩人,母亲来自埃及,为了躲避内战,父母带着孩子们一起去了伦敦生活,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重新踏上故土。他几乎已经忘了阿拉伯语怎么说,于是不得不从头学习母语。但是,他的家族在黎巴嫩有着深厚的政治根基。早年间,迈克尔的祖母曾加入叙利亚民族党(Syrian National Party),该政党在20世纪30年代曾积极倡导黎巴嫩和叙利亚合并;他的祖父则是真主党的老党员。

位于黎巴嫩贝卡的葡萄酒庄种植基地  资料图

迈克尔和内拉开始就黎巴嫩的未来展开讨论,探讨如果黎巴嫩的世界主义和酒文化变得更加根深蒂固,这个国家的未来将何去何从。这里到处都有身披黑衣的宗教人士的身影,而饮酒是这片土地上自由的一部分。他们从露台上俯瞰拜特龙港口。这时,内拉说道:“希腊人和腓尼基人跟我们很像。有人告诉过我,狄俄尼索斯曾经从这里启程前往希腊,乘坐的是与阿提卡大区(Attica)进行海上贸易的船只,船上载满葡萄酒。”

狄俄尼索斯原先也许是腓尼基人的神,发源于黎巴嫩山脉,从波特鲁斯等地传至其他地方;而希腊人则将狄俄尼索斯视为来自东方的神,他们为酒神举办庆典的地方,最早可以追溯到阿提卡的葡萄酒港口。酒神狄俄尼索斯已不复存在,而现在,这位被遗忘的神又重新获得了人们的爱戴。

意大利画家米开朗基罗·梅里西·德·卡拉瓦乔于1597年创作的《年轻的酒神巴库斯》,巴库斯是酒神的拉丁语名字,在古希腊语中,酒神被称作狄俄尼索斯,传说中他是宙斯与塞墨勒之子。该画收藏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市乌菲兹美术馆。  资料图

我们用内拉的克菲费恩亚力酒来搭配木瓜挞。这种酒是用茴香和梅尔韦葡萄酿造,并经过五次蒸馏提纯制成的。我问内拉为什么她睡觉时要把枪放在头下枕着。

“因为那些山羊,它们会偷吃葡萄。我得冲它们开枪。”

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有人知道谁会出现在这些美丽的山丘上,或许是一位酒评家,也可能是一位拿着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的男人。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贝卡是在模仿纳帕和波尔多,包括招揽游客、开办乡村旅社和提供美食之旅等方面。但是,饮酒与禁酒就如同泾渭分明的两边,陌生而疏离。就像在得克萨斯州的某些村庄,你可以在店里买到啤酒,但出门后去别的地方就不能继续喝。“我听说,”迈克尔说道,“在纽约乘坐地铁时,必须要把酒瓶放入纸袋中,有这回事吗?”当然确有其事。其实,不论是在街道上,地铁里,还是在公园中,都是不允许喝酒的。这和维多利亚时代的人用布料遮住钢琴腿是一样的道理。除了什叶派控制的达西亚以外,在贝鲁特的其他地方禁酒都是难以想象的。

我告诉他们,其实我也有注意到,贝鲁特的女式内衣店数量要比纽约多得多,而且内衣的品质更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贝鲁特酒吧街上的酒吧才会比我曾经居住过的布鲁克林还要狂野。每个社会都会为了享乐而抗争。或许美国进行得更为彻底,更为笃定。黎巴嫩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地中海国家,希腊人、腓尼基人会不断地提醒你和阿拉伯人这一点。只要看一眼阿拉伯人,你就会明白他们的生活是离不开伊斯兰教的。

我回忆起之前参加过的一次在达西亚召开的政治集会,当时我是和一些温和什叶派的传道者一起去的。这次集会是晚上在社区活动中心举行的,活动中心的每扇门都有武装安保人员把守。有人向传道者们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所谓的温和是否意味着允许这片街区开办酒吧。这个问题本身带有调侃意味,就连传道者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那修剪利落的胡子微微颤动着。这样的问题不过是活跃一下气氛,传道者们心知肚明。他们的回答是不行。

夜幕降临,我们来到阿什拉菲赫区的阿卜杜勒·瓦哈布饭店,它位于同名的阿卜杜勒·瓦哈布·埃尔·因吉利茨街上。一些英国人或是其他取道贝鲁特的人偶尔会想起这家店。这家饭店有一个露天大阳台,非常宽敞,餐桌摆放的间距很大,整个场地可以轻松容纳下好几场大派对。我们点了小香肠、阿拉伯蔬菜沙拉、茄子泥、浓缩酸奶以及一瓶产自贝卡谷地塔楼酒庄(Domaine des Tourelles)的布伦酒(Le Brun),这是中东地区众所周知的最好的亚力酒。

塔楼酒庄(Domaine des Tourelles)

选择蒸馏酒而非酿造酒,似乎有些“落伍”,但却并没有模糊过往。酿造酒令人振奋,给人以积极的心态和强烈的欲望;而蒸馏酒让人郁郁寡欢、满腹狐疑,甚至一言不发。

喝完布伦酒,后劲就开始上来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抽离感,一种从自我跳脱出来置身事外的奇妙感觉。此外,这种酒还带有浓厚的地域风情,不仅仅是黎巴嫩,还有酒的产地贝卡谷地。这款酒产自黎巴嫩最为古老的酿酒厂和蒸馏厂。喝了它不会让你的举止变得轻浮,或者变得无忧无虑。那种感觉更像是走入了一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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