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谢幕:教父柳传志和他的联想35年

澎湃新闻记者 周玲
2019-12-18 20:42
来源:澎湃新闻

中国企业界的传奇人物柳传志,正式宣告退休。

12月18日晚,联想控股(3396.HK)发布公告:联想控股董事长、执行董事、联想集团创始人柳传志卸任公司董事长及执行董事。辞任后,柳传志将出任联想控股的名誉董事长。现年50岁的联想控股高级副总裁、首席财务官宁旻将接任董事长。

作为联想的灵魂人物,柳传志被外界视为联想教父。

这不仅是因为他一手缔造了联想,通过35年的努力,将联想打造为一家全球性企业,还因为他在联想推进的体制机制改革,留下的管理理念。联想控股在公告中称,柳传志着力推动了公司的机制体制建设、管理规律总结和企业文化打造,这对本公司的长远发展极具深远意义。

在改革开放浪潮中,柳传志和联想的成长史,也颇具符号意义。

从推动联想的股份制改造,到击败国际竞争对手,“蛇吞象”IBM PC业务,晋身全球最大电脑厂商,进而发展成为全球化公司。柳传志带领联想走出的路,在中国的改革大地上频频上演。这也让他在官民两界均赢得了卓越的声誉。

2018年, 柳传志作为“科技产业化的先行者”,获中共中央、国务院授予的“改革先锋”称号。

“愿邀风云共年华。亲爱的同事们……祝愿联想在你们的手中永远以创业的姿态向前,不因挫败气馁,不为小胜轻狂,努力做出新成绩,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做出更多贡献!”柳传志在给联想员工的告别信中,留下的也是兼具家国情怀的祝语。

1984年“下海”

1984年在中国现代企业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也被称为企业家元年。

这一年国家经济改革的文件下发,鼓励“一部分先富起来”,读书人下海经商,追求财富变得名正言顺。

这一年,王石下海创立了万科,张瑞敏来到了青岛电冰箱厂(海尔的前身),年届不惑的柳传志和10名中科院研究人员在中科院传达室开始创业。

1984年10月17日,这对柳传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在所长曾茂朝的支持下,柳传志与中科院计算所其他10名研究人员一起在中科院12平米的传达室成立了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联想集团的前身)。这家传达室至今还被保留,石灰墙壁、水泥地面、两个长板凳、三张抽屉桌。

联想背后站着中科院和计算所,它们提供了20万元的启动资金,以及中科院的无法用金钱量化的资源支持。

这一年,柳传志已经40岁,可谓半道“下海”。之前他在中科院已经搞了14年研发。

柳传志这次下海创业并非被逼,而是顺势而为的主动选择。

即便是在创业初期遭遇过诸多挫折,柳传志也从来没改变过自己的这次选择,“决心之大,是不可动摇的。”

柳传志出身优渥。他的父亲柳谷书曾在银行业工作,后来又成为国内最早的知识产权律师之一。

柳传志曾承认,自己在一些人生中的重要选择上,都得到了父亲的指引,包括放弃仕途选择创业。

从日后他领导联想做出的一系列决策和成绩看,柳传志当然是一名出色的商人,他敢闯敢干,善于与体制打交道,在新旧体制转换的大背景下,联想游走在市场和体制间游刃有余,一路成长为中国最知名的科技公司。

创业十年后的1994年,联想在香港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2004年借助收购IBM的个人PC业务,联想集团成为全球最大的个人PC企业。

此间,联想也几经裂变,多项业务独立上市。联想的业务版图开始拓展到投资,联想控股逐渐成型。这也成为柳传志职业生涯末期的一块主阵地。

“我们是幸运的。感谢改革开放的大时代,让我们有机会规划自己的人生,寻求生命的价值,让联想应运而生,能够为社会切实做出一点事情;感谢中国科学院为我们树立的‘科技产业化’的旗帜,以及作为大股东在联想各个关键时期坚定不移的支持。”柳传志这么总结自己的创业路。

生存与死亡

翻看联想的创业史,也并非一帆顺风。尽管有了中科院背景的背书,但早期柳传志带领的团队还是遭遇了一系列的打击。

柳传志最初起家的20万元资本,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被骗走了14万。1987年,深圳一家私人进口公司骗走了联想300万元,柳传志当时连拿板砖拍对方的心都有了。他们在“骗子”家蹲守了很长时间,最终把这笔钱追讨了回来。

这有了后来柳传志的名言:“困难无其数,从来不动摇”。

但联想业务真正开展起来上早期做代理分销开始。当时联想的主要业务是在大陆代理美国AST电脑,同时捆绑销售其自研的汉卡。AST微机在上世纪90年代初迎来黄金时代,联想拿下了它在大陆销售的独家代理权。香港联想和北京联想里应外合,几乎垄断了AST电脑在大陆的货源。

早期的联想自研的产品主要是“汉卡”,当初微机需要插入汉卡才能有中文。

随着业务做大,联想快速崛起,有了做自有品牌的想法。柳传志以“干部培训班”的名义,组织开始开发自有品牌电脑。

1990年,第一台联想自有品牌电脑诞生,1992年在全球率先提出“家用电脑”概念,随后相继推出了我国第一台586电脑、第一台基于奔腾处理器的电脑、全球第一台具有“一键上网”功能的电脑等。

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中国PC市场格局发生巨变,国家取消了进口批文,关税大幅下调,大批国际知名电脑品牌纷纷涌入中国市场。面对国际电脑企业的冲击和激烈竞争,柳传志主导联想集团进行从组织架构到业务模式、从供应链到管理的大力改革,用代理国外产品积累的资金,去坚持国产计算机的研发,坚决举起民族工业的大旗。

1997年,经过几年的苦战和在竞争中的不断创新,联想电脑在中国市场的占有率位列榜首。2000年,联想电脑获亚太地区(不含日本)市场份额首位,标志着民族计算机产业在个人电脑市场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1997年以后连续八年时间,联想一直是国内PC市场第一名。当时国人对“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的口号都非常熟悉。

那是联想最高光的时刻。

路线之争

2004年以后,围绕联想出现了一些争议。联想并购IBM PC业务后曾陷入亏损困境,加上国内华为、中兴通讯等一批科技公司快速崛起,联想的光环不再显耀,取而代之的是国人对联想为何没有投资研发核心技术的质疑。

虽然这种以现在的眼光批评过去企业的决策虽然是有公允,但这种声音的出现至今依然在困扰着联想。

应该说,在柳传志的领导下,联想一直优先考虑的是生存问题。

1994年,联想内部出现路线之争,主要是在柳传志和联想总工程师倪光南之间展开。倪光南指控柳传志独断专行,把“汉字系统事业部”擅自改为“软件事业部”,这是“取消汉卡”。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由控股方中国科学院调节,全体董事投票来决定,结果是支持柳传志的占多数,倪光南黯然离开了联想。

1995年开始,柳传志在开会时频繁提起“贸工技”,曾经宣扬的“技工贸”被抛弃,联想选择做大而不是做强。

今天很多人认为,以联想当初的财力和人力,有能力做一些核心技术研发,以增加自身的竞争力以及弥补中国在核心技术领域的不足。

但是,联想没有这样做,这也导致了这些年全球PC疲软时,联想业务出现困境,联想错失了后PC时代所有的IT行业风口。

后来,柳传志回忆,技术研发的风险很大,而联想当时的选择是为让自己活下来。

复出拯救联想集团

2004年,羽翼丰满的联想集团决定大踏步国际化,“蛇吞象”并购IBM PC业务。这也让联想成为全球最大的个人PC企业。2005年,杨元庆接替柳传志出任联想集团董事会主席,聘请外国人阿梅里奥出任CEO。

不过,到了2008年,全球遭遇金融危机,联想集团陷于冰与火之中,先有奥运会的全球影响力,后有并购后消化不良的联想全年亏损2.26亿美元,创下成立以来最大亏损的“耻辱记录”。

2009年2月,柳传志再次出山掌舵联想,出任董事长,杨元庆担任CEO。随后联想迎来组织架构重塑,成功扭亏。

在当时复出的记者会上,柳传志表示,“联想是我的命,再出山义不容辞。”随后,2011年底,联想局势稳定,柳传志再次功成身退。

不过,这一次复出柳传志不是全职在联想集团。他出任董事局主席一职的主要任务有二:一个是对公司管理层的业务开展进行支持;一个是监督,内部监督以及确保大股东不能侵犯小股东利益。

此时,柳传志更大的工作重心在联想控股,这也是联想集团的母公司,除了联想集团所属的IT板块外,还有金融服务、农业与食品、消费业务、先进制造与专业服务等多个业务板块。

柳传志下一步目标是推动联想控股整体上市。

联想控股改制

2015年6月29日,联想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在香港主板整体上市。

在上市之前,联想控股通过三次改制,从一家国企背景的企业变成了一家民企公司。

2001年,在中科院、北京市及有关部门的支持下,联想控股员工通过购买的方式,拥有了公司35%的股权;2009年,中国泛海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入资联想控股,成为第三大股东,公司治理结构得到进一步完善;2011年,公司进行职工持股会改制,并实施新一轮股权激励计划;2016年,联想控股实施了公司上市后的中长期激励计划。

联想控股在改制过程中走得相当顺利,并没有什么流言和争议传出,这在国企改制中不多见的。

这也与柳传志极佳的分寸感有关,很好地把握了市场和体制的分寸,他的很多想法得到了政府的理解和支持,最终为联想控股打造出有活力的股权机构,保持了个人利益和企业利益相一致的,也就是柳传志所言的“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

寻找接班人

联想是柳传志的命。

联想控股上市后,柳传志曾表态上市两年后公司稳定就退休。但事实是,联想控股上市至今已经4年多,柳传志的退休时间比之前预计要延后许多。

前几年,柳传志曾患癌症,后来痊愈,但经历过生死他对很多事情看开很多。2014年柳传志有次在公益演讲中说,我自己不畏惧死亡,因为我已经很值了,但是我很注重健康,我希望在联想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够起到作用,我希望给家人和朋友带来欢乐,我还要努力练好高尔夫球,我还有很多想看而没空看的书、电影、电视剧,我还想学太极拳,再有时间我还想学唱歌……”

但他需要一个稳妥的接班方案。

此番公布的接任者宁旻只有50岁,较昔日联想的“五大少帅”杨元庆、郭为、朱立南、陈国栋和赵令欢的资历都轻。

但宁旻一直在联想控股扮演特殊角色。宁旻曾是柳传志的机要秘书,在柳传志生病后,联想内部成立了“柳传志保健小组”,宁旻是小组负责人。宁旻在联想控股内部负责公司的财务与资金、资本运作、风控与审计,以及资本市场和公共关系等相关工作,并主持财务投资业务的运营管理。

联想控股董事会则认为,1991年加盟联想的宁旻历经企业发展的多次变革和重要发展阶段,对企业有深刻的理解和丰富实践。他高度认同企业愿景与核心价值观,具有大的战略格局以及很强的事业心和学习能力,素质全面。

根据联想的公司规定,所有高层的子女都不能进入联想工作,因此,柳传志交接班给子女的情况并不存在。

柳传志有一儿一女,女儿柳青是滴滴总裁,同样被外界所熟知。

柳传志曾说:“我觉得,我这辈子很幸福”。

此时,他应该会有新体会。

    责任编辑: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