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如厕完用纸,不是水,或者手?

2019-11-14 19:40
北京

原创: 看理想编辑部 看理想

“Sanit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independence.”

1925年,甘地说:“卫生比独立更重要。”

然而今天,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安全整洁的厕所。

下面这篇文章有一点点特别,特别在于,我们试图从卫生的角度,谈论习惯,目的是想从习惯中,看出人类的矛盾与没有理智,而人类时而有的矛盾与没有理智,也是决定历史走向的重要参与者。

蒙田曾在随笔里思考说:

「习惯的最大威力就是抓住我们不放。

……说来也是,我们随着出生后喂奶的同时也在吮吸霸道的汁液,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就是这副面目,也就好像我们生来凡事就要按此办理。

看到四周颇受重视的普遍想法,被父辈灌输到心灵中,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了,从而认为不符合习俗的,就不符合理智。

上帝知道十之八九情况下是多么没有理智。」

1.

一旦事关“后面”,我们其实是落后的

埃及喜剧演员 Bassem Youssef 有一次在英国表演,开玩笑说,“作为阿拉伯人,我们在打包行李时必须确定自己带了三样东西:护照,一大堆现金,以及一个可手持的便携式坐浴盆(bidet)。”

他又挥舞着bum gun(直译就是“屁股枪”)对在场的英国观众说,“我不明白,你们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之一,可是一旦事关‘后面’,你们就落在后面了。”

       

上图为坐浴盆bidet,下图为bum gun

他的意思是,阿拉伯人习惯上完厕所后用水洗而不是用卫生纸,按照最实际的情况看,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想想粘在手上的巧克力就知道了,是擦更干净呢,还是用水冲更干净?

但我们一想到这个,总觉得emm……欲言又止。

坐浴盆,虽然被Youssef说成是阿拉伯人必备,但bidet这个词源自法国,原意为“小马”,据说可能启发自法国士兵,因为他们骑了一天的马,喜欢坐在水盆中清洗疼痛的“底盘”。

1710年的法国王室安装了第一个坐浴盆,随后流行到世界其他国家,今天在意大利、阿根廷等许多地方也都能见到;而bum gun,其实在芬兰也很流行。

但是为什么今天东西方诸多国家还是普遍都用上了卫生纸,到底这种习惯是怎么来的?

要知道,很早很早以前的古人,无论中西,对于便后清洁这种事实在很随意的,因为条件有限,根据当地的气候和习俗的不同,用的“卫生纸”包括树叶、草叶、石头、木头、瓦片、玉米棒子、动物皮毛、雪、贝壳……以及最后一个选择,手。

像古希腊人,用的就是像鹅卵石一样的陶瓦碎片,称为pessoi,他们还会很有创意地把讨厌的人的名字刻在pessoi上,很符合今天的一句流行粗话。罗马人条件稍微好点,用的是绑在棍子上的海绵,但海绵棒是共享的,这个人用完了,放进盐水或者醋水里,涮一涮,留给下一个人接着用。

要说卫生纸的来历,第一份功劳要给中国古人。

中国古人如厕完,一开始用的也是竹片、木头片之类,叫厕筹,也是公用的,刮拭后要水洗,那穷一点的人,就真的直接用草木石瓦了,富一点的人或者皇亲国戚,用得起麻布、丝绸。

所以有细心人士就发现了古早的电视剧《寻秦记》中的这一幕——当时穿越到秦朝的项少龙要上厕所,就被手执木头的秦朝古人吓得不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穿越有风险,请带好卫生纸图 | 知乎@贾小七

但是秦之后,纸从汉朝就出现了,只不过一度认为是有点贵的文化用品,要到了元朝,据说是因为蒙古人没有惜纸如金的概念,这才开启了用纸擦屁股的时代。

等到慈禧太后的晚清,一切天翻地覆之前,宫中的皇家厕纸已经是讲究到了极点,比现代人花重金买的最贵的纸巾恐怕还要好。比如伺候老佛爷的宫女荣儿在《宫女谈往录》里回忆的这一段手纸制法:

「手纸是宫女加工好的。领来细软的白绵纸,先把一大张分开裁好,再轻轻地喷上一点水,喷得比雾还细。这一点我们都能办到,我们经常比赛,同时含上一口水,同时喷出,看谁的力气足,喷的时间长,雾星又匀又细。

俗话说:拙裁缝,巧熨斗,这也是做针线活的一种技术,我们都下死劲地练。把纸喷得发潮发蔫以后,用铜熨斗轻轻地走两遍,随后再裁成长条,垫上湿布,用热熨斗在纸上只要一来一往就成了。千万不可烙糊,糊纸发脆,爱碎,就不能用了。

这样把又柔软、又干净、又有棱角的便纸,折叠好备用。熨两遍,一是图干净,二是要把纸毛熨倒了。不带毛的纸发滑,带毛的纸又发涩,只有把纸毛熨倒了的纸最好用。」

虽说纸是中国人发明的,但现代卫生纸的出现和推广全球,还是要归功于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据一本科普书籍《古代人的日常生活》指出,现代卫生纸的出现纯属偶然——

「我们今天上厕所使用的卫生纸,出现至今也就一百年的时间。其发明的过程还很戏剧化。据说在20世纪初,美国史古脱纸业公司购进一大批纸,可由于运送过程的疏忽,纸面因潮湿而产生皱褶无法使用。老板史古脱脑洞大开,在卷纸上打上一排一排的小洞,便于撕成小张纸片,然后卖给火车站、饭店、学校等地方,作为如厕用纸。

史古脱将这种纸命名为“桑尼”卫生纸巾,因其柔软且好撕,在市场上大受欢迎,很快就风靡美国,尔后又走向世界。」

1920年代,殖民主义遍布全球,英美的卫生文化又广为流行,特别是美国制造商和广告商的大力推广,英美甚至被称为“卫生帝国主义”。

图 | BBC, Getty Images

那个时候大量的肥皂广告,从英美一直到非洲东南部内陆国津巴布韦,就是一个典型事例,“肥皂剧”这个名字,以及现在林林总总的洗浴用品、清洁剂,也都要追溯当时。

如今的美国已然成为世界上最费卫生纸的国家之一,今年2月份的一份报告指出,一个美国人每周要用近3卷卫生纸,用的还是制作成柔软的、但不环保的纸张,合计,美国每年人均使用卫生纸141卷;

对比起来,英国每年人均使用127卷,日本每年人均使用91卷,中国虽人多,但每年人均仅使用49卷(严重怀疑是许多公共厕所不提供卫生纸拖了我国的后腿)。

所以为什么 Youssef 说用纸落后呢?还有一个原因是——想想全世界用卫生纸的人加总起来,会是多么巨大的一片森林啊,但是就被砍来给大家擦屁股了。

古希腊人有句格言:“Three stones are enough to wipe”,意思是,三块石头够擦了。

换到今天的说法,就是“纸用一圈,树长一年”。

所以反过来,bum gun的广告,打的就是“省纸又省钱”。

bum gun广告:“想要接下来的5年省去花在厕纸上的2568.44英镑吗?”

现在最能体现周到、卫生又先进的,可能就是日式的多功能座便器了,“干、湿”兼具,用的卫生纸还是直接丢进马桶的可溶解环保纸张。

2.

我们有着多么疯狂的下水道系统啊!

据说古罗马大浴室的便池上刻着这样一条箴言:只有一起方便的民族才是团结的民族。

私以为贴在今天的公共卫生间里,也很符合今天提倡的文明共处的精神,还别有趣味。

有专业人士统计说,全世界仍有40亿人(近三分之二的世界人口)在使用蹲厕。今天国内的女生公共厕所里,蹲便已是主流,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但是这种厕所在许多西方人眼里是很陌生的,而习惯蹲厕文化的人到了习惯使用座便的国家,也常意外为什么公共厕所没有蹲坑。

蹲便器的使用,最直观的理由是,比座便器卫生。

可是另一方面,站在公共厕所的马桶角度,公共厕所的马桶们对创造者人类大概也一直有一个哲学迷思——身为座便器却不能坐,又何苦让我生来是座便器呢?

很早之前,英国就有人做过一份调查,受访的528位女性中,85%承认自己上公共厕所时,会和马桶坐垫保持一定距离,12%会在坐垫上铺纸,只有2%的人,会直接坐上去。

还有人研究说,除了清洁考虑以外,从人体结构来看排泄,蹲便器也比座便器要更科学合理;虽然说久蹲不比久坐更健康,但至少也可以锻炼柔韧性。

图 | BBC, Alamy, Getty Images

既然如此,为什么座便器能够在西方国家特别流行呢?

有一个相对少见的观点是——过去东西方人对粪便的态度略微不同。

就像马家辉在其节目中谈“粪便有价”时说到的,传统上,我们是把粪便视为农业肥料,是与生计相关的,这在中日这些东方国家中都是如此,农村的农产品流向城市,城市的粪肥流向农村,作为城乡之间经济生态平衡的一环,所以最初的公共厕所就是便于收集粪肥的茅坑、旱厕。

而在西方,人粪虽然也有卖给农民的,但并未大规模商品化,原因被认为可能是畜牧业相对发达,动物厩肥较为充足,于是就导致城市街道上的粪秽曾经十分普遍。据说工业革命之前,一个欧洲人走在居民区里,会担心窗口会不会突然泼粪出来。

又因为脏乱差,霍乱流行,几乎每十年就爆发一次,卫生问题就尤为重视,1852年,英国修建了第一个有抽水马桶的公共厕所。

有一些日本论著就说,“欧洲粪秽在路上和公共水域的随意丢弃所导致的环境恶化,乃是促成近代下水道发达的原因。”

而另一个实际的考量是,直接用水冲走比花钱请人运走要便宜。

但是在下水道的设计上,给排水工程师们一度有过一场争辩,一派主张把下水道引到农田与农场,废物再利用,另一派就提出,流动的活水会自己净化,他们的口号是:

“The solution to pollution is dilution”——污染的解决方案就是稀释。

20世纪初,稀释派赢了这场争辩,于是到了1909年,大面积的河流水域就变成了开放的大型污水池,包括泰晤士河。

那么又是为什么,座便器能够在公共卫生间以外的家用领域大行其道呢?

这又要归功于美国人把漫长的上厕所时间变成了一种休闲方式。

当中国家长教育孩子说,“不要在马桶上待太久,会得痔疮的”,那边,美国的图书市场早已开辟另一方天地,专门售卖厕所读物,杂志、短篇故事、笑话集,等等。

现在已经有人发明了squatty potty,就是使用马桶时可以踩在脚下的小凳子,这样一来,坐在马桶上也就有了类似于蹲坑的效果,可以说填补了马桶一直以来的短板——排泄的科学性。

但是不管是蹲厕还是马桶,说到底不过是姿势的变化而已,真正的问题还得说回厕所发展史中出现的下水道系统,下水道的存在,证明了图方便省事的人类有多短视。

回想过去,在东方国家,人粪有农业价值,在西方国家,除此之外其实还另有价值。以前有一种职业叫做“pole man”,大概就是“挑夫”,专门是去收集尿液,装在大桶里,然后用杆子来挑,挑去制作皮革,或者利用尿液中的氮制出硝酸钾,即火药的重要成分。这也是一个竞争异常激烈的行业。

而今天,全世界每年开采磷矿高达1.58亿吨,据推测,过了2033年,磷矿的开采就会变得越来越稀缺而昂贵。这么一个紧迫而关键的问题,在全球气候政策中并没有被考虑进去,如果没有磷肥,接下来的十年,小麦产量就可能减少一半多。

所以有一个建筑领域的媒体人Lloyd Alter就在自己的文章里感叹:

然而在这个星球上,我们有70多亿人口,每时每刻不断地在生产富含氮和磷的液体,然后用水冲掉它们,让它们去污染可饮用的水——这究竟是什么样疯狂的系统?

3.

浴室里有马桶,正是人类的矛盾体现

我们常说“卫浴”,可见卫生间和浴室是不分家的。可是洗澡归洗澡,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马桶要和洗浴待在一个房间?

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人应该还记得,从前晨起洗漱,是在靠近水池或水井的房间里放木制的盥洗台,盥洗台上放一水盆;上厕所,是在户外解决或者房间里放个夜壶;偶尔才有的洗澡,也是从厨房里烧了热水打来洗,有时直接把洗澡的木桶铁盆之类放在厨房里。

可见洗漱、上厕所、洗澡,这三者是分隔开的,而且都算是便携可移动的。在西方,情形也是如此。

历史学家及建筑评论家希格弗莱德·吉迪恩(Sigfried·Giedion),在他1948年出版的《机械化的决定作用》(Mechanization takes Command)里就说,人类从游牧形式转为定居形式的关键一步,就是卫浴一起被固定在了一个地方。

几百年前,在家具最初得到发展的阶段,英国人会把马桶卡进楼梯底下,或者橱柜里,把盥洗池嵌进木台,因为那个时候这两样东西都不需要接通水源,制作马桶和洗漱台,就像制作一件独立的木制家具一样,是可以挪动的。

后来有一个人就想到一个点子,“这些会打湿的东西应该有它们自己的房间”,于是人们就把洗漱、上厕所、洗澡这三件事集中到一个房间里了。

当时英国也只有富人家有很多房间,还可以有独立的浴室,而且浴室通常都很大,大到有很多窗户,物件与物件之间有恰当好处的距离,中间还留有足以漫步、锻炼的空间。

——但是这么一个卫浴合一的布局,并不是人们仔细考虑后的结果,只是事情凑巧就这么发生了。

到了美国后来出现更平等的文化和更多的新建筑时,事情开始发生了大变化。

第一批今天模样的浴室出现在旅馆里,布法罗的斯塔特勒酒店在每间浴室里都放了一个浴缸,这在当时简直闻所未闻。

另外,它们都被设计得很小,没有窗户,就像今天的很多浴室一样。

——这样的布局出自水管工和建筑商之手,他们想要的只是铺设水管最方便、最便宜,同样也并没有人真的在意是否最合理、最健康。

最后,二战以后,建设者们又说服当权者们,用排风扇代替窗户。

所以到了今天,你就拥有了一个——混合着排泄物、下水管、有毒清洁剂等等气味,许多时候没有窗,但装有使用率和效果都很低的排风扇,还习惯性关着门的——卫浴间,或者说现代浴室。

所谓习惯成自然,大家当然都已经很自然了。

只能说,当初的设计者们为我们提供了供水系统和废物处理系统,但是似乎没有人认真想一想每样东西的不同功能和不同需求,只是理所当然地遵循这样一个逻辑:最省钱省事,最少麻烦。

所谓的人性化和以后的环境大麻烦,那是后人们要考虑的事。

另外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小面积的标准现代浴室,也反映了现代文化的某种矛盾心理。

《浴室、厨房,浪费的美学》(The Bathroom, the Kitchen, and the Aesthetics of Waste)这本书写道:

浴室马上就成了最小也最不重要的一个房间,虽然它要花很大的成本去建设,虽然每个居住者都会用到它,然而它在共享性之外是一个最为隐私的房间,在物理清洁之外又成了文化上的脏污地带。

4.

论被奉为“神明”的习惯

蒙田在他的随笔里讲了个小故事:

「一个叫弗朗索瓦的贵族,总是用手擤鼻涕,这是很失礼的动作。他这人以说话机智出名。他为这个行为辩解的同时,问我这个脏东西有什么特权,要用一块刺绣精致的手帕去接,去包好,然后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这样做只会使我们更讨厌更恶心,还不如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像对待其他脏物一样。」

蒙田对这位弗朗索瓦贵族的说法表示认同,他让我们去想象一下,要是用手帕擤鼻涕发生在另一个国家,我们是不是就觉得不堪入耳、无比心疼手帕了?

蒙田随后又说:

「习惯蒙住我们判断的眼睛。」

「意识的规律我们说是生自天然,其实是生自习俗;被周围大众同意并接受的意见与风俗,被每个人奉为神明,要摆脱则心有不甘,去追随则欢欣雀跃。」

所以,再自然的事,也请多留心思考。

更是希望,我们其中还有人,有愿望和能力,去致力于让生活变得更好。

参考来源:

《蒙田随笔集》,《宫女谈往录》,《古代人的日常生活》

The history of the hathroom, revisited | treehugger.com, Lloyd Alter

The peculiar bathroom habits of westerners | BBC.com, Christine Ro

Towards more culturally inclusive domestic toilet facilities in Australia | ScienceDirect, Zulkeplee Othman & Laurie Buys

南方为什么比北方更卫生 | 澎湃新闻,余新忠

撰文:陈皮

监制: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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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为什么我们如厕完用纸,不是水,或者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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