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乡下过年

2020-01-30 16:28
四川

原创 闲谭编辑 平叔闲谭

小时候在乡下过年

作者 ▏卢兴波

年三十那天,早早就搬出一张大方桌,摆上鸡鱼肉菜,二叔一路切腊肉、香肠、斩鸡,最后才切各种生菜和蔬菜。

01

第一个节目就是“秋腊肉”(用烟熏制腊肉,成都话叫“秋腊肉”)。成都人大概在冬至前后就开始腌制腊肉。腌好的腊肉要先风干,然后才可以熏制。

每当走在小区街巷,抬头望见家家户户屋檐阳台上一片金黄,我的心头都会感到一阵温热。现在政府不允许“秋腊肉”了,据说会污染空气,不晓得这是哪只专家提出的理论。从前住农村都烧柴灶,冬天落叶枯枝早就被收刮一尽,家家户户冒烟,也没听说过各种颜色的预警。

老房子屋檐下那副石磨又开始受到重视了。

过年是少不了汤圆的,尤其初一早上,家家户户必须要吃汤圆。那时很多人都到我家来推汤圆粉子。虽说早就有了打米房机器磨粉,但据他们说机器磨出来的粉子没那么“细刷”。我那时还小吃不出啥子名堂,或许真的如此,或许是为省加工费吧。

总有那么几天,石磨的“生意”会异常地好!从一早就有人排好队,提着酒米桶前来,酒米是头天晚上就泡好的,软化得刚刚合适。推完一家接着就是下一家,屋檐下地面也被米桶滴出的水浸得润湿。

推粉子的程序通常是一人推磨,一人在磨盘在边上放米。两个人需配合娴熟,一来一去,节奏要合拍。米舀进磨孔,经过磨盘碾磨,渗出米浆;米浆又顺着盘槽,流向盘嘴;盘嘴上套一只布口袋,将米桨稳稳接住。

汤圆心子也是自己做。

磨盘旁边就是一只硕大的碓窝,和它配对的是一只巨大的木槌。直到十二三岁后,我才能勉强举起那只大木槌,开始帮奶奶槌汤圆心子。汤圆心子以黄糖为馅,配以花生和核桃,放入碓窝反复锤打,直到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融为一体。

大概腊月二十三就要大扫除,我记得老人们把这叫做“扫阳尘”。

砍一根细竹,竹叶扎成一把绑在竹竿顶端,用竹叶扫帚将破房旧瓦之间的灰尘、蛛网、各种巾巾吊吊全部一扫而光!

然后就是桌椅板凳门窗柜子统统抹一遍。

那一天阿公还会安排祭灶王爷(我们叫“灶神老爷”),这位神仙大概是吃素的,所以我记得用的祭品是豆腐。而传说的用麦芽糖粘嘴,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风俗好像不出自本地。

当然还要给娃儿做一身新衣服,大人们自己有没有新衣服穿倒不怎么紧要。但是大人们会先定下规矩,新衣服不能提前,要等到正月初一走亲戚时才开始穿。但那时的我们哪里忍得住这种诱惑,年三十晚上就要先找出来,穿在身上舍不得再脱下来。

还要请门神,贴春联。

本来正牌门神一直就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这是唐太宗亲自拍板定下来的。一千多年以来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没有哪个敢抢饭碗。但后来不晓得咋个就搞乱了,居然增加了好几个人,从关羽张飞到徐达常遇春还有其它人,连面目狰狞的哼哈二将也来抢饭碗!搞得门神这个神圣的职业就跟现在的保安门卫一样,是个人就能干!

印刷也是越来越精美。以前的门神,用的是类似绵竹年画的技法,一层一层套印。看起来虽然简单朴素,传统味却很足,像是陪我们从唐朝一路走过来的。后来出了彩印门神,虽然看起来光鲜,却失掉了原有的乡土气息,感觉一点也不亲热了。

连春联也是如此!

从前赖家店上有两位老先生长期摆摊写对子,后来印刷品泛滥,老先生黯然失业,不知后来是否饿死乡野田间。

02

赖家店逢三六九赶场,但每年大年三十那天,不管是不是在三六九的日子上,都是要赶半天场的。没买够年货的,可以在这半天内将年货赶齐,至少可以提两饼过年的大红火炮儿回去。

杀鸡通常要提前一天。

从自家鸡圈里选一只最大最帅的公鸡。小伙子红冠金毛,一身羽毛闪闪发光,声音宏亮,四肢有力,走路昂首挺胸,正应了那句话——长得帅,死得快!小娃不能光看杀鸡,还要帮忙逮脚。地上早就摆好一只大碗,边上铺一层纸钱,大公鸡被扯掉脖子前一小搓毛,然后一刀下去,鲜血喷涌被接入大碗中。经过一阵剧烈挣扎之后,公鸡渐渐少了力气,此时将鸡头反别在翅膀之下,鸡爪还在不断地乱挠,身体一抽一搐,很长一段时间才没有动静。

滴满了鸡血的纸钱,被贴在猪圈鸡圈所关牲口的地方,据说这样来年会六畜兴旺。

拨鸡毛从来就是小孩子的事。先用滚开水将公鸡烫个透,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拨个精光。拔光毛的大公鸡全身白净光洁,但还会有一些小绒毛清理不到位,这时再点一把干谷草,将鸡身放入火中熛几遍即大功告成。

那时的鸡毛是可以卖钱的,到时候又可以换几毛钱用。过了正月会有收鸡毛的人上门吆喝:有鸡毛鸭毛拿来卖!——声音悠长而嘹亮。

最重头的当然是年夜饭。

说是年夜饭,其实有些人家吃的是“年午饭”——从中午就开始整了。吃年饭各家都有各家的规矩,比如有的人家就忌讳被人“岔年”,怕吃年饭时有人打扰,于是关门锁户,不接待来人,搞得跟做贼似的。还有的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是不准回娘家团年的。另外还有一些老规矩不容破坏,比如三十晚上到初一不能扫地,不然财运随着垃圾一起被扫地出门。

小时候守着等年夜饭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那时我们一大家人,团年都是二叔负责主厨。

年三十那天,早早就搬出一张大方桌,摆上鸡鱼肉菜,二叔一路切腊肉、香肠、斩鸡,最后才切各种生菜和蔬菜。

小娃如我,一直就守在桌子边看,主要是为了怂嘴。每隔一段时间,二叔就会拈一片肉给怂嘴狗,然后继续再切。怂嘴狗接过一片香肠,舍不得一口吃掉,一点一点咂巴,慢慢品味,心头甜得不得了。还有鸡肾,每次砍鸡时都被先摘下来,给家里男娃儿吃,据说吃了鸡肾的男娃才会长得“泡绍”。

记忆中小弟鸡肾吃得最多,后来在三兄弟中果然长得最“泡绍”,如今模样跟小香猪有几分相似!而吃得最少的二弟,真的一点都不“泡绍”,现在身材修长,长得人模狗样的。

因为怂够了嘴,轮到正席时就吃不下多少东西了。但还是不影响我隆重介绍一下当年的菜谱:姜汁鸡是必须有的,凉拌鸡也不可缺少,顺便拌个“心利肚”,腊肉香肠摆几盘,再烧上一个鱼,配上个蒜苔肉丝、韭黄肉丝、窝笋木耳肉片之类的炒菜,最后炖个酥肉汤……这就算很丰盛了。

吃饱喝足就盼发过年钱,那时还不兴封“红包”。记忆中收到的过年钱,单笔从来就没有超过2元的,却从来都觉得幸福满满。

然后就是盼穿新衣裳,盼天黑了到天井院坝外去爆火炮儿,放“地老鼠”,点“冲天炮”……各种小烟花燃放出红黄蓝紫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将整个黑夜也照得温暖祥和。

如今这个城市早就“禁燃”了,据说是因为污染空气,就像老百姓“秋腊肉”一样。有时会感慨生不逢时,那些我认为好耍的东西,比如打牌、按摩、老虎机、快播软件、想看的电影、想上的网站……大多都在被禁止之列。就像“秋腊肉”和放鞭炮那样,恐怕今后都要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于是只好年年看“春晚”,汲取正能量。好在小时候的“春晚”还有那么一点俗气,多少符合我这种人的口味,我居然还看得下去,也留下了一些还在还耳熟能详的段子,和被传唱至今的歌曲。

终于熬到新旧交替之际,千家万户都在此刻燃放鞭炮辞旧迎新——必须要打完一炮才能睡觉。

开始是零星的燃爆,然后迅速由浅到深,由疏到密,东南西北,遍地开花。问题是也由低到高,由远及近,直到万炮齐鸣,四面八方,震耳欲聋。

那时候特胆小,不敢点那种很大饼的火炮儿,要么就是先在引线下放一大堆废纸,先点燃纸看它慢慢燃旺,直到引燃火炮儿炸个痛快淋漓!

有时候只注意点自己那一挂,不晓得身边背后有邻居也在点炮,惊得自己直接从地上直接飞起来逃跑!

二十岁以后我突然性情大变,居然专门拣点炮这种危险的事情干。每有放鞭炮的机会都抢着上,而且越刺激越来劲,拿起打火机就要往引线最短处“杵”,然后噼里啪啦火炮在“坐墩”上炸开最刺激!

那时候耍的最刺激就是用“冲天炮”对射。还有就是把一种叫啥子“雷”的大火炮儿点燃了朝粪坑里丢,然后以奥运会百米短跑的速度迅速逃逸。最后只听得“轰”地一声,屎花花飞上天空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粪臭味在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03

吃完年饭,通常还要到赖家店街上去转转。要么补充点“弹药”(有时火炮儿被提前放完了),要么买点其它的东西。

三十晚上的赖家店,家家户户的门板都打开,沿街歪歪斜斜的铺面,或多或少都摆放有火炮儿和烟花。也只有过年的那几天,赖家店才有些许节日的气氛。

从大年初一开始,每天不是走人户,就是在自己家办招待。而我最期待的,就是终于可以天天都有牌打了。

不晓得为啥,我从小就痴迷于打牌,小时候每到过年心里想的都是打牌的事。

那里客家人最流行的有两种纸牌游戏,一种叫“扯红”,另一种叫“狗抢板”。其中“狗抢板”四个人打,每人八张牌,最最简单易学,现在恐怕快要失传,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后来开始学打麻将,一粘上就再也没有甩脱过。

可叹那时我只是一个小屁娃,和表哥表姐小孃们天天打“狗抢板”混天黑地,还一屁儿的劲!有时候陪姑爷姑妈打麻将,一坐就是通宵还精神焕发,奶奶每人脚底下发一只烘笼儿,烤得满脸都冒油珠珠儿!

好在等到初五初六一过,打牌的“堂子”就渐渐地散了。

又到了快开学的时候,赶紧狂补几天寒假作业,然后无精打采收拾起书包,期盼着第二个新年的到来。

原标题:《卢兴波 ▏小时候在乡下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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