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地方·漫步|隐藏的世界:清明回想冬至时

陈姗姗
2020-04-05 12:52
来源:澎湃新闻

上海的朋友说,今年清明由于疫情的缘故,踏青扫墓的行程暂时搁置了。这几日,伦敦的春光格外明媚,但也因疫情,外出郊游的人少了,政府允许每天一小时的室外运动。

我偶尔到家附近的圣约翰教堂兼活动中心外的花园散步,会经过一片墓地。初搬到这时,晚上经过那里,看到墓碑对着狭窄的路,青苔在路灯下泛着绿光,有些瘆人。时间长了,我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倒是最近每天散步,让我再次注意到它们。

2019年冬至,“你的地方”漫步活动,一行人来到上海和平公园。讲解:徐明 陈寒松 拍摄:陈姗姗 剪辑:王越洲 策划:沈健文 部分图片来自漫步参与者(02:10)
去年12月,我在上海参加“你的地方:隐藏的世界”活动时,跟随“上海城市考古”的徐明和阿松探访了上海旧租界时期修建的几处已不复存在的城市公墓现在的下落。杨浦公园的小山坡或是人工湖边,若不是老师们指点,我不会注意到墓碑变成了装饰物或建筑材料,逝者日日与园中的歌声和游艺器械的轰隆声相伴。

2019年12月“你的地方:隐藏的世界”漫步活动掠影。陈姗姗 图

想起中学时,有位老师在上课时突然感慨:上海是个没有乌鸦的城市,只有麻雀。有墓地的地方才有乌鸦。乌鸦喜欢空地,而高楼林立的上海留不住它们。上海自近代开埠以来建有不少城市公墓,但在20世纪70年的社会变迁和城市改造(1949-2019)中逐渐移作他用。20世纪50年代后,乌鸦在上海市内几乎不见踪影,唯一幸存的是麻雀。

小时候,谈论到“疾病”和“死亡”相关的话题,大人们总表现得很避讳,好像小孩不该知道这些。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亲人的逝世没有在心里留下什么“创伤”,关于死亡的记忆也都很模糊,好像被刻意抹掉了。后来,偶尔在清明踏青,才听亲人们闲聊说起对逝者的记忆。

搬来英国居住后,去墓园散步变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伦敦有七个维多利亚时期建造的公墓,被称为“壮丽七公墓”(Magnificent Seven)。当初建造这些公墓是为了给无法自购墓地的人提供一个殡葬场所。在政府的许可下,公墓由多家公司合资在伦敦“市郊”建立,没有钱购买自家墓地的人,就会将亲人埋在公墓。

现在,很多人会去伦敦北部的海格特公墓(Hightgate Cemetery)参观马克思的墓,他的墓碑是一个极具卡通风格的大头像。而在伦敦南部的囊海德公墓(Nunhead Cemetery),入园处则是典雅的英国国教教堂,站在园内的高点还能俯瞰伦敦景色。

海格特公墓。  图片来源于网络

海格特公墓。  图片来源于网络

卡尔·马克思墓。  图片来源于网络

来自“囊海德公墓” (Friends of Nunhead Cemetery)网站 / Mark Blackman 

坐落在东伦敦的陶尔哈姆莱茨区公墓公园(Tower Hamlets Cemetary Park)则充满了黑暗的历史,这与居住在这片地区的人相对贫穷有关。他们将过世的亲人埋葬在公墓,由于拥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常在同一处墓地隔日下葬。据说,这里的墓穴曾被挖到40英尺(约12米)之深,人们发现里面层层叠叠埋了三十多具尸体,就像是东伦敦的高层公租房。1986年,公墓由陶尔哈姆莱茨区接手,改造为公园,靠非营利团体“陶尔哈姆莱茨区公墓公园之友”募款维持运作,也曾有志愿者组织徒步活动。现在,这处公墓公园俨然是公租房林立的陶尔哈姆莱茨区中的一片绿洲。

来自“陶尔哈姆莱茨区公墓公园之友” (Friends of Tower Hamlet Cemetery Park) 社交媒体

第一次到欧洲旅行,长居巴黎的导师说,你可以花半天时间去法国的公墓看看,回头我们可以聊聊。我从未想过要特地去探访公墓,但得知巴黎最大、最著名的墓地——拉雪兹神父公墓(Père Lachaise Cemetery)在巴黎市内,便欣然前往。

记忆中,那里的树荫茂密,每一座墓都像一座小房子,昵称“电话亭”,中等身高的人能轻易走进去。有些家族陵墓造得像小教堂。现在我已记不清那片公墓的模样,但却记得当时在墓地里散步的心情。许多走进公墓的人,好像并不是来凭吊逝者,而是来享受自然和建筑。除了游人,也有和家人同行和遛狗的法国人,他们在墓园里迈着悠闲的步子,看起来没有别人形容得那么霸道。

那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世人与逝者能在同一空间融洽相处,甚至自在地流连于他们安眠的空间。几只乌鸦“咕咕”的叫声像是为他们的共处伴奏。

巴黎的公墓。  图片来源于网络

自从在巴黎初次拜访公墓后,每到一个新地方旅游,我都想去看看当地的公墓。在以色列的首都特拉维夫(Tel Aviv),我也曾花了一个下午,离开热闹的市中心,特地走路到城市西边去看那里的几座犹太公墓。相比伦敦或巴黎的华丽公墓,这里墓地的风格肃穆多了。在那里,没有像我这样的游人,我偶遇了几家人来拜访亲朋的墓地。也许是气候的缘故,墓园里几乎没有高大的树和成片的树荫。有些墓碑散落在山丘上,用铁丝网和公路隔开。墓碑大多是简单、方正的样式,泛黄的底色刻上黑色的希伯来语碑文。有些墓碑旁放着层叠堆起石块。据说,鲜花会枯萎,而石头永存,所以犹太人将石头放在墓碑旁以示对故人的怀念。少了色彩的点缀,公墓也显得格外清冷。

圣约翰教堂的墓碑上则布满了厚重的青苔,想必已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没有人来这扫过墓了。教堂花园里生长的野花、野草,给单调的小路增加了几分春意。这座建于1792年的教堂,现在作为演出场地,酷玩乐队(Coldplay)、罗比·威廉姆斯(Robbie Williams)、艾德·希兰(Ed Sheeran)都来此开过演唱会。

2019年,圣约翰教堂兼活动中心经过整修,开了新的酒窖,在两边的花园里增添了活动设施,所得收益用于帮扶当地社区的无家可归者和弱势人群。这似乎与上海杨浦公园里的那些墓碑成为了湖边装饰殊途同归。不知这些自18世纪就在这里安家的故人,是否会对品完酒归家的人皱眉?他们能不能欣赏新世纪的音乐?又或许,他们在阳光、月光和教堂灯光的更迭之下,只是安然地看世事变迁吧。

2019年冬至,“你的地方”漫步活动,上海杨浦公园的湖边躺着许多墓碑石。讲解:陈寒松 徐明 拍摄:陈姗姗 剪辑:王越洲 策划:沈健文 部分图片来自漫步参与者(06:52)
(作者陈姗姗系旅居英国的媒体制作人)
    责任编辑:康宁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