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背后:大卫·林奇超长访谈

2020-01-22 15:02
上海

原创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翻译 | Quentin、十二辰子、

LaSuiteFlorence、丸子

编辑 | Valen

神秘的男人

近年来我们极少听到林奇的声音,(他亲自发声的次数)甚至可以说是最少的。这位电影大师几乎不再接受采访,就算同意了也是惜字如金,因此,我们特别高兴能得到这次约谈机会。我们在Idem(巴黎14区的一个艺术印刷厂)与他碰面,这个印刷厂建于19世纪,专注于石版画印刷,陆续见证了马蒂斯、毕加索、夏卡尔、米罗、贾科梅蒂等许多艺术家的作品的诞生。

现在也有不少艺术家如米格尔·巴塞洛,Gérard Fromanger和Xavier Veilhan在这里工作。而大卫·林奇,我们在画室的尽头找到了他,他独自一人躲在了一面隔板后面。工作台上放着一个装满水的沙拉盘,若干颜料管,他的眼镜,以及一座用包裹好的碎石状糖果精心堆砌起来的小山丘,在他旁边放着的是一幅即将完成的画作,他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给他送来咖啡。

谈及《双峰》第三季时,我们清楚知道林奇不会透漏如16集结束时Audrey Horne在哪里醒来这类细节。他平静地抽着American Spirit,有板有眼地展示着他的时而疯狂、时而狡黠,和他的幽默与简练。这些特点构筑了一个怪圈,折磨着与他对谈的我们。

他的亲切与和善——接受这次采访证明了他的慷慨——却与他的沉默,他的“就像我经常说的那样”,他的关于灵感的长篇大论,他的“我不知道”,形成鲜明对比。而这个怪圈的尽头,则是预计持续40分钟的采访(这里看到的就是重新整理的原稿)在林奇本人的要求下延长至一个半小时。

尽管如此,这次采访仍收获颇丰:他让我们看到今天的林奇身在何处。十多年以来,无论面对什么问题,他的回答都遵循一个朦胧的框架:等到一个灵感出现,爱上并追随这个灵感。四十年前的林奇开始实践超然冥想,这条轨迹延续到现在的结果就是这种艺术家的纯真(等到脑洞找上门来)。

林奇向我们略去了关于他的作品的一套说辞,他仿佛到达了一个抹除自我的境界:林奇不仅是一个渴望有自己秘密的艺术家,他看上去还对神秘本身十分着迷。这样就可惜了那些等待被揭开的谜团,对神秘的喜爱和对任何形式的解释的排斥,在今天赋予了林奇一丝救世主的味道。

采访一结束,林奇便回到了他的工作台,他的颜料管和他的碎糖果堆,十月的礼拜一,天才在巴黎安静地忙碌着。

Q & A

Q: 毫无疑问您常想着要重启《双峰》,但是怎样的想法真正给您开了绿灯?

A:马克·佛洛斯特有一次来找我(或是打给我)问我:“你觉得(我们)回到那个世界怎么样?”网上也有讨论说今年刚好是25年。所以,与马克吃了顿饭,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

Q: 他有给您带来什么确切的灵感吗?

A: 他有一个想法:FBI探员戴尔·库伯(Dale Cooper,由凯尔·麦克拉克伦饰演)发现自己身处拉斯维加斯一座废弃的房子内。仅此而已。然后我们开始讨论,就是这样。

Q: 并不是源于与凯尔·麦克拉克伦的讨论?

A: 不是。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想法只有马克和我知道。我清楚知道凯尔也会成为当中一部分,探员库伯是他最喜爱的角色。于是有一天我在纽约——凯尔大部分时间住那,我就邀请他来我酒店房间,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但他对此(能否成行)有疑虑,因为当时一切只是空想。

Q: 与马克·佛洛斯特通电话前,对于您来说这也只是空想吗?

A: 对,我觉得是,但我却奇怪地觉得这能行。25年足够长,所以一切感觉好极了。

Q: 有没有什么灵感是在这25年间出现,刚好适合用在第三季中?

A: 有。有些来自第二季最后一集,其它的来自《与火同行》。有些想法一直萦绕,但不具体。当你开始专心思考时,细节自然而然就浮现了。

Q: 举个例子,道吉(Dougie)这个角色,灵感是从哪来的?

A: 凭空而来的,就这么出现了,就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发生的。灵感自然地诞生,就像我经常说的那样,这与想象力无关,灵感来源于外头,“pop”一下进入你脑袋,让你看到了。

Q: 但是道吉是您和凯尔·麦克拉克伦一起创造的吗?

A: 不,不是。道吉是跟灵感一起出现的。当时我们开始写作,一个灵感引领着另一个灵感。他就这么出现了,而且找到了他合适的位置。很多想法都是在拍摄期间出现的。

Q: 譬如说?

A: (笑)例子一大堆……我猜你们想了解具体的细节,但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很多时候事情的发生都是机缘巧合。譬如说您想要的演员来不了,原因不一,因此您不得不重新构思。一大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有时候遇到的是幸福的意外,有时候突然迸出新灵感。我常说的是:一件事情没有结束的时候就是没有结束。

Q: 您一直想拍一部喜剧。您和马克·佛洛斯特一起创作了One Saliva Bubble的剧本,还有您自己完成的Dream of the Bovine。因为道吉的故事,第三季是否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您要创作的那部喜剧?

A: 我们把某些电影称为喜剧片,有些称为剧情片,有些又叫恐怖片……但我倾向于把所有的类型都糅合到一部电影中。就像生活一样,您可以早上哭完下午就放声大笑。

Q: 可《双峰》中的某些概念是不是来源于别的拍摄计划呢,如One Saliva Bubble?

A: 不是。《双峰》好玩的一切都来自于《双峰》世界。

Q: 贯穿整个第三季,我们在失望和启迪间徘徊。您是否想过要打开观众心中或精神中的某个开关呢?

A: 创作的时候想着观众,在我看来并不恰当。你应该只关注能激发你自己的东西。如果一个灵感出现时都没有办法让你为之一震,它就不值一提。反之,你应该尝试将其用更具体的方式写下来。但是现今世界变化之快以至于你为5年前的观众准备的内容在2017年已经没有价值了,因为已经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了。因此更重要的是让您开心,其他就希望一切顺利吧。

Q: 《双峰》就好像是您为我们特意准备的礼物一样…

A: 这样更好,那太好了。这也是给我自己的一份礼物,就像在圣诞节的早晨,你拆着给自己的礼物。

Q: 相比于我们相处的时代,现今的美国,剧集也是十分贴合实际的……

A: 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我们可以祈祷着光明重返,但现在,黑暗至极。

Q: 这是您第一次明确地在作品中提及当代问题:针对女性的暴力、武器问题、医疗保险问题……每一集都有。这对于您来说重要吗?

A: 这些都是不同的观点与看法。世界本身存在很多观点,并不是就一定要强加到人身上,或者说一定要传递某项信息,更多的只是这个世界在跟您对话而已。还有很多其他的观点世界没有参与其中,来自于其他地方的观点。但当今世界影响了《双峰》,这是肯定的。

Q: 或许在您其它作品中有这种情况。

A: (长时间的沉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或许吧。

Q: 剧集中仍有暴力罕见的放纵。举例说那些被卷进暴力中的情侣:Shelly和Bobby,Becky和Steven,Audrey和Charly,等等。只有Andy和Lucy,以及Ed和Norma最后有好的结果。就好像爱情的可能性不复存在。

A: 对于道吉来说,还好吧……(笑)

Q: 对,但那只是一具驱壳啊!

A: 话虽如此,但他已经足够真实,可以给予这个家庭幸福了,因此是开心与烦恼并存。

Q: 您拍摄暴力的方式让人印象深刻。如有一个场景萨拉·帕尔默(Sarah Palmer)在酒吧里杀掉骚扰她的男人;或者是Becky和Steven的家暴。好像您觉得有必要将这些暴力展现在我们面前。

A: 不,这(指这种拍摄方式)是伴随着那些灵感而来的,这个世界到处能找到灵感,一贯如此。尽管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话题,仍然有许多人在地狱深渊受难,而其他人被幸福包围。就是这样。

Q: 但是对于呈现给我们的灵感,它应该是与您的感知相通的啊。

A: 是的,就像我经常说的,当灵感出现让你一下着迷时,你是能感受到的。之后你试着将它们展现给世人,有一些你确实很喜欢,但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然而对于其他却是好时机,您感觉到它们很适合你选择的这块试验田,然后你就要跟着那些灵感走。

Q: 对于《双峰》有哪些灵感是您不得不放弃的?

A: 我不知道。肯定有一些,但是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会说根本不是些好灵感……(笑)

Q: Jacoby医生说过:“要观察、聆听、理解和行动,现在就要行动。”这跟您是不是有点像?

A: “现在就行动”,对的。Jacoby医生,就像Nadine说的,是唯一一个揭露事物本质的人。除了Nadine和一些他的信众,所有人都把他当疯子。如您所知,发生了些状况,并且情况还在恶化。我感觉很多人都想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他们没有发声的渠道,也许在《电影手册》这里可以!

Q: 《双峰》带来了行动的欲望,这也使其具有了政治力量。它也许是您第一部让人有这种感觉的作品。

A: 人们感受到的东西有很多……(沉默)时间是无穷的。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争斗时(Kali Yuga)?在印度教的信仰中,时间被分成不同的时代: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我们现在正处于黑铁时代。(译者注:争斗时是印度教中四个宇迦循环中的最后一个宇迦,也是目前所在的宇迦(Yuga)。宇迦, 又称为时,是印度教中的时代单位,共有圆满时、三分时、二分时、争斗时四个宇迦,分别对应上文提及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

这是四个时代中最短的一个,持续432000年,是一个黑暗时代。所有存活于现世的人和物皆诞生于这个时代并属于这个时代。但同时它赋予了每个人能量,去寻找获得启迪的道路,去摆脱困扰着他们的问题,去实现自己的潜能。这也是我谈及超然冥想和马哈希(Maharishi,在印度教中意为智者或导师)的作用的原因。这种方式赋予了个体可能性,去实现自我超越、每天体验生命的无穷、延展自身的意识和发掘自身为人的潜能——获得启迪。

同时,冥想在你的内心开拓了一片空间,带来无尽的平和、爱、创造力、智慧、幸运、能量和活力。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在不断产生的平和的指引下通向光明。而当这个世界看到了足够多的光亮,集体意识就会被影响。人们会自然而然开始作出改变。他们会变得幸福,不再想着让其他人受苦受难。他们看到出现的困难并开始用平静的、让每个人都受惠的方式感恩生活。

这就是我为什么冥想和着手推广这些给我们带来平和心境的方法的原因。人性的宿命并非受难,感恩才是我们的本性。我们理应成为幸福的、快乐的人,努力聆听其他人的诉求,然后简单地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但这个过程却是一场苦战,因为很多人有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对抗此图景。

Q: 对于您来说,《双峰》是一座不可战胜、爱与友情的高塔?

A: 如果你想这么说,的确是这样的,这么说很棒,真是这样就太不可思议了。当你看着电视机时,你看到那些人再想尽办法解决难题,但是没有人真的认为那就是最好的答案,所有人只能假装相信摆在眼前的选项。因为达到平和,获得启迪的方法其实触手可得,只是在学校里学不到罢了。

Q: 您在《双峰》里展示了暴力,但同时告诉了大家如何找到通往黄金时代的力量,因为您并没有展示黄金时代到底是怎么样的。大家曾以为这一季会结束在辉煌的顶点,大家期待的黄金时代,但事实并非如此,大家发现一切在黑夜中、帕尔默(Palmer)的家前,伴随着嘶喊戛然而止了……

A: (笑)如果我们今天就生活在黄金时代,我们就到达《双峰》世界的尽头了……但那里并非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就站在帕尔默的房子前。

《双峰》剧照

Q: 你本来就知道剧集将在帕尔默的房子前结束吗?

A: 一开始完全不知道,但开始拍摄前是的。

Q: 为什么不是选白屋(White Lodge)……

A: 这很奇怪。我觉得这完全是一个很主观、很内在的事,当你一看到它,就知道这行不通。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这更多的是一种内在的感觉,一种以印象派的方式得到启发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真的很抽象。也许安哲罗·巴达拉曼提可能会这样做吧,再配上些音乐。

Q: 你想要传达一些想法,却不展现出来,不解释它们。

A: 这个,也许是吧。

《双峰》剧照

Q: 就像在《双峰》里播下的种子一样……

A: 是的,就是这样。我来给你讲一个关于我的故事。你知道有很多学生像以前的士兵那样,承受着战后创伤性压力吗。有一个超然冥想的老师,Bonchef先生在康乃狄克州(大卫·林奇基金会所在地,也是由它在2006至2010年间提供这门课程)教学生、老师还有哈特福德地区所有条件较差的高中关于冥想的技巧。

但有一个黑手党在这所高中里,他想要说服那些黑人学生不要听这门课,因为这是白人的东西。许多学生说,不,这不是白人的玩意,马哈希是印度人,而且这很棒。之后渐渐的黑手党的成员也开始冥想,并最终被他领导,我们说他叫查理。一个下午,有一个大概70人左右的冥想组呆在一间房间里。最后,Bonchef先生看到查理仍然呆在他的办公室里,头埋在交叉的手臂中。

他慢慢靠近,摸着他的肩膀说:查理,你还好吗?查理抬起头,他的脸上被泪水覆盖了,他说:“Bonchef先生,在我冥想的时候,我感到如此自由,这是我这一生最美的经历。”所以,看吧,这就是内在的事。这是真的。并且人们应该了解它,因为冥想的每一天都是在清除我们的苦难,这就像我们之中的黄金一般。每一天都冥想使得我们实现我们人类的潜能。这是非常美好的。

《双峰 》剧照

A: 我在去工作前还有吃饭的间隙冥想。有些人也这样做,但不是所有人。

Q: 饰演Tammy Preston的克莉丝塔·贝尔也冥想吗?

A: 是的。

Q: 她的角色与戈登·科尔(FBI探长Gordon Cole,大卫·林奇饰演)之间的关系很美妙。

A: 是的,和艾伯特(FBI探员Albert,米盖尔·弗尔饰演)也是。但是艾伯特死了(译者注:该演员于2017年1月19日去世)。啊,这简直要把我杀了。哈利·戴恩死了,艾伯特也死了,还有“木头女”(The Log Lady)……现在Macklay侦探(布兰特·布里斯科饰演)…… 还有Toad,那个给Becky带面包的人,他也死了。剧集里牵扯到的人物都要签署一个保密合同,至于他,他也是非常小心不能向家人透露任何信息。

他的亲友知道他又开心又兴奋,却不知原因。他在他开拍的第四天就去世了,我记得。没有任何预兆的,他看起来是那么健康。我很喜欢当他在舞台上的时候和他聊天。他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木头女”的饰演者凯瑟琳·考森也一样。开拍的第四天,她就走了(译者注:该演员于2015年9月28日去世)。就像是她坚持扛到拍完她的剧情。

《双峰》中的“木头女”

Q: 这也是为何我们觉得《双峰》是座关于友谊的高塔呀。

A: 完全如此。我和这些我认识很久的人一起工作。凯瑟琳,我从拍《橡皮头》就认识她了。我常和哈利·戴恩一起工作。我非常喜欢他。当一些人离开了,他也离开了。你再也不能和他打电话或是去拜访他。这简直疯了。

Q: 为什么你决定拍摄所有的剧集?现在已经没有人这么做了,已经有制片主创和好几位导演了呀。全部都由你自己指导的话,需要非常大的能量。

A: 是的,在开拍之前我可是精力充沛的,现在也就刚刚好维持拍摄。(笑)但我原本想要全部自己拍摄是为了让所有东西呈现一个整体。我们不能把这个事分成很多份,这行不通的。所以我和马克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一起写好剧本,然后我来拍所有的剧集。他也同意了。

《双峰》剧照

Q: 观众们想要把所有东西联系在一起,试图找出一个意思。但这是白费功夫,你总是留下很多碎片。比如Audrey,就有三个部分:“路尽头的小女孩”和她的丈夫争吵;跳舞的场景;梦醒的闪回。是不是你本身的想法就是将他们分离?这看来就像是你希望遵循诗歌的逻辑,而故意留下空白。你是这样看待事物的吗?

A: 是的。我不太喜欢讲太多东西,那样太过挑剔细节。我喜欢事物总是呈现出它原本的样子。并且这是电影。没有什么必须服从的,也没有什么必须加入的。这是电影,这是电影啊!当你完结一些事情的时候,人们总是希望你给出答案……

Q: 我们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只是指望能明白故事的进程。

A: 好吧,但是你所说的进程,也就是所谓的给出答案了……但是你,你们讲到的都是你们喜欢的,这些都很美,很让人着迷。之后,每个人都锻炼的有自己的思维想法。如果有五个人一起看完电影后打算去吃晚饭或喝咖啡,其中一人说出她对于电影的观点,其他人,即使完全没有想法,也会说“不,完全不是这样!”人们理解抽象的事物,并且有许多种方式去理解电影语言想要说的事物。

《双峰》剧照

Q: 所以说对于你来说,你的方法在于自我表达,就是说不是把确实的意义填满,而是留下一些可以任意表达的观点,并且使它们可以在任何时候下都保有生命力。

A: 对,没错,就是这样。

Q: 但是这很困难,因为一位编剧或一位导演中断解释,不再去把洞填上,怎么去面对比如说中间人,或是投资者。总会有参加电影制作的人要求明白电影的意思。

A: 我不确定有这个必要。也没有什么规则。我们如今的编剧写作课上,我们教授的就是去遵守一堆不可靠的规则!你要假设把这样一个事件放到你剧本中这样一个时刻……这太糟糕了。然而事实上想法总有自己的方式安排好,而故事也就自己出现了。而已这,都不是编剧课本上可以学来的,这是一种感觉。

Q: 和你一起工作的编剧们,巴里·吉福德或是马克·弗罗斯特,他们赞同你的写作概念吗?

A: 可能某种方法上来说他们并不赞同,但他们拥有足够的东西可以讲。你们知道的,如果把一个相同的剧本丢给十个导演,你们将会得到十个截然不同的电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即使面对一样的词。

《双峰》剧照

Q: 你想要立刻聚集那些没在《双峰》中出现,但曾和你有过合作的演员吗?比如我们在《穆赫兰道》中认识的娜奥米·沃茨或是扮演Todd先生的派特里克·费斯克勒。

A: 不完全是。(长时间的停顿)不是的,我没有专门为这些演员写角色。比如Todd先生,Macklay侦探,他从一开始就在那了,在选定演员之前就存在了。有时候你会想让一些演员来演,但如果他们并不合适角色,那就不能让他们来演。但是当他们符合角色设定,那就很美好啦。我一早就知道娜奥米完全适合出演Janey-E。她就是完美的。

Q: 戈登·科尔在这一季中出现了非常多,这是由于你本身想要出演吗?

A: 他的出现是剧情的需要。可能人们觉得这是因为我想要演戏,但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故事就是这样。FBI寻找库伯,所以戈登·科尔就需要出现了。和艾伯特一起,他们组成一个很棒的团队,而我没有发现谁可以代替他的位置。

Q: 还有一个非常棒的地方是,很多我们因《双峰》而熟知的演员不得不打破前两季塑造的形象, 比如说雪琳·芬。

A: 是的,这很精彩。他们都非常了不起。

《双峰》剧照

Q: 你需要重复很多次拍摄吗?比如说Audrey和他丈夫的那场戏很困难。

A: 不。他们不需要,他们表现得非常好。我们重复很多次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在场景和角色前进行讨论。所有这一切都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

Q: (在剧集中)有不少《双峰镇:与火同行》的片段。比如你又用回了大卫·鲍伊说他再也不提朱迪(Judy)的那场戏。您觉得,与电影相比,(剧集中的)朱迪代表的是什么呢?

A: 都一样的。

Q: 朱迪是“恶的化身”?

A: 当然。(笑)

Q: 这25年期间出现所有的灵感和想法,您是怎么使它们得以保存至今?是靠好记性,还是靠烂笔头?

A: 都不是,只是当下思考的结果。就像我所说的,有些事在第二季的最后一集和与火同行中就已经有了端倪。重新在这些旧故事的基础上思考,其他灵感是随之产生的。最终的呈现,是这二者的结合。

《双峰》剧照

Q: 经历这样长时间考验的灵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于您当下的日常创作中的呢?

A: 像是老友的存在,很多年一直陪伴着你。

Q: 双峰引起了非常广泛的讨论。它是杰作的范例。每一个细节都会引发思考。我们都知道您其实一直对这些讨论敬而远之,但是......

A:(笑)马克很快就会出一本书了。(长久的沉默)嗯......

Q: 关于双峰所能引发的言论,您其实一直与其保持距离。

A: 个人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自己对于剧集中发生的事的想法以及走向的推测,这对我弥足珍贵。我绝不可以去破环这些东西。

《双峰》剧照

Q: 在撰写双峰评论的时候,手册的编辑们看到了,除过对它的喜爱之外,我们各自的角度是多么的不同。一些人把它视为觉醒的呼告,另一些人则被它困在绝望中无法走出。

A: 这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马哈希说常说,自我即世界。世界只是它本来的面目,就像一部电影只是一个故事一样单纯。相同的画面,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角度。自我即世界。

Q: 呈现出一些能够引起多样化反响的话题之作,是您创作的目的吗?《双峰》这部剧集非常与众不同的,本身非常脱离现实,却作用于人们琐碎生活的日常。

A: 不,我并不将他视作我的创作目的。有的艺术家,一些导演或者作家,或许有类似的想法,希望引起观众这样或那样的反应。我从来没有这些预设。我只有灵感本身。我认为他们是合理的,并且愿意使其在精妙的电影语言中发生意义。一再重申:去做正确的创作是我的准则,基于灵感,并忠于灵感。而后,如果我已经在创作中做到自我的极致,并且足够忠实于灵感,那么我希望能触动观众,使他们感受到所应感受到的东西。这是我想看到的。

《双峰》剧照

Q: 让我们换一种方式问好了:在《双峰》剧集结束时 您的感受是什么?

A: (长时间的笑)哈! 一道陷阱题!(非常长的沉默)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对此发表看法......我的感受......挺可笑的......(笑)我跟自己说过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您知道的,当下的时代,人们的言论从不会被轻易遗忘,因此我们必须加倍谨慎。我更倾向于做出这样的回答:这部作品已如此,我觉得不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感受。

Q: 您不想破坏每个观众的私人感受。

A: 对,是这样的。你说的很对。我保护这些感受,就像我对我自己会作出同样的事。这些感受是很珍贵的。你们的想法,你们作为受众,是非常重要的。

Q: 这就是您与受众之间的连接。

A: 非常准确,一种连接,这个词用的很好。我们相互连接。

《双峰》剧照

Q: 这个世界本就无解,因此艺术理应扮演神秘的角色。

A: 对。没有什么比神秘的事物更美好。在我看来,揭开所有谜底的举动会让人们感到不幸。谜团解开,你们会马上将它抛之脑后,而后继续自己的生活。未解的神秘,有些令人沮丧,但更是一种恩赐。它会催生出一些灵感,使人们思考,发生想象。那些载入史册,我们津津乐道的谜,例如黑色大丽花的案子,就是一个造梦的例子。

Q: 您是一个做梦的人......

A: 是的。

Q: 那么您也希望同时为自己保留神秘感。

A: 完全准确。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Q: 您不认为电影作者等同于有权掌控自己作品方方面面的绝对精神领袖。

A: 是这样的,我完全反对这个观点。

《双峰》剧照

Q: 所以如果要求您来做一些解秘——当然只是假设——您大概会回答说您自己也不知道谜底是什么。很有可能事实就是如此。

A: (笑)说对了。我并不知道什么谜底。有很多事情都被我主动忽略了。

Q: 总想要探寻事情的根底,可谜底之上的面纱从不只一层,这样求之而不得的欲望使人们痛苦。

A: 很同意你的说法。

Q: 从《双峰》第二季到第三季,很多事就在这期间发生了改变。或许现在人们这样的欲望更加固执强烈。

A: 嗯,或许吧。

Q: 这就是为什么第三季中的一些内容对我们来说是雪中送炭,教我们从这样执迷不悟的追究当中解放自己。

A: 人们热爱求知,是一件让我个人很欣慰的事,真的。打个比方,一个人喜欢巧克力甜筒冰淇淋:吃的过程令人愉悦,可当咽下甜筒的最后一口,他就开始不满足。但如若后味醇香,也是一种享受。

《双峰》剧照

Q: 说服Showtime电视网和投资人在剧集中保留这种神秘感,是不是一件很难达成的任务?

A: 不是。虽然不能完全站在他们的位置回答这个问题,但从一开始,我认为他们就很清楚这个剧集的创作需要最大限度的自由。他们都非常出色,没得挑。希望他们也会对双峰的创作方式感到满意。

Q: 您是如何向他们展示最终成片的?逐集的吗?

A: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观看的。我记得是把DVD装在盒子里,配了些甜甜圈,寄过去的。

Q: 是为了让他们尝点甜头,好安抚,收买他们?

A: (笑)。

Q: 这是您当初设想的那样吗,一个完整的故事分成了18集来讲?

A: 是的,我把它当成一个完整的电影来拍。如果认为每一集都是有始有终的独立故事,你们就想错了。但也很巧啊,每一集都有自然的结尾,一个能使故事继续进行的间歇。我印象中集与集之间的衔接都很温和,很流畅。

《双峰》剧照

Q: 对于这种流畅温和的衔接,剧集的配乐也起了作用。

A: 当然。

Q: 谈到剪辑,您是否有对有些镜头做了调动和调整,从这一集放到下一集中去?

A: 一开始的时候有做过这样的尝试,但在最终的呈现中没有任何调动。印象当中我在剪辑上没有删减任何镜头。所有拍摄到的镜头都用在了剧集当中。是件稀罕事儿。所有的镜头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说来奇怪,我竟然有一种冥冥注定的宿命感。就像一幅拼图,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拆分成的部分,现在要在别处重组。你拿到这些零散的碎片,你并无头绪,但渐渐地他们就自己开始重新拼合成整体。

Q: 剪辑过程中有没有产生新的灵感?例如在库伯和劳拉在森林中的两个镜头之间插入了萨拉·帕尔默砸碎照片的片段,非常有冲击力。这是您在剪辑当中产生的想法吗?

A: 对的。剧本当中并没有这一段。很不寻常的灵感。

《双峰》剧照

Q: 所以您是在并不知道之后将如何呈现的状态下,拍摄了这组镜头?

A: 当时有一些模糊的概念。但您要知道,拍摄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最终剧集的集数。当时完全没有这些概念。

Q: 您签订拍摄合约的时候没有敲定集数吗?

A: 当时还有待商榷,计划9集。

Q: 那是什么促使您拍摄了计划两倍的集数?

A: 是剧本。后来又加入了一些内容。在好莱坞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一页剧本对应拍摄一分钟的电影内容。我从来不遵守这个规则,视剧本的情况而定。

Q: 因为您比较享受加长篇幅的这个过程吗?

A: 我享受拍摄的方方面面。我当时就知道拍出来一定是长于9集的,并没想到最终会是18集的长度。

《双峰》剧照

Q: 和Showtime电视网没有什么分歧吗?

A: 完全没有。这个问题某种层面上和“想要收到9美元还是18美元”异曲同工,所有人都会想要18美元。(笑)

Q: 这次应该是很新鲜的体验,观众是通过手机或ipad之类的小屏幕,观看您的作品。

A: 如果大家在手机或者iPad上观看《双峰》的话,一定得带上耳机,不要让外界环境的噪音参杂进观看的内容里。如果是用电脑或者平板之类的设备,制造一定距离,让屏幕从比例上来看就像是在影院的大银幕一样,加上昏暗安静的室内环境,也会是很棒的体验。

Q: 演员们清楚自己的戏份在整个故事中所处的位置吗?

A: 并不知道。我印象中凯尔·麦克拉克伦是唯一一个看过全剧剧本的人,因为基本每一集他都有戏份。但就算是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剧集的信息量很大。播出的时候再去看,他从自己的戏里也发掘到了新的东西。

《双峰》剧照

Q: 播出之后有和演员们交流过吗?

A: 没有。我挺想让大家都聚在一起吃顿晚饭的。但大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所以不太可行。如您所知,演员们来片场拍自己出境的戏,并不会和其他场的演员碰面。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虽然实际上大家并不在一起相处。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家庭了。

Q: 剧集中有非常多特效,但我们注意到了您有意保持自己的匠人视角。是否说明了您独立处理了设备相关的工作?

A: 是的。宮川典子(Noriko),我的剪辑助理,技巧方面很厉害,我们一起做了很多工作。同时也和法国BUF公司有非常愉快的合作。

Q: 这样您还是可以继续您的日常工作,处理拍摄设备和素材。

A: 是的。对我来说一个导演的职责就是这些。会有一切事物都由自己处理的野心。尽管很多事都不是一个人完成的工作,和别人合作会得到很高效的帮助,但还是想要把自己的想法渗透到各个层面。

《双峰》剧照

Q: 在拍摄双峰的期间,您有没有继续您艺术品和绘画的创作?

A: 基本上没有,只有一些简单的速写,没有色彩画或者其他的东西。我们的工作周期基本上是一周七天无休的,从开始拍摄到后期结束。这样的节奏扼杀了所有其他灵感。很多工作都有截止日期的限制。一天18个小时高负荷,非常长的周期。差不多两年半的时间,我没有做任何除了拍摄之外的创作。

Q: 是否要求您比拍摄电影的时候更加高效?

A: 虽然也花了一些时间,但比较幸运的是,有声效团队的努力,很多素材是提前做好的。当下技术的发达程度可以实现很多内容的速成,虽然这件事纯靠运气。

Q: 在处理特效上,您是否保持了纯粹、质朴、有些许古怪的视角?

A: 是这样的,一种系统的视角,很合适全局的设计。你想到什么例子吗?

《双峰》剧照

Q: 当戴安娜(Diane)在黑屋(Back Lodge)的时候,她身上的羊毛衫在抖动。

A: 啊!是的,这是个很好的例子。

Q: 您很喜欢这种类型的趣事吗?

A: 对。

Q: 还有一件事令大家感到震惊,在那些暴力场景中,您将相机置于打斗场面的中央,比如Bob和Freddie的那场打斗。有时候您还会使用一些妙招,比如跳跃式剪辑,就比如萨拉·帕尔默在酒吧杀了一个家伙。在拍戏的时候,您是否之前就考虑过近距离拍摄动作的场景呢?

A: 我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有了想法一切都好办。我有预感会很顺利。警长办公室那场戏最终是由一些不同片段拼剪而成的。拍摄时,你先捕捉所有元素,然后再筑造出一个场景。只要你觉得不需要,就完全无需移动。直到某一瞬间,你会预料到要用什么来组建场景。而将这一切都呈现出来,你就能挖掘到精髓。

《双峰》剧照

Q: 在这个场景中,您植入了一个特写镜头,晃动的感觉好似伐木工人通过按摩来抢救坏库伯(Bad Coop)时的动作。大家坐在椅子上,却感觉仿佛置身于场景中,这太难以置信了。

A: 耶!(笑。)

Q: 在拍摄《内陆帝国》(Inland Empire)十年后,您(反而)更乐于回归有内景布置并与一个团队(配合)的传统拍摄手法了吗?

A: 数字相机都很小,但是一旦在上面附加大型配件,它就会变得几乎和旧式相机一样庞大了。我倒是十分乐意能够使用一个(真的)足够小的相机,那就太棒了。

Q: 在创作《内陆帝国》之后,人们都在议论是否您会重新拍摄一部仅使用超小相机,无团队合作的电影。

A: 我非常愿意再拍一部,但是对于《双峰》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双峰》剧照

Q: 如今相机已然更新换代,您还愿意重拍一部和《内陆帝国》同样创作条件的电影吗?

A: 即便在当时那个时期,也有比我所使用的Sony PD-150更好的相机存在,但是既然我已经开始使用它,我就会将它用到底。即使使用如今的相机,灯光布置依旧是一项重要且耗时的工作。但可以肯定我们能独立做一些事,(比如)用机器本身来录音。

Q: 能同时再次见到劳拉·邓恩(Laura Dern)和凯尔·麦克拉克伦(Kyle Maclachlan)真是太感人了。

A: 是的,在《蓝丝绒》(Blue Velvet)之后能同时再见他们二位,太完美了。

Q: 能亲眼见到角色戴安娜的人物形象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您之前就有过将其推至银屏的想法,并觉得就应当由劳拉·邓恩(Laura Dern)来演对吗?

A: 对,基本就是这样。就该让劳拉来演。(大写的沉默)

电视剧《双峰 Twin Peaks (2017)》

Q: 非常感谢……

A: 感谢你们为自己的杂志所作的杰出工作。

Q: 您能想象《双峰》对大家来说有多重要吗?这个系列还存在简直是何等惊喜。感觉现如今想要将一个自由的事物把控得如此游刃有余,简直是不可能的。

A: 我们完成了我们想做的,并且无怨无悔。我们特别幸运。比如,我们拍摄的时候赶上大旱,不下雨。很多人因干旱而备受煎熬,但我们却是幸运的,因为无需担心降水的问题了。只有一天赶上下雨,当时我们在华盛顿洲,要拍一个在森林中的场景。我们必须得找到一个可以拍摄的地方,后来我们找到了一间仓库。这可救了我们,因为如果我们在树林中拍摄,那将是一场灾难。所以降水也还是有好处的。

《双峰》剧照

Q: 感觉在第三季中,能看到更多双峰镇的周边环境,光线更充足。

A: 你知道,对我来说,这一系列连续剧的指向标真的就是双峰镇。当我们拍摄的时候下雨了,特别的冷。这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所有演员都在那儿,氛围棒极了。 《双峰镇:与火同行》是在夏天拍摄的:当然也是在双峰镇,但气氛完全不同。第三季同样是在天气不错的夏天拍摄的。

Q: 您是如何突然现身南达科他州的?

A: 我不知道,讲真!(笑)

Q: 您了解那片区域吗?

A: 我大概曾路过那里,但我真不太了解。

Q: 您喜欢上那个地方了吗?

A: 现在喜欢上了。(笑)

电视剧《双峰 Twin Peaks (2017)》

Q: 最近这段日子您在做什么呢?

A: 我即将启程前往罗马,一定会途径拉文纳。接着我会为这本即将面世的书回到巴黎(他向我们展示了他的裸体相册)。 我会在“巴黎摄影展(Paris Photo)”上签售。然后我将在卡地亚基金会展示我的“猴子电影”(微电影《杰克做了什么》(What Did Jack Do))。这是一部时长17分钟的怪异短片。之后我将去波兰,到比得哥参加“相机影像电影节(Camera Image Film Festival)”,还有到托伦参加一个展览。接着我会去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做关于超然冥想的交流。之后我会在十一月底回到Idem继续工作。他们让我在这儿继续工作,这太棒了。

Q: 您旅行时会使用相机吗?

A: 不会。当我拥有第一台宝莱克斯相机(Bolex)时,知道胶卷很贵。所以我只拍摄那些极其精准的事物。拍摄《橡皮头》时,我看到Fred Elmes用相机来做拍摄测试,这把我搞疯了。我责备他净拍这些如此轻浮的东西。(当然)有时我也后悔没拿一个小相机在手上,可以拍摄些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当你看到一所房子正失火,你就可以拍。

《双峰》剧照

Q: 那您拿手机拍照吗?

A: 拍过,但是次数也极少。对,当我看到一只苍蝇落入蜘蛛网的时候我就会拍。你之前看到过吗?在蜘蛛将苍蝇包裹在它的网里的时候。太难以置信了。就感觉那只苍蝇在说:“妈的!完蛋了。”在它被蜘蛛抓到以前,它会一直这么想。(他拍了拍杯子,笑。)你还想和我说点儿什么别的吗?你愿意帮我把平和的心境带到地球上吗?

Q: 我们挺愿意……

A: 好啊,赶紧行动!

Q: 这必须从我们追求自身平衡开始。

A: 您说得非常有道理。马哈希说过:着手进行超越性的冥想,继而成为你自己的光。然后去扶持那些致力于创造和平的团体并一直走下去。这就会改变一切。

《双峰》剧照

Q: 大卫林奇基金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A: 我认为我们预计能帮助到约50万人,人数很可观。特别是在南美洲,这是饱受战争摧残的南美洲第一次停止硝烟。但很多问题依旧存在,比如在墨西哥,有毒品联盟,有人自杀,但至少没有战争了。

Q: 在美国也有人自杀。

A: 唉,是的。我知道每天有92人因海洛因而自杀。平均每15分钟一位。并且数量正与日俱增,这已形成一种风气。而那些老兵身负创伤后遗症所带来的压力。我知道在这些老兵当中,每天有多达20人选择自杀来了结生命。他们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每夜他们都深陷于噩梦,而清醒后的状况依旧很糟糕,有太多的苦难。而如今更要命,我们又多了个川普,太疯狂了。

《双峰》剧照

Q: 当大家看到拉斯维加斯大屠杀的画面时,会立刻联想到《双峰》:他开枪的地方和(电影中)银野马赌博场(Silver Mustang Casino)太像了。还有您看到凶手的住所了吗?观众觉得那就是(电影中)道吉的房间。一部连续剧折射出了当今现实中的美国,这太疯狂了,就好像它提前预测到了很多事:拉斯维加斯枪击案,针对女性的暴力性丑闻……

A: 对,没错……真的是这样。

Q: 拉斯维加斯枪机案的巧合是否让您感到震惊?

A: 没有,我并没有思考过,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的确存在着一些心理层面上的严重隐患。

Q: 《双峰》展现了美国的负面,比如枪支的出现。在最后一集中,其实蛮搞笑的,当库伯对那家伙说放下武器时,那个家伙回答他没有枪,但在库伯的坚持下他最终还是交出了左轮手枪。

A: 是,灵感来源于世间万物。当Roadhouse里那些人说话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出他们真的存在不少问题。(笑)在《双峰》中有不少诙谐的地方,但都具有现实性。

电视剧《双峰 Twin Peaks (2017)》

Q: 大家感觉您已经不能再忍受那些暴力的、侵略性的、粗鲁的、庸俗的人了,就比如说那个打断Audrey跳舞试图挑起斗殴的家伙。

A: 没有,这只是一个想法。我们永远不知道先出现的会是什么。

Q: 为什么原子弹如此重要?

A: 为了制造一个窟窿。

Q: 并且创造出…

A: ……我真的说不出来什么了。(笑)

Q: 这挺有趣的,因为原子弹是全人类范畴内的事,不仅仅存在于《双峰》中。这是您首次在作品中涉猎世界史。

A: 原子弹的场景是来源于戈登·科尔办公室里的一幅画。这完全就是《橡皮头》中挂在亨利(Henry)墙上的那幅画。

电视剧《双峰 Twin Peaks (2017)》

Q: 在戈登·科尔卧室那幅画的对面,有一幅卡夫卡的肖像,大家会因此联想到《变形记》,从而联想到第八集的怪物,可您再也没有提及这个内容。

A: 没有。(笑)

Q: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脑海中闪现的火花。

A: 是的,非常美。另外,在房间中还有另一幅画。

Q: 哪一幅画?

A: 瞧,你们看。(见下图)

Q: 哪一幅画?

A: 瞧,你们看。(见上图)

Q: 您是否在创作被催眠的人和怪物时曾想过《能用钱买到的梦》(Dreams That Money Can Buy)这部电影?(我们给他展示了刊登在手册10月刊上的图片)

A: 哇!这真的很古怪,很离奇。我知道这部电影,我曾做过一期关于它的节目。(《露丝,玫瑰与左轮手枪》(Ruth, Roses, and Revolver),由BBC于1987年发行)

Q: 您有思考过吗?

A: 没有。其实,谁知道呢?也许答案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吧。

《双峰》剧照

Q: 您希望将这部连续剧呈现在电影院里吗?

A: 当然。从技术上来说这是可行的,我们已经做了4K的“数字院线文件包”(DCP)。但如果说要马上放映的话,必须要重新剪辑,要去掉片头片尾字幕,所以我并不觉得是一件指日可待的事情。这得放映3个晚上,每晚6个小时,每3个小时还要休息一次。因为18个小时太长了。

Q: 就着咖啡,甜甜圈和休息必备的烟。

A: 就是这样,挺好。

《双峰》海报

由Stéphane Delorme和Jean-Philippe Tessé进行采访

10月20日 于巴黎

-FIN-

原标题:《生日放送 | 大卫·林奇大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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