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的尼泊尔：日常生活与隐忧（上）

当前，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已经基本得到控制，生产生活也在逐步恢复正常，印度与中国人口数量接近，其疫情也一直为全世界关注，考虑到印度国内的社会、医疗等多方面因素，人们担心印度疫情一旦爆发，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然而，地处中印两国之间的尼泊尔似乎并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和讨论，这个人口2800万的“小国”，在2019年的人类发展指数（HDI）为0.579，排在第147位，2018年人均GDP为1026美元，与很多欠发达国家一样，国内经济基础薄弱，医疗水平低，受疫情影响，国内重要收入来源的旅游业也不得不停滞（2020年是尼泊尔政府计划的旅游年）。

笔者在2018年、2019年连续两年暑假前往尼泊尔加德满都进行田野调查，硕士毕业论文也与尼泊尔有关，所以一直在关注尼泊尔的相关问题。新冠疫情爆发后，时常能够在微信、微博上看到在尼的朋友们的经历和感受，他们之中有尼泊尔人、也有中国人，在结束田野调查离开尼泊尔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那么，疫情对尼泊尔的直接影响如何呢，国内又采取了哪些对策来应对疫情；疫情期间生活在当地的尼泊尔人、华人华侨有着怎样的经历和担忧；大量的海外劳工移民群体在疫情之下的处境又是如何。

要回答上述问题，“身临其境”的去观察、去访谈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受疫情影响，现在并不能直接前往尼泊尔开展实地研究，参与观察、面对面深入访谈等田野调查方法也就难以使用。本文通过“网络田野”的方法来收集材料，实现对上述问题的分析，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通过已有文献、官方报道、自媒体、朋友圈等收集相关信息，通过同一问题的多渠道验证、评估、整理，提高可信度；另一方面，通过微信实现线上访谈，在选择访谈对象时，通过区分职业、城乡、国籍、种姓等增强代表性，访谈的具体实现方法（文字、发语音、语音通话、视频通话）取决于访谈对象的个人意愿和网络质量。

1. 尼泊尔新冠疫情基本情况和应对措施

（1）基本情况

截至2020年4月26日，尼泊尔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疫情病例52例，治愈16例，死亡0例。尼泊尔国内确诊的第一例病例是从武汉返回的一名博士留学生，已经治愈出院；早期的病例主要是从欧洲（法国、比利时）、中东（卡塔尔、阿联酋等）等地乘坐飞机返回国内的尼泊尔人；后期的近30个病例都集中在尼泊尔东南部距离印度不远的 Udayapur地区，这些病例多为输入性病例，其中大多是印度公民，基本都集中在穆斯林社区，患者多为穆斯林，可能是在宗教活动过程中交叉感染。

（2）国内应对措施——全国性封闭

在疫情的应对上，严防死守可能是最好的办法，目前许多国家和地区都采取相关措施，控制传播，减轻疫情的影响，这一过程中普遍存在经济发展与疫情控制需要之间的张力，这一点在像尼泊尔这样的欠发达国家表现的更为明显。一方面尼泊尔国内医疗设施水平低，难以承受大规模爆发，只能采取严格的封锁措施，保障国民生命安全；另一方面，封锁必然带来对经济的冲击，本就不高的经济发展水平，再加上社会不平等、社会保障不健全等社会问题，在封锁的影响下，极易出现大规模失业、基本生活需求难以满足等实际问题。

表1：3月以来尼泊尔应对疫情主要措施

印度对尼泊尔的影响是广泛且深刻的，这在本次疫情的应对上也能看出来。3月24日晚，印度总理莫迪发表电视讲话，宣布从当天午夜起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为期21天的封闭措施，以遏制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尼泊尔也在同一天宣布了类似措施，如表1所示，面对疫情，尼泊尔所采取的最主要措施就是全国性封闭。 尼总统奥利表示，对于尼泊尔这样一个卫生设施、基础设施和人力资源匮乏的国家来说，交通封锁和关闭边境是最好的选择；尼泊尔不会以拯救经济为名，拿市民的生命冒险，因为经济的盈亏只是暂时的，可以在未来采取措施重振经济。可以发现，这种封闭性政策已经延长多次，伴随着近期国内确诊病例的增加、印度疫情的发展，这一政策还要持续多久难以预料。

此外，在3月末的时候，尼政府设立了“预防、控制和治疗新冠病毒基金”（Coronavirus Infection Prevention, Control and Treatment Fund），号召单位、公司和个人积极捐款，并要求所有的捐款都只能进入政府指定的账户，禁止任何机构和个人以抗击疫情的名义进行募捐；73岁尼泊尔前国王贾兰德拉还宣布捐款两千万尼泊尔卢比（约合120万人民币），以对抗新冠疫情，他呼吁每一位公民遵守全国封锁的法令。4月20日，尼保险委员会指示保险公司通过收取低廉的保费为冠状病毒提供保险服务，旨在为低收入人群，尤其是农村地区的低收入人群提供经济保障。

在疫情检测和医治工作上，第一例患者出现时，尼泊尔还没有自己的检测设备，只能送样本去香港检测，随后通过捐赠、购买等多种形式，目前国内已经有了一定的检测设施和人力资源，在上文提到的Udayapur地区，政府已经开始进行较大范围的检测。根据卫生和人口部的数据，RDT检测已对38089人进行，而通过PCR方法进行检测的人数为9408人，不过，尼泊尔国家人权监察机构认为，尽管越来越多的人进行了快速诊断测试，但结果令人怀疑，敦促政府加快PCR测试[1]。在国内教育方面，在尼政府宣布关闭除了那些提供必要服务以控制冠状病毒爆发的预防措施之外的所有组织之后，全国大多数教育机构处于关闭状态，当前国内大学也在逐渐开展网络教学，但部分学生因为电力、网络等原因难以进行在线学习[2]；有条件的私立中小学也逐步开始网上授课，而条件较差的公立学校目前可能还不具备这方面能力。

2.疫情下的中尼互助

在中国疫情爆发的时候，尼方从政府到民间都给予中国极大支持、理解、同情和鼓舞。尼泊尔班达里总统、奥利总理等尼领导人都在社交媒体发声，对中国为遏制疫情传播所作的努力表示支持和赞赏，虽然尼泊尔自身生产能力有限，防疫物资也主要依靠进口，还是在中国疫情爆发初期捐赠了10万个口罩。2月5日，“尼泊尔2020旅游年”委员会还制作了一个中英文卡片，表示支持并且相信中国一定能过够战胜疫情。

图1：“尼泊尔2020旅游年”委员会制作的支持中国抗疫的卡片

在尼泊尔出现新冠疫情之后，中国多方力量一方面为尼泊尔提供援助，另一方面也为保障在尼华人的安全做出努力。

中国各地方政府、民间力量、在尼中资企业等多元主体，都为尼泊尔筹措相关物资做出努力。比如：3月29日，中国驻尼大使馆、四川省成都市、宜宾市、甘孜州、川投集团、马云基金会和阿里巴巴基金会联合捐赠首批中方援尼医疗物资。4月1日，中国西藏善缘基金会向尼泊尔捐赠医用口罩5万只，主力尼泊尔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不久前，还在尼泊尔第二省某些地区建设便民洗手站。中国扶贫基金会尼泊尔办公室和当地政府共同建设便民洗手站，解决一些贫困社区、公立医院诊所、警察巡逻站等地的洗手难题[3]。尼泊尔博卡拉华人华侨协会4月10日动员华侨华人捐赠，筹措到一批防疫物资，并于4月16日举行捐赠仪式。尼泊尔工业领域中最大的中尼合资企业——尼泊尔红狮希望水泥有限公司，在4月14日、16日向公司所在地捐赠物资，用于支持封锁时期当地贫困家庭的日常生活，帮助当地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此前还向镇政府、卫生院、派出所等捐赠160万卢比的防疫物资[4]。4月22日，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向尼泊尔捐赠口罩、防护服、试剂盒等物资，并在樟木口岸的中尼友谊桥上完成交接。 

图2：中国扶贫基金会尼泊尔办公室建便民洗手站[5]

中国驻尼泊尔大使馆保障在尼华人安全方面做出了不少努力。比如：在2月11日开展“支持中国抗击疫情，促进中尼民心相通”活动，介绍中国抗击疫情举措，感谢尼方捐赠；3月21日，驻尼大使发表致全体在尼泊尔中国同胞的一封信，号召及时关注尼当地疫情变化，遵守尼方各项防疫措施；向在尼留学生和志愿者老师致慰问信，并赠送部分防疫物资；4月16日，召开在尼中国文化教育机构疫情防控视频会议，参与群体为海外文教工作者和留学生。此外，还排查在尼中国公民情况、发放“健康包”、增加疫情专线等等。

3.在尼华人的经历和感受

疫情期间，在尼泊尔的华人有不同的类别。从在尼时长来看，有的是长期在尼泊尔工作、经商、生活的常驻群体，有的是因为旅游、短期出差等临时来尼人员；从职业来看，有留学生、（汉语）教师志愿者、商人、记者、工人等等。疫情之下，他们在尼泊尔的经历和感受以及所担忧的问题是不一样的。

（1）常驻尼泊尔华人

对于长期在尼泊尔的中国人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是能够保障的，但是从事旅游、餐饮等行业的人可能面临着较大的经济压力。

在尼泊尔当了四年汉语教师的S老师表示，尼的全国封闭政策很严格，违反规定的上街行为会受到惩罚，对待男性会用棍子击打、对女性则会用前部带有圆环的工具在保持距离的基础上驱赶；整体来看，民众是很配合政府的工作的，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目前的基本生活能够得到保障，但是水果、牛奶不是很好买，物价是基本稳定的，尼泊尔政府对这方面的管控很严格，私自涨价会面临严重处罚。此前，她比较担忧的主要有三个方面：医疗水平不足（第一个病例还得送样本去香港检测）、政府隐瞒相关信息、潜伏病例，但是现在来看，尼泊尔一方面自己购买，另一方面收到中国等的援助，基本的检测和治疗需求可以满足，信息也及时公布了，政府在这次疫情中做的还是不错的，比预想中要好很多（尼泊尔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差不多先生”）。她所在的学校在3月19号就停课放假了，现在通过网络给学习布置作业、将课文、批改作业。

图3：尼泊尔警察管理私自上街人员

目前，尼泊尔的全国性封闭政策已经持续了1个月，对于长期封闭可能会带来的物资短缺也成为大家担忧的问题。在尼泊尔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Z医生表示，如果持续封闭的话，她担心尼泊尔的物价会上涨，还可能面临着粮食、煤气、油的短曲，很多物资都是从印度进口的，一旦印度疫情恶化，尼泊尔很难独善其身。Z医生自己在尼泊尔开了一家私人医院，目前医院还在继续工作，他们尽可能的做好防护，自己也储备了一些医疗用品，但是最近几天尼泊尔病例增多，延长封闭期的话，可能会使得医疗物资的紧张。此外，她表示，尼泊尔有很多私立医院，它们都缺乏新冠肺炎病毒的检测盒等相关物资，这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在这一点上私立医院很少能得到政府的帮助。

尼泊尔首都加德满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商贸区——泰米尔区，那里聚集了大量华商，几乎已经成为了尼泊尔的“唐人街”，整个区域的几条主街上到处都是中文的招牌，集中在那里的华商主要从事餐饮、宾馆、珠宝首饰、水果批发等行业。疫情之下，他们所的商业活动全部处于停滞状态，考虑到疫情影响的长期性，他们所遭受的打击可能在未来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会持续。驻尼的Z记者表示，当前在泰米尔的华商面临的打击是巨大的，只有少数饭店、宾馆小规模地服务一些客人，其他基本都是关门的，这种场景哪怕是在2015年的大地震（2015年4月25日14时11分，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之后也没有看到。此外，因为封闭政策下的停航和关闭边境口岸等一系列严格措施、员工不能上班，中资企业在尼泊尔开展的项目目前也基本处于停顿或暂缓状态，例如商务部援建的加德满都杜巴中学项目本来计划在今年年初交付，受疫情影响，现在也只能后延。

（2）临时来尼人员

相较于常驻尼泊尔的中国人，临时来尼人员花销大、远离亲人、担心影响之后在国内的正常生活，心理压力更大，有些还存在医疗等紧急需求，他们更为迫切的想回国。Z医生告诉我，据她所知，目前在泰米尔就有几十个中国人着急回国，但是回不去，大使馆正在努力协调，还不知道结果。3月30日下午，数十名中国人来到中国驻尼泊尔使馆领事部门前，表示他们想要回家，相关视频在当地华人社交圈内广为传播[6]；公众号“新尼泊尔”在4月9号，发表的一篇读者来信中提到，3月初许女士带孩子来尼泊尔徒步，本来计划3月底带孩子回国做眼球拆线手术，但是因为新冠疫情，3月16号尼泊尔政府停止一切徒步活动，18号撤出山区，21号航班取消，24号封城锁国，国际航空禁令的不断延长，现在被困在尼泊尔。驻尼大使馆已经协调侨社为滞留当地的同胞提供平价住宿，解决困难；就部分滞留在尼中国游客签证逾期问题同尼移民局进行沟通，目前尼方已经对中国公民签证延期问题做出妥善安排；将短期滞留人员面临的困难向国内有关部门进行了反映，正在努力协调解决临时来尼人员的相关诉求[7]。

（作者：苏建鹏，中央财经大学社会与心理学院社会学研究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来源。）

参考资料

[1] 加德满都邮报，2020.04.25，“National human rights body urges government to expedite PCR tests and contact tracing”

[2] 加德满都邮报，2020.04.26,“Colleges start online classes but students don’t have reliable internet access”

[3] 新华社加德满都4月5日电（记者 周盛平）

[4] 中新网加德满都4月17日电 （记者 张晨翼）

[5] 图片来源：朋友圈

[6] 2020.3.30，公众号“新尼泊尔‘

[7] 2020.4.13，公众号“中国驻尼泊尔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