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做不一样的失败艺术家，那失败也挺好的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
我从来没有见过王大广，也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故事似乎是这样开始的：某天我在微博后台收到一封私信，大概的意思是：“投稿，收费吗？”得知答案为“否”之后，他就给我邮箱发了一组作品。过了一年，他又给我发了一组。
我想了想：何不给他做个小问答呢？毕竟，他的画是蛮有特点的——当然算不上美，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和谐，而是近乎于“坏画”，看上去乱七八糟，仿佛孩子的涂鸦。
我们以前几乎（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不推荐这类艺术家；于是我决定破个例，开个头。
当然，不完全是为了标新立异，或者妄图暗示我们的趣味有多么的宽广，而是——对我来说，他打动我的，是那种画里画外的满不在乎，自己跟自己玩的天真，以及罔顾艺术市场潜规则的傲气。
换句话来说，王大广给我的感觉是：他当然喜欢乃至热爱绘画，但他没把做艺术家太当回事儿。
他拍电影，教孩子画画，出国旅行，遛狗做饭看电影，自顾自地生活着——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什么城市，具体如何打发喜怒哀乐的一天。但是，那重要吗？显然不。
重要的是，他有他的生活，他对艺术有自己的看法，并且顺着自己的心，肆无忌惮地画下去。
所以，更多的故事和观点，就让他来告诉大家吧。
象外 x 大广
01
象外 ：介绍一下自己吧。
大广 ：1986年出生，2009年从鲁美毕业。学画的经历也很平常，从小学画后来考美院。说一个小时候的事吧，爷爷发现我爱画画，就送我去学，那时候供一个小孩子学特长很不容易，会看作是一笔没用的开销，但是我爷很了不起，他坚决支持我，有一次他和别人这样说：“送我孙子去学画一次钱等于半斤猪肉！”我印象特别深，甚至一度认为每次学画都要给老师拿半斤猪肉。所以很小我就有一个概念，可以画画是很不容易的，要珍惜。
02
象外 ：你学艺术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大广 ：小时候学素描，一直到初高中开始画石膏像、人物等等，当时很喜欢，到后来可以解决好造型体面空间塑造等这些问题，就开始有些烦了，比如说两张素描头像，画的都在标准之上，我会觉得画得都一样，没有什么差别，更没有高低之分。我也明白有的画会更讲究一些，但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慢慢地发现我追求的不一样，我关注的点不在这儿，一度都快对绘画失去信心了。
这时候上了大学，专业是动画，我对这个专业完全没概念，是两个哥们帮我选的，后来没想到这个专业为我打开了很多入口。那时候动画是个新专业，整个学校还没有毕业生，课程也比较混乱，很多课都是其他专业的课拿给我们上，所以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学很多东西，这下就好玩了，我做艺术一定要好玩，要有趣。
03
象外 ：期间是否有什么决定性的事件对你有重大的影响？
大广 ：那倒没有。小时候别人问我爷为什么送孩子去学画画，他就直接回答：“他将来是个画家，他能不学画吗？！”从小就被告诉自己是个画家，并且我也接受了，哦，我是一个画家，就很自然地一直画到现在。
04
象外 ：看网上的资料，你还拍电影？
大广 ：动画专业的内核其实就是电影，所以大学期间看了超多影片，对画面、镜头语言产生兴趣，自己也拍一些影片，有的是学生作业，有的是拍着玩的。大学时看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压根没看懂，好像都没看完，直到前些年我又重看了几遍，真是太喜欢了，第二天就把这部电影纹在了身上。
象外 ：电影/摄影跟绘画的差别是什么？你对绘画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感觉？
大广 ：形式上差别好像很明显，但又好像可以忽略掉，我拍影像的时候会当成一幅画，画画的时候会当成影像。绘画在慢慢地取代我的语言，和人沟通的时候会经常问有纸吗有笔吗，我说不明白，画给你看。
06
象外 ：“咬尾巴”系列还挺好玩的，怎么想到画这个？图案是画在瓶内壁的？
大广 ：我们家狗转圈咬尾巴，蛮有趣的，就随手画在纸上，但总感觉表现不出来，正好旁边有一个空饮料瓶，我就直接画在这个上面，画完后感觉对了，没太过瘾，就淘了几个大一点的玻璃瓶专门画这个，思考逐渐变多，后面一步一步形成了完整的作品。
象外 ：你在不同国家画的小画挺有意思的，轻松有趣，不过部分是装裱了的，那是因为做过展览，还是因为自己特别喜欢所以装裱起来了？
大广 ：我特别喜欢这种行走的绘画，之前还出过一本在日本写生的小画册，都是在现场画，不是凭记忆去画，每次出门画材工具是必须带的，现在我已经有一套可以带上飞机的旅行画材了。
08
象外 ：能否说说在国外旅行时所见所闻比较有意思的事情？
大广 ：有一次在法国橘园美术馆看到雷诺阿的一张画，画的他的孩子，特别好，隔了几年在日本的雷诺阿展上也看到了这幅，仿佛遇见了熟悉的人，停在这幅画前很久，画了一遍才离开。
一次在瑞士的路边捡到一块树皮，装行李箱带回来就放在工作室的桌子上，后来在树皮背面画印象残存的瑞士，但画得不好全刮掉了，只写上一行字：我去过这里，但不记得她的美。
09
象外 ：你的小画中，有一张是阜新的露天煤矿——说说你的家乡阜新？
大广 ：阜新这个城市是典型的新中国成立后的能源城市，地下有巨大的煤炭存储，开采就需要大量的工人，我爷爷奶奶从吉林举家搬到这做工——像我们家这样的情况在阜新有好多，就这样，一个小城因为煤矿就瞬间变得人多了起来。
那一辈人带着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国家使命来建设新中国，我小的时候老师问起你家里人在哪儿工作，要是说在煤矿工作，那可是非常荣耀的。后来，煤矿越采越空，状况大不如以前，人们的心态就变了，好像你不再受到重视，不再被需要，爷爷辈的老去，爸爸辈的失去工作，我这时差不多上初中，十几岁，能感觉到周围在矿上工作的人没有了优越感。这一辈人失去了上一辈人拥有的东西，这个原来干劲十足的热闹城市变得萎靡消沉。
象外 ：你觉得自己的画属于“坏画”吗？
大广 ：是不是坏画不好说，但肯定不是“好画”。
11
象外 ：你怎么看待坏画？你讨厌/鄙视主流/写实/具象的绘画吗？
大广 ：可以这样理解，简单说一般普通观众可以直接看得懂的作品，觉得好看，是“好画”，反之可能是坏画。
我不讨厌这些所谓的“好画”，因为这些东西在我眼中根本就不叫画，我真正讨厌的是传播这种“好画”思想的人，鼓吹这种“好画”的人，这带来的错误的引导，其实是远比一张恶心的“好画”脏得多。
12
象外 ：你的作品第一眼看上去，内容/形象有些需要认真识别，但颜色却令人印象深刻，让人联想到孩子的绘画。说说你对内容和颜色的看法？
大广 ：色彩一直是我追求的东西，我会在颜色上面思考很多，我觉得色彩可以代表全部，可以是形象，是构图，是情绪，是任何内容。
我有三个大的颜料盒，总共有一百五十多个颜色，纯色有五十个，剩下的一百多个都是我自己调的颜色。我是预先把颜色都调出来，没有目的地调和，单纯是自己喜欢的颜色。我创作的时候是颜色直接用，中间没什么调颜色的时间，不可以被打断，这是我的绘画习惯，也是经验。
13
象外 ：部分作品是画在旧镜框或木窗上的，那是因为对材料一视同仁，还是说因为你的风格更适合用这样看似粗糙简陋的材料？
大广 ：都有关系吧。笔和颜料是艺术家的常用工具，一旦遇到其他材料，就会让我很兴奋，所以我不会排斥任何材料，有些材料买回来或捡回来，是用不了的，即使只是放在一边看着就感觉很好了。我的作品都是很简单粗糙的，如果遇见有同感的材料自然会特别喜欢，能画出这种材料的感觉就太好了，可惜我画不出来，所以会借助这些材料，把它们变成我作品的一部分。
14
象外 ：你觉得绘画的作用是什么——如果它还有作用的话。
大广 ：我觉得绘画最大的作用还是满足艺术家本人，也是表达自己、证明自己的方式，是否对其他人，包括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有没有影响，根本不重要，艺术家也不care这些，因为艺术家只能给自己画，如果影响到了别人，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对不起，他都不是有心的——这些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他必须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在今天的语境下，绘画已经很边缘化了，我不知道绘画今天还有没有作用，但我知道绘画对艺术家本人是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是艺术家。当这个世界上没有艺术家了，那么绘画肯定也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15
象外 ：你的学生们一般怎么评价你的绘画？你的家人呢？会有人说过“这都画得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这样的评价吗？
大广 ：这种评价太多了，不过一般都是别人，其实我家人都还挺喜欢我的画，我也问过他们能看出来是什么吗，他们就很直白地回答说“看不出来啊”，哈哈估计只是因为是我的画吧。
我把画拿回家，我爸默默地把在墙上的财神图摘下来，换成我的画，很让我感动。学生们呢，还没上学的一般都非常喜欢，有的会喜欢画中的某一种色彩，或者某一个形状，大一些的学生尤其是到了开始追星的年纪的，一般就会说“什么呀乱七八糟的”等等，哈哈，都特别可爱。
16
象外 ：你的绘画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印象：这个艺术家是不在乎（画廊占主导的）艺术市场的，因为他好像完全不重视画的卖相。你自己觉得呢？你的生活来源要依赖画画这件事吗？
大广 ：是的，阿改你说得很对，所谓艺术市场这回事，只有成功艺术家和想成功的艺术家才会去考虑，我不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并且我也不想成为他们认为的成功艺术家——如果可以做一个不一样的“失败艺术家”，那失败也挺好的。
我早年确实需要靠卖画来讨生活，受够了满足别人去画画。如果对画面有要求，OK，没问题，可以定制，完全可以迎合你，就是活儿嘛，价格低、不署名，但想要我的作品，然后还要按照你的需求去画，那绝对不可以，没商量。所以你看到我平时教小孩子画画，或者做一些艺术相关的工作，卖卖艺术商品，赚一点钱生活，就够了，物质需求没那么多。
17
象外 ：一个圈外人也许会问的问题：在绘画/艺术中，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是重要的——美、（讲一个）故事、形式创新、自由、善良、同情、叛逆、抗议、消解意义、政治性、幽默感……还是说什么都不重要？
大广 ：我觉得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风格最重要，保持自己的风格，具有唯一性，这对于创作者来说至关重要。我自己其实是没什么目的去画画的，经常是被某个东西勾了一下，会思考一会儿，那是什么，为什么，想明白了就不做作品了，想不明白就随着这个东西做作品，看看究竟是什么，把自己交给作品，不设预谋，我最后做的事情就是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我希望我的作品是有趣的，富有幽默感，柔软而暴力，如果有人跟我说你的作品不够完美，但是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我觉得这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18
象外 ：那个陶瓷雕塑系列挺有意思的，跟我们说两句它的创作缘起和故事？
大广 ：朋友做了个泥罐子，想让我在上面画画，画完后我顺手捏了一块泥，准备一同烧出来，结果失败了，我一看太有意思了，从来没做过这个东西，如果烧出来和我想的一样，就没多大劲了。做陶晾干，上色，最后高温烧制，上色只能用矿物质颜料，画上去的颜色和最后烧出来的差别很大，这里面有太多的未知因素，就很有意思，于是接着就做了一批陶瓷作品。
19
象外 ：在你的眼里我们也许是属于令人讨厌的媒体，因为我们总是对艺术家的故事穷追不舍——所以你平时的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你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跟艺术创作有多大的关系？或者说，这种关系具体是如何体现的？
大广 ：象外很牛的，品味高，品味很重要。（编者按：这句话必须要标注出来，哈哈哈哈）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自认为是没有太多的怪癖，我喜欢做饭，喜欢养狗，偶尔运动，挑剔地去看电影，无所谓地去听歌，但我不看综艺，受不了。
每天活着，这就是我最真实的状态，活着就是在感知这个世界。我每段人生的经历都会与作品相关，但作品不一定是人生，或者说总有些深处的东西是表达不出来的，虽然也有一些意外的东西会通过作品不自觉地跑出来，所以有时候作品不可信，作品永远都是美放在第一位，真实在后面，或者在很后面，也可能没有。
20
象外 ：最近让你高兴的一件事是什么？
大广 ：最近研究出几个新菜，特别特别好吃：小鲍鱼炖豆腐、火锅炒鸡、红烧肉炖小白菜、生煎酸菜饺子。
21
象外 ：最近在看的书/电影和在听的音乐。
大广 ：最近看的比较喜欢的电影是《罗马》《此房是我造》《纽约的一个雨天》，还有一些太新了，我还没看第二遍就不说了。我特别喜欢《发条橙》，看了几十遍，还画了一些关于影片的小画，都画在一本《发条橙》原版小说的书上。包括《2001》和《奇爱博士》也属于看得最多的几部之一。
象外 ：如果可以问象外的读者一个问题，你会问什么？
大广 ：没什么问题。祝大家新年快乐、家人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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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乱的画
装框框里
转圈圈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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