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在纽约的60天,疫情中的美国另一面

2020-03-14 09:25
上海

王安迪

【编者按】:2020年年初,告别亲朋好友和恋人,王安迪带着使命感开启人生中第一段异国教书之旅。然而在全球疫情的发展下,这场旅行注定变得不平凡,有兴奋、担忧、慌乱与盲从,也有中西方文化碰撞的困惑和无奈。在纽约的60天,王安迪经历了五味杂陈的生活,也看到了美国不一样的一面。

2020年1月13号,浦东国际机场一如往常,人头攒动,我终于如愿踏上了飞往美国纽约的航班。此次赴美,我将去纽约的一所孔子学院担任汉语教师,任期九个月。

在国内,由于工作原因,我经常接触到世界各地的外国友人,自己也游历过欧洲、非洲、外高加索、东南亚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然而在国外生活半年以上还是第一次。

都说身在海外的汉语教师是“民间外交官”,自从进入这个专业起,我就明白自己不光是一名老师,更是一张“行走的名片”。此次远行,除了锻炼专业技能,也期待着在纽约这样一个“大熔炉”里,感受多元文化的交织与碰撞。

谁也没想到,一场“有生之年”的疫情让我看到了文化之外,美国民间不同的一面。

1月20日

早上一睁开眼就发现微信群炸开了锅。这一天,国务院将新冠肺炎纳入法定传染病,钟南山院士通过央视确认新冠病毒“人传人”,短短几行信息,已经足够让人恐慌。“我们家这边确诊了2例,”“口罩要囤起来了!”“大家最近不要出门了!”微信群里充斥着慌乱的话语。

与我同行的一位老师马上给家里打了电话:“你们口罩够吗?”“爸妈,你们不要再出去走亲戚了行不行!过年也不可以,都什么时候了……”

我也赶紧问家里的情况,好在家乡还没开始蔓延,父母早早囤好了口罩和粮食,如千千万万其他的中国人一样“严阵以待”。

“你们学校附近今天刚刚抬走一个……”男朋友在视频的时候告诉我,“幸亏你现在在国外,可以躲一躲……”

国内媒体每天都在更新确诊信息。一边是疫情地图的颜色一天天在加深,一边是小伙伴们踊跃捐款,筹物资,还有医护人员奔赴一线,与病魔搏斗。每每看到这样的新闻,我心情总是跌宕起伏。我不知道为什么才出国短短一周,昔日热闹的城市就变成了这样。

与国内紧张的抗疫情绪相比,曼哈顿仍然保持着大都市的活力,车水马龙。美国的新闻媒体也密切关注中国的疫情,许多中美之间的航班开始停飞。美国的朋友打趣说:“你们来的真巧,再晚几天就没法来了。”

尽管华盛顿州及其他西部地区出现了若干确诊病例,但这场疫情似乎离我们还很远。街上形色匆匆的人们并不觉得这场远在东方的疫情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博物馆每日游人如织,百老汇剧院场场爆满。对疫情有所耳闻的当地人习惯将病毒称呼为’China Virus’或者’Wuhan Virus’——尽管这样的称呼让人觉得有点难受。

来孔子学院上课的美国学生常常问我:“中国还好吗?”“你的家人还好吗?”。他们都是汉语学习者,对中国的国情自然格外关心。虽然也仅止于此,但多少也让我觉得温暖,我说:“谢谢你,我的家人都好。”

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世贸中心(本文图片除特别注明外均为王安迪 图)

2月3日

这一天,老师的微信群里被这样一则新闻刷屏:纽约地铁站内,有华人因为戴口罩被人殴打,甚至被推下站台受伤。

为了防护,我和朋友这几天,也戴口罩出门。在中国,不管是否有疫情,戴着口罩出门被视作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在美国,似乎只有病人才会戴口罩的。因此,如果你在公共场合戴口罩,别人会自然而然觉得你是病人。

有一次,我戴着口罩去当地一所小学参加活动(只是刚进门没有来得及摘),当地的一位老师善意地提醒我:“姑娘,我们这里没有病毒,不用戴口罩哦!”的确,我发现好像只有我们这些刚来的新老师会戴着口罩上下班,美国的同事们基本都不会这么做,甚至在别人眼里的确会有一些不礼貌。

为此,我和其他同事认真讨论过口罩的问题。在美国人的眼里,戴口罩的只有重症患者和医生叮嘱过的特殊病人,一般病人咳嗽时只要捂住口鼻即可。而且,与国内媒体大力宣传戴口罩相比,美国媒体的态度截然相反:鼓励人们不要戴口罩。

只要我和朋友戴着口罩走上地铁,周围就立刻出现了无形的“结界”。他们常常瞟了我们一眼以后,迅速地往旁边挪。甚至有一次,几位女孩子看见戴着口罩的我们,受到惊吓一般地大喊:’Chinese Virus!’,然后迅速地跑进了另一个车厢。我们虽然生气,但是也只能忍气吞声。

地铁上戴着口罩的我

在美国读书的好友劝我 “不要那么另类”,我也犹豫是不是应该学着“入乡随俗”,但当我攥着口袋里那只皱巴巴的口罩不敢拿出来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不可以戴?为什么我不可以正大光明地戴上一只自己花钱买的口罩?我有戴口罩的权利啊?”

不过,阴霾的日子里总有感动的小插曲。在巴鲁克国际金融孔子学院的新春晚会上,曾经赴中国留学的学生们带来了特别表演《朋友》。演出正式开始前,主持人特别提及了中国当下面临的危机,并带领全场为中国加油。

“中国加油!”“武汉加油!”的呼声响彻会场。我偷偷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一位大哥,他普通话虽然说的不标准,但是从他专注的神情里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力量和温暖。

赴华留学生在台上表演《朋友》

纽约华美协进社孔子学院还展示了一批中国孩子为疫情创作的画作。通过这些精美的作品,美国朋友也能更深刻地了解到中国为打赢这场“战役”付出的努力与艰辛。

纽约华美协进社孔子学院展示儿童抗疫作品
纽约华美协进社孔子学院展示儿童抗疫作品

2月15日

男朋友给我发了一个视频——他戴着帽子、手套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由于工作关系,他年后到北京生活。视频里还看到,北京国贸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里,人虽不少,但无论店员还是顾客,都低头沉默着挑选着商品。周日下午的建国路上,行人稀少。

与此同时,美国西海岸的华盛顿州和加州相继出现了确诊病人。但 “小范围”疫情仍然没有影响人们的生活,我和朋友甚至在2月15至2月17的“总统日”小长假去华盛顿特区玩了一趟。

这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男朋友去北京后出现了咳嗽和低热的症状。他显得很焦虑,说:“我是不是中招了?”我安慰道:“你明天快去医院看看,万一要是,我想办法飞回来。”

“就算真的中了,我一个人也不见,我不想感染我父母,也不想感染你,你就在美国好好照顾自己……”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默默地搜索了机票。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闪过:万一真的中招了怎么办?一方面担心他的病情,另一方面担心现在回国会不会添乱呢?所幸,第二天检验结果只是普通的炎症,虚惊一场。

这次事后,我们都好像变得感性了一些。那一阵子打电话,聊的话题虽然常常觉得压抑,但我们每天都在互相打气。

他给我发了一张医护人员的图片,说:“想做的事情要早点做,能够陪伴彼此的时间真的太珍贵了。”

3月2日

截止3月2日,美国已有105例确诊,7例治愈,6例死亡。我所在的曼哈顿地区出现了第一例确诊,疫情还是蔓延到了眼皮子底下。当天晚上我失眠了,在异国他乡从来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应和消极情绪的我有那么一刹真的想买张机票明天就回家。

第二天早上上班,收到了公司转发来的纽约市市长办公室邮件(内容如下方截图)。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市长办公室特别提到“不应对戴口罩的人有任何歧视”。其实这个城市中的绝大多数人是友好的,他们会牵挂中国的情况,关心我的家人,为我们加油打气。

纽约市市长办公室邮件

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中国老师突然提醒我早点回家,她说:“赶紧去屯点货吧,酒精棉片、洗手液什么的。”

然而,我跑了四家药房,货架上都早已空空如也。在超市门口,每个人手里都拎得满满当当,购物车里堆放着各种意面、罐头和生活用品。虽然依旧没人戴口罩,但看得出来大家已经有些慌张,纷纷行动做准备了。

我问药房的店员:“请问你们这里还有酒精吗?”得到的回答基本都是“不好意思,卖完了”或者是“你去旁边看看,那边或许还有。”在其他州的同学在微信上告诉我:“快点囤吧,我们昨天半夜去超市囤的货。”

酒精和杀菌洗手液已被抢购一空

一无所获的我终于感受到了大街上紧张的气息。我打算第二天回单位问问,纽约还有哪里能买到卫生用品。放弃了买酒精的念头,我转身投入超市抱回三大盒意面、饼干和罐头。

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这是我心里唯一的念头。

3月12日

纽约州已经确诊327例了(截止至3月12日的统计数据)。我居住地附近的社区、世贸中心、华尔街附近相继出现了确诊案例。

孔子学院暂时停课,我也在家办公了一周。大街上、地铁里戴口罩的当地人渐渐多了起来。走进超市,可以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儿,售货员们也都穿戴上了一次性橡胶手套和口罩。虽然小部分的药店里还能找到杀菌洗手液、酒精棉片等卫生用品,但价格一直在上涨,一小瓶杀菌洗手液已经卖到8美刀。

随着确诊病例的数字不断增加,纽约市的大学基本都停课了,但是纽约市教育局依然没有关闭公立小学,因为这背后涉及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比如学校放假,为了照顾孩子,双亲中至少有一方无法上班工作赚钱,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不再能享受学校的免费午餐等等。同意停课和不同停课的家长们分成了两派,大家互不相让。

5天前,我和男朋友刚度过了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这注定是一个既难忘又神奇的日子:我们正在大洋的两端,见证一段历史不同的两面。这也是我人生中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当然,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我们更记得的是:有人为大家舍了小家,有人割舍了心头的牵挂,有千千万万人,在为我们负重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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