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卖自己做的竹编,我打探进了直播经纪江湖

2020-04-04 13:27
上海

原创 竹编范 三明治

文|竹编范

编辑|万千

一直知道直播这么一件事,但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做。

我在开始竹编的时候,也有一个朋友说,你可以把竹编的过程放上直播呀。我在家做工,每天不修边幅,刚开始竹编技艺也不熟练,想着我这幅形象在镜头前笨拙的尝试,又失败,自然是敬谢不敏。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过了很久。一天,我去了好一阵没逛的豆瓣上的手工小组,打开网站,就有招直播主播的广告,那个帖子大概是这样写的:“大量招才艺主播,会书法/乐器/手工,底薪1500元,一个月做满20天60小时,要露脸,不看颜值,有才艺。”

鬼使神差之下,我加了那个发帖人的微信。

后来,我才知道她所做的事,是一个我没有接触的新生行业:直播经纪。

直播经纪人

经纪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当然,我也不排除是一个大老爷们,在另一端用可爱女生的口气说话。因为没有真正接触过直播,我问了很多问题。比如:每天3小时怎么计算?打赏收入怎么分成?以及当时我也再练书法,就询问她除了做竹编之外,我能不能直播写书法。

对方的回复并不是特别的及时,看她的说明好像是这几天在旅行,所以有时差。

我在想这个职业真的挺好呀,你看,拿着手机说走就走,海滩、山谷、小酒馆……哪儿都可以办公。更重要的是,这不像自己写作或者自己做直播的人,生产力是被限定的,倒更像是个团队的建设者,重点是下面的人出活,只要她找对了人。

我想起《邻家的百万富翁》作者,汤玛斯斯坦利说过的:比起他这个大作家来,那些在聚光灯背后的出版经纪更为赚钱,而且远没那么劳累。

经纪Ada(此处为化名)后来一一回复了我小白的问题:

“每天2小时起播,播出2小时后,可以再在其他时间加上一小时。”

——也就是不能说我现在有20分钟的碎片时间,来播一播这样的利用时间见缝插针;

“书法已经有别人在做了。”

——所以还是有区分的呀,我的竹编是冷门,重复的概率确实不大;

“打赏收入是主播拿三成。”

——这大概是我做了最多功课的一个问题(虽然其实也没多少,就是百度几个帖子)。一路看下来,现在很多直播平台的规则是,独立主播和平台六四分,拿打赏的四成;金牌的独立主播拿四成五。

当然,如果你特别当红,平台会和你签独家,你会拿到一笔不菲的签约金。不过这就像我们听说某艺人动辄天价的身价,也只是听听而已,不会期望落到自己头上。

我的数学不算太坏,所以很快就计算出来以下步骤:

经纪公司的截留 = 行规四成-实际三成 = 一成

付给我的底薪 = 1500元

所以预计我收到的打赏应该是:1500 / 10% = 15000元

既然经纪公司是要赚钱的,说明我创造的剩余价值是肯定要大于这一万五千元的。

那么问题来了:我能不能在一个月收到一万五千元打赏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真实答案是:我自己心里也没数。

在网络上想搜索一下,平台主播的平均打赏(我以前的职业因素,很喜欢看数据统计),但是这方面不知道是平台信息比较保密,还是没有人统计过,所以只看到一些比较含糊的信息,比如排名前十的主播收入,不过一幅散点图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

图片来源:

凹凸数读:《2000万直播数据,解密斗鱼主播现状的生存现状》

(disclaimer:这只是斗鱼平台,而且数据有时效性,所以你也可以做你自己的判断)

可以看到,即使是直播每天十个小时,很多主播的热度还是沉在底层的。

嗯,一万五的打赏,他们对我这么有信心么?

当然,经纪那边也不是小白,按照程序,我需要先进行一场试播。

Ada指点我下载了某直播平台的APP,注册登录,在主播选择上,不要选个人主播,而选家族主播,然后输入家族的名字,等候审核。

这一切都做好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我把截图发回给Ada,她把我拉进了试播群,那时我已经在睡梦中了。

试播群

试播群里有几十个人,其中有很多经纪。我初初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一个公司里肯定不止Ada一个直播经纪。

刚入群,就正好看到群主通知一个试播的人,她没有通过试播。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要求还挺严格的。被通知的人倒是很平静,说声“没事”,就从这个群里消失了。

群主管我要平台ID和昵称,准备通过我的家族申请,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相似的搜索只出现一个陕西大汉,那当然不是我。几番尝试下,群主也越来越不耐烦,我弱弱的问:“是不是昨晚我申请时,你的同事已经通过我的家族审核了。”群主的语气也不太好:“你跟经纪申请有什么用,你要在这里发申请啊!”

当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对我如果不客气的话,我往往也会失去温和。我回答:“可是昨晚经纪先让我申请才拉我进群的。”

没必要真的把Ada拉出来三方对质,我也不想做到那么尽的地步,她在群里应该也会看到这对话吧。

群主很快找到了我的申请,但我刚才居然把ID也报错了一个数字,可能这也是她搜索不到的原因。群主把ID甩了出来,在群里几十个陌生人面前,我感觉有点丢脸。

我把目光从群里的对话移开,问了自己两个问题:报错ID是不是我的错误?如果是在工作上,我会不会承认自己犯错了?

抽离了情绪,我很快的意识到:如果是在工作上,我肯定是会直接道歉的。我回到群里,回复群主:“不好意思,是我的错误,给你添麻烦了。”

群主大概也冷静下来,跟我提了一下试播的安排,时间由我自定,试播开始后在群里告知她就可以了。要带妆。

我心想,化妆?说好的不看颜值呢?

但此时我也不想再挑起另一个争执,并且,以我的容貌,我也觉得素颜可能是有点虐待观众。

我把试播安排在当天下午,之前的准备比我想象的要啰嗦。不但要化妆(虽然我的化妆也就是上个粉底和涂一下唇膏),还要把镜头范围里的杂物收拾干净。我是在饭桌前直播的,因为家小,平日里这张橡木桌子也是我的工作桌。手机三脚架是很久之前在淘宝上买的最便宜的,短腿儿的迷你款式,只能立在桌上,还不能倾斜角度,关节固定不好的话还时不时“垮”得松开,让整个三脚架倾斜甚至颠覆。这要是在直播中发生就是惨剧了,所以光是安置和调整就花了不少时间。

手机拍到的景深也比我想象得远,很多我以为不会拍进去的杂物都进入了画面,于是我又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番,比如沙发上摊着的几件衣服,喝了一半的水杯和旁边的感冒药剂,一边想着果然直播不能利用碎片时间说做就做——就算一天到晚带着妆在家里晃荡,家里也不可能干干净净啊。

当然,网红们都是专门布置了一个直播角落,也有很多直播不在意环境整洁还是杂乱,但我的心态就好像邀请人家来做客那样,总想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习惯隐藏起来。

第一次当主播

终于收拾好了,已经是两点多。我有些忐忑的打开摄像头。平日里,我不是一个爱自拍的人,比起随时随地都能嘟嘴比v的网红来说,我的年纪太大了;比起拿一条丝巾就能凹各种丁字步造型的大妈来说,我好像又没有那么老。就连大学同窗聚会,我也是匆匆加入几张大合照算数。

更深的说,我骨子里可能不但是内敛含蓄(好几个人给过我的评语),而且非常不自信,对自己随时随地准备着360度的自我讨伐批评。

打开摄像头,自己在镜头前的样子居然不错看,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滤镜的功效。因为平时很少用美颜软件拍照和修图,难怪我觉得有些陌生。不管怎样,变得好看总是满足虚荣心的,尽管那并不一定是真实的我。But who cares?这只是一场试播,对面的观众都是陌生人,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我长什么样,也不会作出任何对比和评判。

我突然有些了解一些网络主播的出位言行:在一群完全不认识你的陌生人前,在网络连接起来的不同空间,当你不用面对他人的眼光,他们也完全不知道你的人格设定,你是很容易有点冲动去尝试不一样的自己的。

当然,做不一样的自己也需要演技,至少你要知道你想演谁,你才能朝着那个方向去。而我脑海中完全没有预设的剧本,刚刚那个念头只是如小火苗般的燃烧一秒钟,我又回到了自己预设的,一个竹编手艺人的角色。

直播开始了。为了这次直播,我事先已经准备好要做的工夫,不是太难也不特别简单:给一个长方小盒子打底。

如果是太难的工夫,自己可能要沉吟不决,盘旋许久才落下一根篾,这样不但不能和观众互动,也很影响直播的可观吧:让观众看你对着一把竹篾面面相觑?此外,这个小盒正好是我想做的一个项目,用来直播,也算是一举两得。

嘿嘿,我都被自己的算计和计算感动了。

镜头打开,很快就显示直播间刷刷的进来了观众。因为对界面并不熟悉,所以我也没有能分辨具体数目,谁来谁走等等。只是对着镜头,一边编织一边叽里呱啦的说话。因为一直有做竹编方面的小演讲,所以我也不至于完全无话可说,提到的话题主要围绕在竹编的历史和技法上,比如:竹编的祖师爷是谁?劈竹的技巧、竹编的几百种技法、我的学艺故事……

因为机位的缘故,其实观众看不到平摊在桌面上的竹编,也不太看得清我手上的具体工夫,好吧,颜值和技艺果然只能选其一。我会时不时把竹编举起来到镜头前,不过因为都是同色竹篾的缘故,我觉得外行人一时半会儿会很难看懂纹路的规律。

手机上有时间显示,开始的半小时,仿佛还过得挺快,后来,就感觉是每分钟都在摩擦。我的技艺并没有那么高超,虽然这个小盒子已经做过好几个,但在我的分心之下,果然还是在某个角落花样的变换出错了。我停下来检查,是哪里出了错,但不知道是镜头前的不适感,还是越急越慌的心态,让我很久都没有找出错在哪儿。

很久也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而已,事实上,手机上的时间也不过才几分钟而已。终于,我决定不在镜头前尴尬的和竹编叫劲儿,故作自然的把手指移开,换了一个方向重新开始。

在直播的一小时内,我深深的理解了德云社的艰辛。能两片嘴皮子嘚儿嘚儿地讲故事,说笑话,有高潮,不冷场,让观众两三个小时都跟着你走,演员在台上的控场能力要多强大啊。

后来,我的直播并没有一小时,我一直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到了55分钟的时候,群主通知我可以下了,我如释重负的说了几句结束的话,“啪”地关闭了直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的直播第一桶金:几毛钱

直播结束后,我才有心思查看一些数据:

平均2000多个观众:

最高峰时4000多个观众;

收到打赏200个金币……

嗯,你猜到了,我立刻去搜索这200个金币值多少钱。

答案是几毛钱。

总而言之,直播比我想象的好玩一点,它可能激发了人内心中想表现,想show的一些欲望,但是也比我想象的要累,这还只是一个小时的直播,三个钟头的话,那可真是彻头彻尾的体力活儿。

我回到群里看看,那里并没有有关我这次直播的评判。在“招聘”的时候,不是说一个工作日内有结果的吗?过了大半天,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了一下Ada。Ada说这周之内会出,于是我回到自己日常的做事之中,毕竟,我本来也不打算把直播当作主业,没必要为此患得患失。

这天晚点时候,群主在群里问我:“宝贝,你多大了?”

在几十个陌生人前说自己的年龄,在我看来还是挺泄露隐私的。

我回答:“很大了,我不想在这里说,请谅。”

然而我也意识到,直播,毕竟还是看脸看年龄的世界,我想着当作才艺展示,还是想得太浅了。在经纪公司眼里,自然应该是越年轻的女孩子越有市场。

总而言之,这次的直播比我想象的要累很多。也许是感觉有经纪公司在评判吧,不知不觉好像面试一样——很多时候,找工作的面试好像是一种表演,而这次的表演也是一场面试,让我用了多余的力气。

因为以前几乎没有看过直播,所以在试播前,我到几个直播间去逛了逛,坦白讲也没有什么新意,唱歌的、跳舞的、逛街带货的,还有几个女主播就坐在镜头前,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就是挂着一张笑脸,偶尔跟着电脑放出来的歌曲哼哼两句。我跟Ada表述感想:“好呆啊!”她说:“那些是做了很久的,才能什么也不做也有打赏。”

在等回音的这两天,我跟着孩子的美术班,去了一次现代艺术展,平时我自己对于现代艺术,实在是敬谢不敏的。可是这次,我倒看出一点意思来。

其中有两个女艺术家,应该算是行为艺术类吧,她们“从街头到白立方等各式各样的空间和场合,以游击方式作艺术创作。她们的第一个尝试,就是通过在香港做不同类型的兼职,赚取菲薄的收入以维持艺术和生活,她们曾做过侍应、补习老师、销售、清洁工人等草根阶层工种的经验(原文如此),未来亦必定会尝试更多不同类型的兼职!”

——那么我现在的直播,也可以算是这类吧?我的脑海里瞬间把直播高大上的贴了一个标签:艺术的社会冒险!

在另一个展厅,我又找到支持我的艺术冒险的另一个诠释:“社会经验和个体信息里蕴含着时代特定的基因信息。艺术家糅杂了这些信息,将之重构出不同的叙事,通过录像、文本、插画等形式,让这些信重新回到观众的视觉经验里。”

你看,直播可不就是“时代特定的基因信息”,我进行竹编的直播,并在这里记录下了,不就是“重构不同的叙事”吗?

同一件事,可以很江湖,也可以很艺术。而最怕的,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平庸。

插图:展览上的作品

我拒绝了成为一名主播

终于,收到了经纪公司的回复,答案是把我定到1300的档,下个月可以开始。

咦,我还以为底薪就是1500,看来还有地下室。

当然,按照前面的计算,这也意味着他们假定我每个月会得到一万三的打赏,这也是不错的评估了吧。

当然,这是在我每个月“工作”20天,每天3个小时工作量的前提。而根据之前的经历,连续直播三个小时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对于内向不爱说话的我来说,说话说太多真是会缺氧的。

对于不爱化妆的我来说,化个妆也是浪费时间的一件事儿,再说要拿更多的打赏,可能需要更浓的妆,比如贴个假睫毛什么的。

Ada说,如果你答应,我就把你拉进主播群。

虽然我很想进主播群看看,但是仓促做决定,说不定会后悔。虽然说最低只要直播两个月,但我也不想在两个月后离开,这样也是比较不负责任,就像进一家公司干活,过了试用期说要走人,虽然是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但是也很伤人品。

我跟Ada说我考虑一下,然后看起了日历。

20天说多不是很多,但显示在日历上,也几乎满满的占据了所有的工作日。在以前上班的时候,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月能休息十天之多,反过来想,如果要达到20天的直播,差不多等于天天上班,然后双休。

因为有家人,我也不可能利用晚上比如八到十一点这种时间,虽然按照统计,晚上是主播们的黄金时间。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1月就是春节,传统肯定会把日常作息打乱,对我的直播要求是要做竹编,我也不可能一边走亲访友一边直播吧,除非拿出竹篾来编织,虽然这个画面挺喜感的。

虽然我80%的时间都宅在家里,但是时间很不固定,有学生要学竹编啦、和人谈合作啦、有事需要跑腿儿啦,还有一日三餐等家务,我并不能保证自己肯定会有大块的时间在家里做竹编,再者,直播经验使我意识到,要做竹编上的复杂功夫,还是要一个人静心慢慢做,对着镜头,即使一句话也不讲,心态也是不一样的。

考虑了大半天,晚上我终于联系了Ada,说:“不好意思,我觉得直播比想象中的累,也更难安排,接下来的一月和二月,我觉得不能做足时间,还是不接受这个offer了。”

Ada大概也见惯了这种局面,估计我也不是第一个甚至第十个这样说的,毕竟正式的直播还没有开始,公司也几乎没有什么投入。没有谁对不起谁,没有难看的分手。

我关闭了对话,心里轻松了许多。

原标题:《为了卖自己做的竹编,我打探进了直播经纪江湖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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