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婚纱照这么烧钱又费劲的事情，为什么是“婚姻标配”？
原创： 马路天使 新周刊
背景是假的，道具也是塑料的，出国旅拍也总有回来的一天，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记录爱情的婚纱照，留在了岁月里。
短短时间内，他们化身专业模特，奔波于各个场景，在摄影师及其助理的指点下，摆出各种此生都很难超越的唯美Pose。
一套普通的婚纱照，四五千元起步；别致一点的，上万到几万块不等；若想赶时髦来一场出国旅拍，十几二十万说没就没了。
但是，这套经过新娘、新郎以及摄影团队齐心协力创作出来的摄影大片，在短暂风光过后，往往被雪藏，很少再被拿出来看过。
拍婚纱照这么烧钱又费劲的事情，为什么是“婚姻标配”？这其中，藏着中国人的很多微妙心理。
10年前，有个穷小子在上海某影楼打工，他察觉到腰包逐渐鼓起的中国人对西式浪漫的向往，于是辞职创业，做婚纱摄影。
从一个小摄影棚开始，在不到10年间，他逐步建立了一个拥有300多家工作室的庞大婚纱摄影帝国。
他就是被称为“中国婚纱照产业教父”的施嘉豪。
“所有的女孩，无论来自哪里，都想要一张完美的婚纱照。”他自信地说道。
事实证明，他的确懂女人心。
腾讯广告TMI腾讯营销洞察发布的《2019婚纱写真摄影行业用户洞察报告》显示，在适婚人群中，有81.82%的新人会选择拍婚纱照。
前瞻产业研究院的报告则指出，2018年我国婚纱摄影行业市场规模达到501亿元——以16亿人计算，这个惊人的数字意味着，这一年全国的人均支出超过30元。
如果你想要直观感受国内婚纱摄影的百亿市场，很简单，随便到景点走一走，一定会看见一两对正在“凹造型”的新人们。
在西安永宁门和文昌门之间这段不到500米的路程里，经常同时有多对新人正以城墙为背景拍大片。为了抢到最好的拍摄点，新娘们跟着摄影团队在墙根底下奔跑。
仔细一看，端庄典雅的新娘提起裙摆，脚上穿的竟是运动鞋。
三亚亚龙湾热带天堂森林公园内，也总有新人在摇晃的高空索道拍摄唯美大片。游客正常走过这段索道都有点胆战心惊，还要在上面尝试各种拍照姿势的新人们得有多勇敢？
拍婚纱照人群的扎堆出现，导致本就拥挤的景点更加水泄不通。为此，有些景点不得已出招限流，比如北京紫禁城帝王庙就规定：来此拍婚纱照，另收800元费用。
要知道原本票价只要2元。
国内景点出镜率太高了，于是很多新人选择了更加高端的国外旅拍。
近一点的泰国、马尔代夫，远一点的希腊圣托里尼、英国伦敦，甚至是冰岛、澳大利亚——都是婚纱照的热门拍摄圣地。
有报道称，新人们蜂拥而至，直接让希腊的旅游旺季从盛夏延长到深秋，“只因秋季阳光适宜，更适合拍照”。
2014年，英剧《唐顿庄园》在中国大热，成百上千中国的情侣飞到英国，花上数万元雇摄影师，在牛津、剑桥等地取景拍照，寻找真正的英伦风情。
据BBC报道，2016年英国接待了大约19.6万名中国游客，其中有相当比例是新人。而10年前的游客只有6.8万。
国外社交媒体上，经常能看到英国人疑惑地Po出中国人拍婚纱的照片：
最让英国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有人愿意花几千英镑来拍一组照片？
确实，在婚纱照上，中国人向来舍得掏钱。
某电商平台上，普通婚纱摄影起价4999元/套，国内旅拍的价格最低为9999元/套起；至于国外旅拍的价格，则是国内的数倍不等。
以泰国普吉岛为例，从最低套餐11999元至最高套餐29999元不等。
如果把拍摄地点选在欧洲，价格则一下飙升到29800元/套起步。除此之外，新人们还要支付往返机票。一套欧洲风情的婚纱照，算下来怎么也得上十万。
对于如此高昂的婚摄摄影价格，新人们丝毫不慌：婚纱照一辈子就一次，这钱，绝不能省。
2016年，上海一对跨国情侣在车上起了争执。
“我想拍一套水下婚纱照。”
来自乌鲁木齐的Jenny正兴奋地和来自澳大利亚的未婚夫David兴奋地描述设想。
几天前刚刚求婚成功的David一脸委屈:“什么？我是不会拍那个东西的。”他对婚前摆拍的行为嗤之以鼻：“这是假的。”
这位澳大利亚未婚夫的“傲慢”并非毫无来由。在西方国家，婚纱一辈子只能穿一次。况且大家普遍认同：新郎在婚礼前看到新娘的婚纱，“会带来厄运”。
至于我们见到的西方人的“婚纱照”，一般是在婚礼现场拍摄的，作为婚礼的纪念。它讲究纪实性，绝对不会提前摆拍。
在中国，情况则有所不同。
中国人穿西式婚纱摆拍“婚纱照”的历史由来已久，始于民国时期。
1927年，当时的社会中上层掀起了一场新式的结婚风潮，有条件的年轻人们纷纷效仿。
那个时期结婚的文人知识分子们，往往都有一张新娘头披白纱，新郎着西装的照片。
林徽因和梁思成的结婚照，便是其中之一。新娘端坐着，新郎站在后侧。这对新婚夫妇一脸肃穆地看向镜头，似乎有一丝拘谨，映射出对婚姻的庄严态度。
上世纪70年代，彩色胶卷被引入中国台湾。
随着台湾经济的腾飞，照相馆逐渐繁荣。遇到孩子满月、家族增添新成员、学业有成等特殊时刻，人们总会想到照相馆。
结婚自然也不例外。在结婚当天，用彩色照片记录结婚这一人生重大仪式，十分新潮。
婚礼之后，这张结婚照会被挂在新人的客厅里，昭告着小家庭的成立；有时也会出现在新婚男士的钱夹里，彰显的是丈夫对妻子的呵护。
新人们来到照相馆协商拍照，往往格外在意照相馆里提供的婚纱款式。
尊贵优美的婚纱，成了照相馆吸引生意的关键。拥有越受欢迎的婚纱，照相馆就能受到越多青睐。
1978年，台湾第一家婚纱摄影公司“新娘世界”成立——“新娘的婚纱”俨然已经成了当时结婚照的卖点。中国人独有的“婚纱照”概念初步成型。
中国人办喜事讲究良辰吉日，所以总是出现“吉日”扎堆结婚的状况。遇到结婚旺季，照相馆的摄影师供不应求，想挑选合意的摄影师更是困难。
台湾“芝麻摄影礼服”公司的陈天浩想了个办法。
他说服即将迈向婚姻门槛的新人“在婚礼前夕”拍摄婚纱照。
一来，可以避开旺季；二来，拍摄时间更充裕，拍摄地点也能从室内走向更广阔的室外，让赏心悦目的美景成为婚纱照的背景。这不是锦上添花吗？
台湾学者吴琼说：“这项创新看起来只是提前拍摄，却彻底改变了全球华人的结婚仪式。”从此，婚纱摄影，从一开始单纯为了纪念，变成了中国特色婚俗的一部分。
上世纪90年代起，众多婚纱摄影公司开始走出市场饱和的台湾，来到了市场广阔的大陆，点燃了年轻人们对婚纱照的向往。
如今，绝大多数中国家庭里，都藏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婚纱摄影集。
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拍婚纱照的作用，甚至直接等同于“宣布结婚”。
前两天，我看到高中好友在朋友圈发了一组婚纱照，赶紧问她：“要结婚了？”
她说，暂时还没有领证办婚礼的打算，流程太繁杂，但“婚纱照先拍了，趁着胶原蛋白还在。”
她接着补充了一句：“其实，就相当于结婚啦！”
对结婚持保留态度的女孩们，对婚纱照却普遍心怀渴望。穿了婚纱拍了照，就相当于认定对方，昭告世人了。
拍婚纱照也得到了长辈们的盖章认可。
英国《经济学人》2017年12月的一篇文章说，在中国，一些父母为了给亲家留下好印象，不仅提供良好的住房、首饰等，还会花重金为小两口拍摄婚纱照。
婚纱照对于中国人如此重要，不拍，当然说不过去。最终，那位澳大利亚未婚夫David，还是拗不过中国新娘，老老实实参与了婚纱照拍摄计划。
在为婚纱摄影准备的大玻璃缸旁，David穿着白衣黑裤等着。良久，他的新娘终于出现——火红的吊带纱裙，半盘的头发上固定着一群“蝴蝶”。
他们一起沉入装满蓝色淡水的玻璃缸里。在David的温柔凝视下，Jenny的发丝和裙摆在水波中飘荡开来。
站在玻璃缸外的摄影师迅速按下快门。
这张照片被挂在了上海艺术中心“炎夏之爱”的展览墙上，见证了这对跨国夫妻在中国特色婚俗中的碰撞与融合。
男性们对拍婚纱照，总是兴趣缺缺。
一位男性朋友拍完婚纱照后，在我们的聚会上叨叨：
“没拍过婚纱照你就不知道有多累，十几个小时，脸都笑僵了。婚纱照其实就是拍新娘，新郎呢，往那儿一杵就行了！”
身为“过来人”的男性朋友劝慰他：“陪未婚妻拍婚纱照，是一项神圣的义务，务必倾情演出。”
相比新郎们的佛系，新娘们对婚纱照往往表现出极高的热情，事无巨细样样上心。
从摄影团队的选择，到妆发、造型、婚纱款式，再到拍摄地点Pose选择，每个细节都令新娘们神经紧绷。
北京的李女士从被求婚的第二天开始，就做起了婚纱照拍摄攻略。
韩式唯美风格太土了，直接Pass；室内拍摄部分，布景选复古的款式，特别一点；国外旅拍照太美了吧，可银子要花不少。
最终她敲定了一个国内旅拍产品，价格适中，风格小众，不容易“撞车”。
正式拍摄的前一天，李女士失眠了，脑子里不断演练着最近学到的“一千零一种”拍照Pose，比办婚礼还要紧张。
神经紧绷地连续拍了十个小时，腰酸背痛人困马乏，可新娘的战役还没有结束。很快又要进入“选择困难之挑选照片”环节以及后期漫长的修图沟通中。
为什么中国新娘如此热衷拍婚纱照？
首先，婚纱照营造出来的浪漫爱情影像，精准地戳中女生们柔软的心脏。
曾经有男士在社交平台上提问：“如何说服老婆不拍婚纱照？”立即遭到了女性同胞们的一致炮轰，“女人一辈子只求一次的浪漫，你都不肯给？”
婚纱摄影公司的广告说得好：“记录一生一次的美好。”看看，这样的营销多精明，把浪漫爱情和忠贞誓言捆绑在一起。
久而久之，婚纱照已经不再是一张照片那么简单，它凝聚着女生们对婚姻最初、或许也是最终极的理想。
其次，对女生来说，这恐怕是人生中最难得的“高光时刻”。
在拍摄团队等一群人的簇拥之下，她们穿上梦想中的公主裙、化上最精美的妆容，成为了这一刻绝对的主角。何况事后还有PS修图这道安全闸门，保证这套照片最终呈现“完美”。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在拍完婚纱照后感叹道，“难以置信，婚纱照里的我，美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
久久不发朋友圈的她，鼓起勇气，把婚纱照郑重地发到朋友圈，没过一会儿，就收到了几百个赞。
点开相册红点点的那一刻，她心里又惊又喜：这大概是人生中收到最多赞的一次。
她忍不住又打开照片，细细品味了一番。
婚纱照里的自己，真像是高贵美艳、世间难寻的公主啊。
2015年，澳大利亚摄影师奥利维亚拍摄了一部关于拍婚纱照的纪录片，叫做《中国式爱情》。
里面的一个镜头颇有趣，在上海郊区的一个工作室里，一对新人一反常规的公主王子扮相，选择用Cosplay来拍“婚纱照”。
他们穿着二次元服装，扮演着动漫中他们最爱的一对情侣，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深情对望。
这样的场景，任你怎么想象，都很难出现在现实婚礼仪式中。就算你的父母同意，婚礼上的亲戚朋友也难保不被吓到议论纷纷。
神圣的婚礼，怎能容许年轻人“胡作非为”？
在大家眼里，婚礼，就是给家人和亲戚朋友的“一个交代”，这么严肃的事情，一切须得按部就班、端庄体面。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敬酒说什么话，都得合乎礼数。
如今，中国人的婚礼越来越西式，昔日的繁杂礼仪越来越简化。但结婚这件大事，遵循的仍旧是“传统”和“习俗”，要接受亲友们或挑剔、或严苛的“检验”。
但是在婚纱照上，年轻人无需担心长辈的目光，可以“任性地玩一把”。
在不那么严肃的婚纱摄影场合，他们可以自由地展现爱情幻想，扮演自己想扮演的任何角色。
好在，可供选择的婚纱照主题也越来越丰富。
在某著名婚纱摄影公司的巨大工作室里，有中国古代雅致的书房，有希腊圣托里尼的蔚蓝海岸，甚至还有仿恐怖片的惊悚地下室。
在这里，年轻人们放下“包袱”，穿越到了古代书房，当起了举案齐眉的夫妻；来到欧洲文艺片的片场里，迎接一场浪漫邂逅，或者是成为恐怖片的男女主角，尽情释放搞怪的本性。
婚纱旅拍的花样也越来越多：古堡系、学院系、自然系、科幻系......仿佛穿着婚纱就能私奔到地球尽头。
背景是假的，道具也是塑料的，出国旅拍也总有回来的一天，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记录爱情的婚纱照，留在了岁月里。每张婚纱照，都凝聚了新人对于理想爱情的向往。
台湾《人像摄影》杂志社副社长宋厚芳说过：“婚纱商业市场千变万化，不变的是始终能拍出超越时间的唯美。”
人生无常，誓言会过期。定格在照片里的爱情理想，却恒久不变。
[2] 外国人眼中的中国式结婚|Vista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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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2019婚纱写真摄影行业用户洞察报告|腾讯广告TMI腾讯营销洞察
[9] 图像传播学视域下婚纱摄影的意义建构和传播|西南政法大学
[10] Chinese wedding photos|The Guardian
[11] China's Pre-Wedding Photo Shoots Are Something Else|Vice
作者 | 马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