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防疫调研丨政策由松到紧，法国民众担忧中浪漫不减

巴黎著名的香榭丽舍大街如今已空无一人。图片来源：《费加罗报》

当地时间3月22日，法国宣布国家进入卫生紧急状态。法国累计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6018例；累计新冠肺炎死亡病例674例，较前一日增加112例。

3月17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21分钟的电视讲话中连用了六遍“我们在战争状态（Nous somme en guerre）”, 宣布于3月18日12：00起“举国限足”至少15日，拉响这场抗疫之战的最高警报。不过，15天的“禁足令”大概率将会被延长。

关于禁足的问卷调查。 图片来源：《费加罗报》

据《费加罗报》的一项调查：你认为禁足会超过15天吗？21万投票中将近九成民众选择了“是”。

困难时期，法国民众贡献力量

商贩在摊位前围起保鲜膜。图片来源：《巴黎人报》

面对医院人手匮乏现状，医学院学生与退休医生即将应召入伍。

呆在家中的居民们也没有闲着。有人发起每晚8点在自家阳台一齐为医护人员鼓掌的活动，大家纷纷响应，阵阵掌声与加油呐喊声超过了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每晚20点一起鼓掌！图片来源：推特

各行各业都在为抗击疫情贡献力量。法国超市Monoprix宣布将优先派送医护人员的订单，并给予一定优惠。和中国一样，餐饮业也有爱心企业给战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提供免费食物。大型化妆品企业停止部分生产线，增援生产洗手液与凝胶。法国国家铁路公司（SNCF）宣布让所有医护人员免费搭乘长途火车。法国公交公司推出短信购票，减少司机与乘客的直接接触。

埃菲尔铁塔于3月20日起每晚为医护人员亮灯10分钟。

法国政府三阶段防控，从松到严

纵观法国政府这两个月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三阶段举措，可概括为从松到严。总体看来，法国政府低估了病毒传播速度，高估了自身医疗系统的承载能力，错过了最佳防控时机。

第一阶段：政府重心在严控外来输入上，民众认为老年人更危险。

疫情初期，法国政府主要是严控及治疗输入性外来病例。政府要求所有从疫情严重地区返法的民众自行隔离14天，有症状者拨打急救电话15，不可自行去家庭医生处。

民众也并不担心。政府与媒体的宣传都是年轻人患病比例非常低，法国卫生部长在3月初也表示将孩子送去学校没有危险。

“首先死去的都是老年人。”这是疫情初期法国大多数年轻人的看法。我的法国同学也表示，有危险的都是老年人，自己相当健康，不必担心。大家关注的重心仍是从2019年12月持续至今的退休改革。

随着2月25日最后一名患者出院，法国医院已经没有新冠肺炎病人。看起来，法国基本控制住了输入性病例在法传播，大家以为终可松一口气了。

然而，邻国意大利病例数快速增长，法国紧接着也陷入了“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

第二阶段：政府“苦口婆心”劝说，游行人数下调 。

2月28日，法国卫生部宣布进入抗疫第二阶段，取消5000人以上集会。其工作重心也转变为延缓病毒在法传播速度，同时第一阶段的相关措施被暂停。

3月5日，教育部长布兰克表示，即使到第三阶段，也不会关闭所有教育机构，因为控制疫情的逻辑是让生病的人待在家里而不是封闭所有。马克龙也鼓励民众不应改变外出的习惯，除了老弱群体。

现在看来，法国政府仍是轻视了此次病毒的传播力与潜伏期。

此时的法国政府仍有另一个工作重心，即坚持推行退休改革。法国总理菲利普启动49.3条款，即政府可以不经过议会投票，直接宣布某项法案通过，除非反对党在下院发起不信任案动议，并投票迫使政府倒台。此举也引发3月上旬一系列较大规模的游行抗议。

在马赛的游行聚集了数百人。图片来源：《巴黎人报》

2020年3月1日在巴黎的游行日历。截图自paris.demosphere.net网站

随着欧洲疫情蔓延，法国国内确诊人数增多，氛围逐渐紧张。

3月9日，法国集会人数上限从5000下调至1000。爱丽舍宫传出总统即将发表电视讲话的消息，法国政府终于意识到这场战斗绝不像预想的那般简单。

3月12日，马克龙在电视直播中宣布下周一（3月16日）起全法停课，鼓励公司远程办公，推迟各大企业三月份的税收。100人以上的聚会被禁止。各大博物馆、埃菲尔铁塔、巴黎迪士尼关闭直至疫情改善。但，公共交通正常运转，原定于3月15日的第一轮市政选举也照常举行。

3月12日马克龙电视讲话，宣布关闭所有学校（视频截图）

本次讲话后，政府明显加强了各项措施的监管力度，每晚黄金时间总统、总理、内政部长、卫生部长轮番进行电视讲话，“苦口婆心”地告诫大家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和欧洲其他国家一样，法国政府举措重在尽量延缓疫情传播，将其峰值控制在医疗系统最大承受水平之下。然而每天急剧增长的病例、部分地区医疗系统濒临崩溃。防控进入第三阶段在所难免。

在政府与媒体的宣传下，部分民众对新冠肺炎预防也更加重视。为了减少接触，一些人改变了Bisou（亲吻脸颊）、握手等传统打招呼的方式，有同事幽默地创造了击肘和抱拳的问好方式。朋友开玩笑说，“让我们用抱拳代替握手。” 身边有同学开始向笔者询问中国的抗疫举措，一些朋友开始去超市囤货，洗手液与口罩在药店也很快断货。

3月11日，在法国巴黎总统府爱丽舍宫，法国总统马克龙（左一）和夫人布里吉特•马克龙（左二）迎接来访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六世（右一）和王后莱蒂西娅，采取合掌鞠躬代替握手。图片来源：新华社

然而，大部分民众仍然没有意识到新冠病毒的严重性，游行和集聚活动仍然进行。

3月3日，全法多个城市都进行了反对退休改革的游行活动。根据内政部数据，共有6200名示威者，而据工会统计，实际人数高达20000人。3月8日国际妇女权益日，数千名民众走上街头。3月11日，巴黎圣日耳曼与多特蒙德的欧冠比赛空场进行，但是仍有至少3000名球迷聚集在球场外狂欢。

这一阶段，政府迟迟没有做出停课封城的措施，也是由于需要制定更加详细的补全政策以防社会秩序的混乱，例如停课后，如何安置医护人员的孩子，戒严后如何给予无家可归者一定保护，延签业务停止后临近到期的居留该如何处理等等。

第三阶段：发布“禁足令”，罚金上调，主流民意支持。

3月14日晚，法国卫生署署长宣布法国进入疫情防控“第三阶段”，即最严重阶段，总理宣布餐馆、酒吧、电影院等“非必要”场所关闭，措施收紧。

3月17日晚上8点，大多数居民都准时观看了马克龙关于疫情的第二次电视讲话。总统一周内举行两次直播发言，这在法兰西历史上实属少见。

马克龙宣布举国“禁足令”，在疫情严重地区建立野外医院、口罩优先提供给医护人员、暂停第二轮市政选举投票与正在进行的所有改革，国家投入3000亿欧元保护经济等一系列措施。

随后，“禁足令”细化 ，发布“外出证明”。政府将在全国部署10万警察和宪兵进行监管，违反禁令者将被罚款38欧元，严重者将被罚135欧元。3月20日晚8点起，法国南部城市尼斯正式施行宵禁政策。

民众的担忧也在加剧。3月15日照常举行的第一轮市政选举投票率不到40%，弃权率近20%。然而，疫情难挡大家春日外出的热情。公园成为新的悠闲好去处，塞纳河边、战神广场、大学城的草坪内都坐满着享受好天气的人们。

3月15日星期日，巴黎塞纳河畔的野餐。图片来源：《世界报》

或是被民众们漫不经心的态度震惊了，第二日（3月16日）法国政府宣布无限期关闭公共公园。紧接着，之前一直传言的封城与限行措施如期而至。

想要“关住”法国人民并不简单。海滩和露天市场，晒太阳和购物的人并不见少，安全距离难以保持。刚开始戒严的24小时内，警察共开出4095张罚单。

政府也在和民众们“斗智斗勇”，罚款金额直接由135欧元抬高至435欧元，海滩被关闭，个人跑步范围也被限制在离家2公里内。

不过大部分民众还是很好地遵循了政府的规定，尽可能地呆在家中。根据BFMTV最新做的一项民调，93%的法国人赞成“禁足令”，超过80%的人对新冠病毒表示担忧。

3月19日，一架装有喊话器的无人机在尼斯上空“巡航”。图片来源：法新社

不能没有法棍：打破百年规定，面包店破例每天开

封城前两天，超市都出现了排队购物的情况，除厕所纸、洗手液、意面、大米、鸡蛋等货架较空外，其他物品较为充足。

被买空的货架。图片来源：法新社

具有法国特色的是，目前法国的32900家面包店在封城中破例可以每天开放，要知道一项近百年的法律规定，面包店每周至少要关闭一天。

据报道，在法国6700万人口中，有1200万人每天去面包店，主要为了购买必不可少的法棍。法棍是法国人的生命之源，餐桌上没有葡萄酒可以，没有面包可不行。

被“关在”家中的民众们也各显神通。“外出党”执着于遛狗，“美食党”创新料理，“5G冲浪党”挤爆网络，视频网站不得不限流。

被溜得累瘫的小狗。图片来源：推特

当然，善于自嘲和批判的法兰西人民也没有“放过”法国政府。3月20日，有三名法国医生正式起诉现任总理菲利普和法国前卫生部长布赞，控诉他们“隐瞒新冠病毒的真实情况”。

中国政府援法物资的包装上印着一中一法两句古语——“千里同好，坚于金石”（谯周《谯子•齐交》）与“Unis nous vaincrons”（“团结定能取胜” ，雨果）。

有人将这次新冠病毒危机比喻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各国纷纷暂停航线，关闭边境，宣布进入全国紧急状态。物理的边界可以关闭，而各国人民心中的界限却不应再次扩大。在全球化的今天，没有哪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希望巴黎铁塔与北京天坛下都早日重回欢声笑语。

（作者胡秋爽系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注：本文所用时间均为法国当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