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留学生：回国也好，留下也罢，这不是一道是非题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在意大利留学的王映淼和苏瑜都住在疫情最严重的伦巴第大区。面对日益严峻的疫情，王映淼选择回国，苏瑜选择留下。
交谈中，她们都数次提到了“风险”，回国有机上感染的风险、学业的风险，留下有出门感染的风险、医疗物资不足的风险……
但不管怎样，她们互相理解对方的选择，因为回国也好，不回国也罢，这不是一道对错题。
平静与仓皇
“在意大利还没爆发疫情之前，几乎所有旅意华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王映淼说。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意大利疫情的恶化却比想象的快得多。
2月20日，意大利的确诊病例从几十例暴增至上百例。周日，王映淼所在的学校发来了停课的通知。校长更是为此向全校师生进行了一场直播。有外国同学提问，要不要对中国学生采取一些限制的措施，校长回答道：“新冠肺炎已经是一个全球性的事件，我们不会对中国学生采取任何限制措施”。
虽然疫情爆发后，意大利当地的学校开始全面停课，但博物馆、电影院以及公司仍然照常运行。餐厅还在营业，只是缩短了营业时间。意大利老百姓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王映淼提前囤好了各种消毒用品和口罩，决定乖乖呆在家里减少与外界的接触，顺便为4月份的雅思考试做准备。
“疫情期间，米兰当地的一些华人超市仍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所以蔬菜水果等物资我就直接从网上定。”王映淼说。
封城前，虽然已经出现了确诊病例，但意大利著名的景点米兰大教堂外仍然有许多游客 苏瑜 图
在米兰的另一处，苏瑜也早早察觉了疫情的严重性，甚至在意大利只出现了三例确诊病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生活用品，开始了自我隔离。但让她不解的是意大利人似乎对疫情一点也不在意。
“他们大多认为这是一个流感，就算被感染了，年轻人也可以扛得过去。”苏瑜说。“我起初认为意大利政府一定会重视这次的疫情，因为中国已经爆发了，全世界也都看到了。”
然而，比返校通知来的更早的却是“意大利准备封城”的消息。3月7日，封城的前一晚，苏玉发现原本停在公寓楼下的私家车开始一辆辆“消失”，电视新闻里，火车站里熙熙攘攘挤满了要出城的人。（背景补充：当地时间3月8日凌晨，意大利总理孔特签署法令，宣布当日起封锁意大利北部整个伦巴第大区、以及威尼托、艾米利亚-罗马涅等14个省份。）
“有报道说超市出现了抢购的现象，我家这边的超市还没有，但50毫升一瓶的洗手液已经疯涨到了80欧，折合人民币600多元，口罩早就在封城前就已买不到了。”苏瑜说。
为了隔离生活，苏瑜储备了很多瓶装水。苏瑜 图
冰箱里也塞得满满当当 苏瑜 图
危机中的抉择
王映淼也看到了意大利人“逃窜”出城的新闻。封城对意大利人来说的确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但她认为他们之所以如此慌乱，并不是出于对病毒的恐惧，只是纯粹担心自己回不了家。
“封城宣布后的第二天，路上还是有许多行人没有戴口罩，车辆通行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除了市中心外，居民区很安静。 苏瑜 图
此时，意大利的确诊人数已经上升至8000例左右，单日新增病例从几十例上升至上千例，死亡人数也已经超过了300多人，政府没有公布确诊患者的具体位置和行动轨迹。
“一开始，我觉得问题没有那么严重，父母的意思也是让我好好呆在家里，毕竟如果坐飞机回家，路上的风险似乎更大。但后来，意大利的医疗资源越来越紧张，甚至开始实施战时分诊政策…..”
意大利濒临崩溃的医疗系统是让王映淼担心的一个重要因素。另外，当时她正与三名中国留学生合租，虽然大家各自都做好了防护，但交叉使用的空间较多，存在一定风险。综合考虑下，王映淼决定回国。
“3月8日晚上，正常情况下三千多的经济舱已经涨到了1万元。但我和另外两个同学还是决定买票，坐第二天的飞机回国。”
封城后第二天去飞机场的路上，可以看到公共交通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王映淼 图
与王映淼不同，苏瑜决定留下。
这个决定纠结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家里养着猫，没法把它单独留下来。同时，合租的室友刚好搬走，虽然要多承担另一半的房租，但一个人住总比合租要小些。
“当时疫情已经很严重，我也考虑到在飞机密闭的环境里待十几个小时不是很安全，所以做出不回国的决定后，父母也表示了理解。”苏瑜说。
苏瑜在意大利家中饲养的猫咪“养乐多” 。 苏瑜 图
留在意大利的生活自然是日复一日的隔离。父母在视频电话里反复叮嘱苏瑜要把家里的下水道口堵上，马桶不用的时候要盖上盖子，出门要戴口罩，要勤洗手等等。
“超市还在营业，还能采购物资，但出门的时候，政府要求每个市民必须携带一份‘自我申明表格’ ，证明自己出行是必须的。如果没带被查到就要罚款。”
封城后，苏瑜外卖也不敢点了，每天只能自己做意大利面吃。生活虽然枯燥，但充满艺术细胞的意大利人却总能苦中作乐，创造一些小惊喜。
“我住的这栋公寓，有人每天都会弹钢琴。 别的地方还听说有人在阳台蹦迪打碟、有人唱歌剧……有人开玩笑说，这是意大利新一轮的文艺复兴。”
苏瑜居住的公寓楼对面，有人在阳台上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瑜 图
落地后的安心
对于王映淼来说，直到飞机落地后，她的不安才消失。
买了机票后，王映淼的父母就把女儿即将回国的消息报备给了社区。社区表示回家后要在本地进行隔离。
王映淼发现相比外国乘客，飞机上所有的中国乘客都戴着口罩，有的人还戴着护目镜，穿着全套的防护服，保护工作十分周全。“飞机上是一个很密闭的空间，人又多，大家都很害怕，所以我们全程几乎没有摘口罩，一直在不停地用消毒湿巾擦手。”
“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很多人都拒绝了机餐和饮品。我们在上飞机之前买了瓶装矿泉水，在非常需要时候，就稍微喝一点。”
王映淼和同学全副武装，开始踏上回国的旅程。 王映淼 图
飞机落地之前，空姐发给乘客们一份健康声明表。下飞机后，全体乘客在机场工作人员的指导下进行测温，同时抽出十几个人进行医疗排查。
“我当时就被抽中做了排查。在抽查区填了一些表格，汇报了比较详细的个人行程，随后进行了咽拭子测试。”检测没问题后，王映淼终于顺利出关了，随后由父亲开车把她送到了离家不远的隔离酒店。
被抽中的人员在首都国际机场进行医疗排查 王映淼 图
“上车后我爸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紧张了整整十几个小时，得到我落地的消息以后，可算放下心了。”
互相理解
苏瑜说随着意大利的确诊人数急剧上升，每天的校友群里仍然有不少同学在询问应不应该回国，还有人焦虑该怎么回去，想回去的人不少，犹豫不决的人更多。
“有一部分留学生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还没有拿到居住许可证。它就像在中国的身份证一样，必须要有它才能在意大利居住，但办证需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要的话，再回意大利就需要重新办签证，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有一些同学等不及就干脆办理了休学。所以选择回国也要做出很大的牺牲。”苏瑜说。
王映淼也很理解那些选择留下的同学，毕竟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独居的朋友们选择回国的会少一些，因为只要不出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另外，不回来的人也担心飞机上有感染的风险。”而对于选择回国的人来说，除了路上的风险外，有些人还面临着不能按时毕业的麻烦。
每个决定都是不易的，王映淼解释自己决定回国经过了深思熟虑。“至于这个决定对不对，我觉得很难评判，只能综合考虑下来，这是更加保护自己的一个选择。”
回国后，王映淼在微博上也不时分享隔离生活的点点滴滴，希望借此能鼓励海外归来人员积极配合隔离。微博下方收到了很多鼓励话语的同时，也有一些不太友好的评论，有网友质问她为什么要回国，为什么要给国家添乱。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就会有不同的观点，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现象。我能理解他们，也希望大家相互理解。我会告诉他们一些客观事实，比如回国前我已经自我隔离了20天，做出回国的决定对我们来说也事关重大等等。”
在隔离酒店，一人一间房，每天要自己测量体温，定时上报。 王映淼 图
隔离时期的一日三餐由工作人员配送。王映淼 图
信心
2018年，王映淼参加了华东师范大学“2+2”联合培养项目来到了米兰新美术学院交流。按照计划，她原将于今年的7月顺利毕业，却没有预料到，一场疫情打乱了一切。苏瑜原本也将在这个夏天结束三年的留学生涯，并打算在毕业后开启一场期盼已久的欧洲之旅。而现在，疫情能不能在夏天到来之前结束，似乎还是未知。
“意大利政府前期做的可能不太好，但现在表现得还不错，包括公共场所、博物馆、美术馆基本上都关闭了，商场也全部关门。昨天晚上，我听见公寓楼外有消毒洒水车路过。现在中国专家也过来援助了，心里真的踏实了很多，所以对于抗疫我还是有信心的。”苏瑜说。
同时，在疫情蔓延全球的当下，海外学子也感受到了来自祖国的力量和温暖。
“在意大利疫情刚爆发的时候，国内的母校还给我们这些在海外交流的学子寄来了一批口罩，解决了燃眉之急，非常暖心。”王映淼回忆说。
“这几个月来国内取得的成就离不开每一位工作人员的奋斗。医护人员真的很辛苦，但一切还需要大家积极配合，每个从海外归来的人一定要积极报备、主动隔离。”
“我对于中国取得这场抗疫的胜利非常有信心。”王映淼说。
（文中苏瑜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