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宅家期的亲情碰撞

2020-03-04 10:23
江苏

原创 新潮 新潮

疫情之下,延长的在家时间和共同的相处空间,使我们有机会对家里的人与事做出更细致的观察。

仅聚焦于口罩,便能生出许多故事。

本文收集两位同学对家的切实记录。生活,正在此处。

中午我爸下班回家迟了,闪身利落地关门,奶奶已经吃完午饭坐在阳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餐厅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所以我们起初只听见他在天井里突然地嚷起来:“你把这个挂起来干什么?”

挂起来的东西有哪些?洗干净的衣服;过年腌的鱼和肉;要晒的被子与床单。不过是这些东西罢了。爸爸走进门,顺手把口罩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现在自我防护意识有所增强,上下班都戴双层口罩,里面一个普通的,无纺布,三层,绝不偷工减料,外面一个棉的,防风,挡冷。中年男人不能再让步更多,这样戴会对口罩的密封性造成什么影响,随他去吧,我实在是没心情再指导。我饭吃了一半,妈妈吃了一多半,我们发现他另一只手上还有一只口罩。

(李远浩/摄)

“你猜怎么着?你猜怎么着?”我爸不急着盛饭,声音倒是扬起来了。他激动而不知该怎么描述的时候,声音就会不自觉地扬起来。

他手里的口罩,蓝色,三层,无纺布,是我打了1月20号前后的时间差,抓紧在年前买到手的普通外科口罩,此后我们见到了许多偷工减料的口罩——只有一层无纺布的、比标准大小短一截的、密织程度显然不够的……要说这枚口罩也有些不同,它的颜色稍微深一些,不是天蓝色,是湛蓝色,因为叫一个震惊的中年男人下大力气捏过而显得有点皱皱巴巴的,不过倒是一样的洁净如新——想到这里我开始笑自己了,肉眼当然是看不见口罩外一面接触到的病毒、细菌与微尘的,看起来干净,其实它脏得很呢。

“谁洗过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孰料我爸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奶奶把我早上扔在垃圾桶里的口罩捡起来洗干净,挂在外面了。”

我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饭。妈妈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了两声。

“你看看,不是都跟你说了?扔口罩的时候不要直接丢到垃圾桶,把它——”妈妈就着手里的筷子,做了个打结的漂亮动作,“——像打结一样用带子团起来再扔不就好了。”

“多不卫生的呀!”我把饭团咽下去,这才反应过来,“戴过的口罩本来已经很脏了,怎么还从垃圾桶里拣出来!”

“奶奶看口罩没有污渍,就以为是干净的了。”妈妈无奈道。

我朝爸爸说,“你赶紧去跟奶奶说,去说呀,要新口罩的话就在我们的电脑桌上,用过的口罩不要管它。一直不让出门,她现在可无聊了,每天偷偷开着家门在门口透气。”电脑桌在书房里,台式电脑几乎没人在用,桌上如今堆起杂物,两盒口罩——独立包装的那盒还没开封,四瓶酒精,三盒一次性手套……满满当当地叠在一起,随时取用,总之倒是很符合当下的情况。

我爸正好也没吃饭,立马把那只还湿漉漉的口罩团了扔进垃圾桶,转身去阳台向老年人科普常识。

“妈!你把它捡起来干嘛!……这个口罩多脏啊!”

我恍惚听我爸说着说着,声音又忍不住扬起来了。

“怎么,奶奶说什么了?”我爸回餐厅的时候,我刚好把吃完的碗丢进水槽。

“我说这口罩脏,说要新的我那儿有,随要随拿。可奶奶呢,就当没听见,答非所问!”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模仿起老年人眯着眼睛坐在躺椅里晒太阳的神情,“嗳,今天的太阳不错!”“唉,你明天还上班吗?”

晚上七点,我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被锁在家里将近一个月后,大家现在已经懒得调动舌头和口水进行交流。屋子里的氛围静得像凝成了一块,人泡在这样的环境里,动作也懒散又粘腻起来。这几天回温,晚上有二十多度,蚊子也多起来,从窗口飞进客厅,我却也懒得动,痒得没办法才蹬下腿,倒把旁边一张小凳子踹倒了,发出咣啷一声。

“怎么了?”我爸在书房喊。

“没事。”我惜字如金,用脚把凳子勾起来摆好。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是如此,老爸在书房工作,老妈在卧室刷剧,我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从阳台外面看过去,我们就像三个并列摆在窗格里互不交流的人偶。人懒起来真是要命——我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帮忙煮点水。”

客厅茶台距离她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米,我无语地打开煮水器,让它很响亮地发出“滴”一声,金属水壶内胆里咕噜咕噜响起来,借此告诉我妈我已经开始煮水了。

她待会儿不会还要我帮忙送到房间里去吧?我鬼使神差地想。

等水开的时候也在玩手机,同一个小区的朋友发微信给我。

S:“楼下中泰大药房在卖口罩,一人限购两个,你可以抓紧点时间去买点。”

配了一张药房门口的口罩限购通告图片。

口罩短缺关头,这样的提醒确实十分善意。我回她,“谢谢姐!但我现在还不缺,希望我的口罩还能再捱两个星期!”

“水好了吗?”我妈又从房间问我。

“80度!”我报了遍数字。

S的微信又进来了——

S:“你家里还有多少口罩啊?”

这问题问得有意思,我隐隐猜到她打算干嘛,考虑了一会儿,我走到老妈房间,问她,“我们家还有多少口罩啊?”

她还保持着撑着脸盯着屏幕的姿势,随口答道,“十几个?你问这个干嘛?”

我晃了晃手机,“S好像想找我们借口罩。”

“借?”她从椅子上慢悠悠站起来,“她还要还啊。”

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家里的口罩统一收在她房间的衣柜里,都是她和老爸的公司发的。他们是生产部门,公司里常备N90工业口罩,疫情出现后又给每个员工配发了一批一次性医用口罩,按人头领,后续还发过几次N95和R95级别的口罩,可以说,在全民缺口罩的关头,我们家口罩配备水平极高。

“我怎么回她?”我说,“借不借啊?”

(李远浩/摄)

口罩目前虽然富余,但是爸妈现在都已经停工,几个星期内应该都不会有机会回公司领取新的口罩。我们小区内有不止一例确诊病例,老爸高度警惕,出门买菜也要配备N95口罩,尽管新闻声明N95口罩可以使用一星期之久,但我爸还是保持两天一换的频率。

老妈埋头翻口罩,边指挥我,“你先说你看看。”

我照打:“我看看,待会儿跟你说。”

我想起来前几天还在微博上刷到一句话,“现在肯把口罩借你的朋友,才是真正的过命之交。”

此情此景下不免联想着觉得好玩,忍不住发出了一点笑声。

“你笑什么?”老妈瞥了我一眼,拎出一个袋子来,“都在这里了,你看看。”

袋子里是许多个透明小包装袋,一个小包装袋里放两个3M口罩,鼻梁处都有一个小的金属条用于固定,这两个口罩就金属条夹着金属条,缩在一个袋子里,只露出来一半,上面有写着:3M 9005的灰色字样,证明自己是与大街上那些一次性口罩截然不同的口罩中贵族。

“好像说这种口罩,现在两个要上百呢。”她提溜起其中一个小透明袋。我扫了眼,里面总共有四个小透明袋,也就是8个口罩,除此外还有三个一次性口罩。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最快要两个星期复工。”

我:“老爸可以两天才出去买一次菜。”

我妈:“你又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必须出门办的事情啦?万一公司临时出事呢?”

我瞪大眼睛,“那不就刚好可以回去拿口罩了!”

我妈:“你以为其他同事不要啊,还能随便拿不成。”她白了我一眼,拉开衣柜门,喃喃道,“这里还有一个。”

衣柜里的勾子上挂着一个3M口罩,这种口罩的挂带是橡皮筋似的质感,一条橡皮筋上挂着一个塑料钩子。使用时,不能像普通口罩那样直接挂在耳朵上,而是要让带子穿过后脑勺,绷紧,拉直,用那个钩子挂到一起。你得感受到那个金属条紧紧压在你鼻梁上,口罩的边缘陷进你的脸颊肉里。这样戴起来后,你会觉得呼吸困难,人像是被丢尽了真空袋里,一呼一吸都在口罩里被加热了。

我说,“这个戴着太不舒服了,让老爸以后买菜戴普通的吧,医生说不在医院不用戴那种的。”

我妈又要跟我抬杠,“哪个医生?你这几天看病去了?”

我说:“钟南山。”

她拖长了嗓子回了一声,“哦——”

她终于发号施令,“问问你朋友要几个?”

我给S发:“还有十一二个。”她果然不出我所料地回道,“能,能借我两个吗?如果你们有多的话?”

我回了个OK的表情包。

老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透明袋,过了会儿,又拿出了一个透明袋,叹了口气说,“给四个吧。”

我立刻鼓掌,“老妈,你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太值得讴歌了!”

她切了一声,不忘补充道:“你跟她说!这种口罩一个人可以用一星期的!”

好的好的。我又跟S扯了几句,然后站起来说,“她说她现在到我们楼下拿。”

我准备把那四个口罩拿出去,结果我妈快人一步,先抓到了手里,然后拉开衣柜,不太熟练地把那个口罩戴上。

“哟!”我惊奇道,“舍得从您宝座上离开了?”

我妈已经走到了客厅,把鞋柜上的钥匙抓过来,边开门边说,“我去给口罩,你个身娇体弱的,别出去一趟又感染了。”

(李远浩/摄)

作者 | 陶欣园 新闻传播学院2016级本科生

陈钰婷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摄影 | 次丹白珍 新闻传播学院2017级本科生(封面)

李远浩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美编 | 于 帆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责编 | 于 帆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原标题:《纪实 | 疫情下的家与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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