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他人评价,还是活出自己 | 黄明哲正解《道德经》

2020-03-03 15:05
北京

黄明哲 中华书局1912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道德经》第十三章

本章讲独立人格。

宠辱是驭下的常策,也是决策层本身衰变的缘由。用宠辱去驾驭下属,分而治之,玩弄于股掌之上,把全社会都变成奴家妾身,还有什么团队精神、创新精神?

人格独立、不受权力魅惑、爱惜自己身家性命的人,才会有可靠的底线,他们才是管理层的恰当人选。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宠辱若惊”是一种常态。我们的教育,习惯从小用宠辱来引导孩子,而对错的标杆来自家长的主观,并非事情本身。鲜少见家长能跟孩子讨论做一件事情的正确路径,那样真是太容易露怯了,因此家长习惯评价孩子本身,好掩饰自己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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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还是针对决策层、贵族阶层讲的。“宠辱若惊”——不管是受宠还是受辱,都让内心充满了一种惊惧、一种不平静。得宠了怕失宠,受辱的心里更恐惧,怕横遭祸患,这叫做“宠辱若惊”。

本真的一个人,自然地活在世上,有谁可以宠他,有谁可以辱他呢?当然,人活着总是要面对社会、面对人际关系,都要相互依赖,但是这不代表就要活成依附物。人活的意义,究竟是来自外部宠辱的条件反射的调教,还是要活出自己的目标,树立一个自我评价系统?这是个大问题。

电视剧里那些哭哭闹闹的情节,其实是传统文化里某些残渣的反映。自屈原以降,大儒们就喜欢以香草美人自居、以妾自居,把君上比作夫君,情诗写得缠绵悱侧、要死要活,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奇怪人格呢?

一个人如果仔细回想偶遇上位者时的心理活动,大多会发现有很多不堪,只是久而不觉其臭罢了。当一个人正视自己、认真面对生活的时候,就必须卸掉那些无言的枷锁,去掉那些从小就打在身上的文化烙印。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好的文化观念,帮自己渡过一段痛苦而混乱的时期。《道德经》正好提供这样的帮助。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宠辱”这种东西,很多人一辈子都死在这当中,却把它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宠辱若惊”本身是人生的枷锁,是大患,但被权力异化的人们,竟然把它当成最宝贵的东西。

朋友圈的时代,人们惯于用口水来淹死人,何尝不是宠辱若惊?人们没有想过,今天一起淹死别人,明儿也能被别人淹死。舆论暴力与道德监督无关,它只能制造喷子的狂欢。进一步讲,一个人如果竟然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一旦失去了社会认同就觉得不如去死,那是更难以描绘的悲剧。

周王朝的统治阶层是相对开明的,“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的道理,在贵族阶层里,应该是一个常识。秦朝以后,这种事大概只能教太子一人。我们知道,帝王家在培养太子的时候,都要有允执厥中的格局和气度,同时还要有使唤人的时候毫无顾忌的自由精神,但只属于他一人而已。

秦大一统之后,独立人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成为稀缺品。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接着解释什么是“宠辱若惊”。“宠为下”,宋徽宗把这句话戳穿了,说“宠者在下,贵者在上”,这就是说,如果你被宠了,就证明你的地位是低下的,或者说你已经默默地把人格放到了地上。宋徽宗又说:“居宠而以为荣,辱矣。”受宠了觉得很光荣,生活突然有了色彩,那是对人格的羞辱。这话真是凌厉,只有皇上作注解的时候才如此毫无顾忌。宋徽宗是个不成器的皇帝,但是他身居帝位,明白帝王家玩弄的精神陷阱,而且他有文青精神,愿意说出来。

宋徽宗像

“得之若惊,失之若惊”,人生目标条件反射化了,整个被宠辱所调教、所左右。这是用训练宠物的办法来分配资源,实在是文明进步的大敌。

有些时候,宠辱若惊也会深入到异常隐晦的社会行为中。日本室内设计师青山周平非常羡慕中国的社区文化,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周平说,自己的设计理念,就是希望家庭与家庭之间还原到过去那种相互融合、界限不那么明确的社区状态。在周平看来,现代家庭的私密性观念,一方面是社会生活方式变化造成的,另一方面“住宅的商品化也在使用‘私人空间’的概念给我们洗脑,慢慢地使我们相信我们需要私人的空间”。周平甚至认为,使得家庭之间变得个体化、彼此隔绝起来,在日本是“国家的某种治理术”,是有意为之。

这话发人深省,人们自认为拼命维护的某种独立价值,恰恰是被利用来激发竞争、让某些特定群体获益的谋略。“难得之货”都是做出来的,教育的三六九等也是一种安排。“群氓”们的竞争再激烈,也不会增加社会的优质资源,最终不过是一场消耗的游戏。赢家到底是谁呢?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宠辱若惊”已经深入血髓,觉醒这一点,实在需要勇气和智慧。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流行的解释说:人生中最大的患,就是有身家性命,要是死了,也就没有忧患了,不用再追求什么了。这种观点用死来解除忧患,显然是在糊弄自己,也根本没法操作。

前文讲“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已经否定了虚无主义,有形身家是基础,关键在于如何合理建构,使其发挥无形的功能。这一句老子是在模拟宠辱若惊的极端心态,这类人为了追求宠辱,甚至会责怪身家性命的存在,恨不得没有任何负累,放手一搏才好。

至于修真家说,通过修行而元神独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只能说是另类解读。

生活在重重社会关系之中,独立人格永远是稀缺品。管理者用宠辱去驯化下属,下属一样可以假装热爱宠辱来媚上惑主。一群独立的人在一起是龙,一群彼此魅惑的人在一起成虫。童话《小王子》里,狐狸告诉小王子,什么叫魅惑——魅惑就是你来驯服我吧。这就叫魅惑。真是王者大忌!

羊群效应

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什么样的人可以治理天下呢?老子说,“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把身家性命看的和天下一样重,才不会被人用天下来催眠。这是一个王者必须有的独立人格,“贵”,是不交换的意思——不论拿什么来也不换。作为一个王者,必须要贵身。不看重身家性命的人,随时可以被别人催眠,而且来催眠的,都自称是善举,根本没法分辨。“若可寄天下”,我们可以把天下暂时让他来帮帮忙。

“寄”比“托”的程度低,寄是暂时的,托是长期的。寄放和托孤是两回事。

“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爱,就是永远不会考虑牺牲它,它是我的底线。没有底线,怎么能做领导者呢?底线就是他的身家。讲身家的,就还有道理可讲。所以真正看重自己的身家,永远不把它放弃的人,才可以说把天下的管理托付给他。从本章看来,老子似乎并不认为谁是天生的天子,他有选择的意识。而且老子说的管理天下只是大家对统治者的“寄”和“托”,也并没有让渡所有权。这说明,在周王朝的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统治阶层其中某一派的观念,而老子这一派是不认可的。

通译

“宠辱若惊”,宠辱明明是悲催的事情,很多人却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要。

什么叫“宠辱若惊”,一旦接受宠,就证明你已经把人格放到了奴仆的位置,所以得宠感到惊恐,失宠就更惊恐,这就叫做“宠辱若惊”。

什么叫把宠辱大患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就是被宠辱刺激到了极端,恨不得干脆不要身家性命,可以无底线地去追求。所以说,我们必须找到坚守底线的人,他们把身家性命看得用天下都换不了,这样的人,才可以暂时把天下交给他。他们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绝对不愿意把它付出去,我们才可以考虑让他来长久治理天下。

小结

一个人为什么会追求荣宠?无非是爱惜自己。但顺着宠辱去做人,反而迷失了自己,心为形役,徒增祸患。历史上按照宠辱去追求人生的,大多下场不妙。毕竟,宠物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爱惜自己,就要爱惜身家。把自己融会到大道当中去,把身家这个有形的形式建构好,保证它无形的功用。这是基本思路。决策者必须爱身、贵身,实事求是,协调各方利益。天下不属于任何人,“寄天下于天下”,无为一些,真正把社会生态治理好,那些打着奉献牺牲的魅惑就无处落脚了。

(本文选自《黄明哲正解〈道德经〉》,标题为编辑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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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教导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永续发展之道,在社会快速变迁的今天,具有深刻的启发意义。本书依作者在喜马拉雅讲述《道德经》的讲稿《黄明哲正解〈道德经〉》整理润色而成,全书力图贯通诸家观点,独创现代正解,深入研究道家思维方式,揭示中华文明五千年发展的底层代码,适合各企业、公司、组织的决策者,期望理顺理财思路的金融投资人士,创业途中或即将开始创业的人士,期望通过打拼在职场有所成就的人士和国学爱好者阅读。

(统筹:陆藜;编辑:思岐)

原标题:《困于他人评价,还是活出自己 | 黄明哲正解《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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