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历史故事⑩丨再见了,筒子楼!再见了,旧时代!

2019-10-28 18:33
湖南

以下文章来源于城市记忆CityMemory ,作者城小忆

城市记忆CityMemory

保护城市珍贵记忆,传承城市历史文脉,彰显城市文化个性,阐释城市建设理念,传播城市人文知识,提升城市旅游价值。

今年,突然在全国声名鹊起的文和友小龙虾海信店,以它独一无二的视觉设计,带人穿越回八十年代那些旧时光里。其实,就在文和友周边数百米范围内,天心区许许多多看似普通的红砖房、石板路,也承载着、经历着独属于它们的年代回忆。

近年来,随着长沙老城区有机更新工作的推进,天心不少老建筑均以“修旧如旧”的原则进行修复保护。它们的面目在保护过程中渐渐清晰,它们的故事也在吱呀吱呀的窗棂声中、泥土气息浓厚的青苔上慢慢浮现……

文/梁莉 摄影/山月

早起倒痰盂,排队上厕所,抱着大瓷盆去公共水房刷牙洗脸,在昏暗的楼道里跟邻居们大声问好。

这是上个世纪生活在筒子楼里的人,一天中最普通的开场白。筒子楼里的生活,是上世纪好几代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共同记忆。

筒子楼:一个时代的政治和经济符号

在上个世纪计划经济时代,没有“买房”和“房贷”一说,住房子靠单位分配。七八十年代,人口迅速膨胀,各大企事业单位建筒子楼成风,很快覆盖了全国城市。

1993年的上海居民楼。Stuart Franklin/摄(来源网易看客)

这些楼参照了苏联的“赫鲁晓夫楼”,模样都是相似的,和大学宿舍无异——一条长长的、灯光昏暗的走廊,串起许多10平米左右的单间,每层楼有公共水房和厕所。因为走廊两端通风,像个大筒子,被俗称为“筒子楼”。

来源|腾讯图片 作者|吕光伟

筒子楼可以说是中国第一批居民楼房,住惯了平房的人第一次住进楼房还很兴奋。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住进筒子楼,能分到筒子楼,是一件会让人羡慕得眼红的事情。

“我们70年代一般结婚只能分平房,有小孩了,又是双职工,工龄十多年了才有资格分到筒子楼。我74年结婚时就住进了一栋两层的筒子楼,还是因为我是‘工业学大庆班’的班长,按骨干对待可以加分。”娄先生回忆说。

孙先生讲的一则往事很能说明问题:他有一位长相比较“困难”的同学,个子矮,还斜眼,上学的时候被大家看不起。80年代初,这位同学“顶职”在铁路上班,一上班就在筒子楼分了单人宿舍,没过两年,就把班花娶回了家。同学们都说,要不是那筒子楼,他可能会打一辈子光棍。”

上厕所和洗澡是个大问题

九十年代以前,中国城市居民的人均居住面积只有两个多平方米。相当于一家五口人只能挤在十多平米的空间里。

来源|腾讯图片 作者|吕光伟

这种房子为了严格缩减成本和空间,不仅房间狭窄,还没有独立厕所和厨房。设计过筒子楼的老建筑师吴藻无奈道:“当时的居住水平仅仅解决的是‘有’‘无’住房的问题。”

提起筒子楼,住过的人最先回忆到的就是生活的不便。

“上厕所要排队,洗澡要排队,做饭也要排队……”

“夏天太热,有时候等不及了,就提桶冷水到公用厕所里冲一冲。我那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想洗澡就有地方洗澡,不用排队。”金先生回忆说,他作为高校青年教师80年代在筒子楼住了几年。

走廊成了公共厨房 来源|腾讯图片 作者|吕光伟

“房间里空气不对流,到了热天就靠一把蒲扇,大人、小孩满身痱子。”

“我们住的筒子楼没有厕所,厕所在楼外面一个小山坡下,一下雨,水就顺着山坡流进了茅坑,大有江河横溢之势。”(市民娄先生)

“晚上睡吊铺,家里放一张写字台一个大衣橱一个沙发基本就满了,吃饭的桌子是折叠的,用的时候撑起来,不用的时候叠起来,不然屋子里根本没地方走路和站人了。”(网友 @流浪)

“没有厨房就把过道当厨房,仅两米宽的过道里摆满了火炉、藕煤、案板,有时候从楼道走过身上都会沾上油污。”

浓浓的油烟味,浓浓的人情味

但是筒子楼作为一种集体式的生活空间,也把不同的家庭聚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公用的空间设施让人们有了更多的交集。狭窄的楼道和房间里,永远热闹非凡,充溢着暖暖的人情味。

来源|腾讯图片 作者|吕光伟

“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是傍晚,大人下班了,小孩子放学了,大人在楼道里做饭,锅碗瓢盆响个不停,小孩子一堆堆地吵个不停。”

“都是一个厂里的同事住在一栋楼里,关系自然好。热天吃饭都坐在坪里,有点好菜吆喝喧天,喊别个来试味。”

“那时候生活条件也是真的不方便,但也是快乐的。我家八零年代买了一台24寸的黑白电视机,吃过晚饭,楼道里蹲满了细伢子等着看电视节目,天天如此,好热闹哦!”(李女士)

在走廊摆酒席。《老爸的筒子楼》剧照

“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天在楼道尽头的阳台摆上桌子,几家人围在一起恰嗦螺。”(市民王嗲)

“我喜欢放学回来穿过这一条热热闹闹的走廊回家,十几米的路可以看见每家晚上都在吃什么,我见到每个人都要喊一遍,“王姨、吴叔叔、刘姥姥、高爷爷”。如果我谁也不理,一溜烟地跑进来,爸妈会批评我没有礼貌。”(网友@灵素)

“出去办事,小孩子放学了,随便走到哪一家去都有饭吃。”(市民姚姨)

筒子楼就是一个热闹的“大杂院”。大家都是同事,知根知底的,互帮互助成了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即使有点小矛盾也被楼道里不可避免的偶遇悄然化解。

这种“大杂院”式的热闹氛围,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特殊印记,成为了那代在筒子楼里生活过的人念念不忘的旧时光。

小孩永远不愁没有玩伴

筒子楼里的小孩是永远不愁没有玩伴的,打开家门叫上一嗓子就能集齐一支小队伍,在筒子楼里打游击。

“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苦,医院子弟群天天很快乐,经常邀起十来个八到十四岁的细伢子,一起去水陆洲游泳。1968年还参加了省体委组织的万人横渡湘江活动,开心极了。”曾女士回忆说,她70年代住在长沙二医院的筒子楼里。

来源|腾讯图片 作者|吕光伟

“我那时候住在长沙衡器厂筒子楼宿舍隔壁的单元楼里,我们把单元楼叫‘新宿舍’,衡器厂筒子楼外面刷了黄漆,叫‘黄宿舍’。我放了学舍不得回家,经常跑到筒子楼里玩到天黑。”(市民刘先生)

“夏天一到,小伙子、小孩子们都打着赤膊,跑到楼下水龙头旁边洗澡,又方便又好玩。”叶先生回忆说,他是在长钢社区筒子楼里长大的。

“我小时候比较调皮,是个孩子王,在筒子楼经常带着小伙伴干一些调皮的硕路径(不好的事),跑到别人公用厨房去偷吃人家锅里煮的好东西,什么墨鱼炖肉、腊鱼腊肉啦,都是我们偷袭的目标。”

来源|腾讯图片 作者|吕光伟

“筒子楼对孩子而言,最好玩的当然是“躲摸子”(捉迷藏)。那个年代,尤其是夏天,很多人家是不关门的,我想想,三层楼,几十户人家,太好躲了!”(市民刘先生)

对小孩子来说,筒子楼就是他们的游乐场,他们在筒子楼里度过了最好玩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搬出筒子楼,走向新世纪

九十年代,市场化浪潮汹涌而至。1998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岚清多次开会表示:“决不让筒子楼带入21世纪!”

同年,国务院决定1998年下半年开始停止住房实物分配,逐步实行住房分配货币化。

到2000年以后,筒子楼几乎成了不合时宜的低端代表,人们纷纷为“走出筒子楼”而奔走奋斗,迫不及待地搬进单元房。

长沙市天心区里仁坡3栋筒子楼

“搬进新居的日子,讲究的人是要看看日子的,而像我们这样迫切要住进单元房的人们是没有时间和精力请人看日子的,也固执地认为那天都是好日子。搬进新居,说实话,那天一整夜我是没有睡觉的,看着白白的天花板,思绪万千。”(网友@肚大乃容)

进入了新世纪的人们,就这样陆续搬进了单元房、电梯房,奔向了小康生活。到如今,筒子楼的岁月似乎成了上个世纪的遥远回忆。

筒子楼现已成危楼

今天,传统的筒子楼大部分已在城市开发中被拆除,少数遗留下来的在岁月的侵蚀下逐渐老化,进入了它们的风烛残年。

筒子楼成了付不起高价租金的外来打工者栖居之所。也仍有少数住了几十年的老居民留了下来,他们由青年变成了中年,中年变成了老年。

在长沙城南的小街小巷里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圈,我们找到了被包围在单元楼里的马益顺22号和24号筒子楼。

马益顺巷22号筒子楼

这两栋70年代建的筒子楼是长沙市第一批四层“豪华”筒子楼。每层八户由一条外走廊连接,一户两间房外加一个厨房,楼梯拐角歇台处设有两个厕所。

如今这两栋楼已经成危房。近五十年的岁月,在这栋楼里刻下了深重的印记:被黑色积尘和蜘蛛网覆盖的墙壁,被磕得残缺不全的地面和水泥楼梯,布满铁锈歪斜在楼道半空中的灯泡,掉漆的木门和木窗……

马益顺巷22号筒子楼的公用厕所

楼里原来共三十二户,还剩四五户老居民。今年76岁的陈娭毑在这栋筒子楼里住了三十年,老伴丑嗲嗲在8年前去世了。这房子还是丑家奶奶的,到陈娭毑的两个儿子,这房子已经住过四代人了。

陈娭毑住在三楼

丑嗲嗲去世后,陈娭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每天中午晚上步行去附近的儿子家吃饭,吃过饭就去杜甫江阁和朋友们一起吹吹江风,唱唱老红歌。

陈娭毑的卧室

她的卧室里还挂着一个相框,裱在里面的是一家人以前在筒子楼里的留影。“能搬的都搬走了,冇得以前热闹了。”

陈娭毑一家人在筒子楼里的留影

遇到下雨,陈娭毑还是习惯地帮不在家的邻居的衣服也收了,即使是不认识的租客。二楼住着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她还特意把老人儿子的电话要过来了。

她说“我有个老同事住在电梯楼里,死了三天都没人知道。筒子楼里一般白天都习惯敞着门,哪天看到那个娭毑家没开门,就打电话及时叫他儿子过来。”

从她卧室的窗子望出去,对面正是马益顺24号,也是同样的筒子楼。

曙光社区是长沙曙光电子管厂(现名曙光电子集团)的员工宿舍区,其中1栋和2栋以前是办公楼,也是筒子楼,1958年建厂时建的,七八十年代作为住房分给了职工,每层楼有二十来户。

曙光社区1栋

曙光社区1栋的危楼警示牌

曙光筒子楼的外面刷了一层红漆,走进去才看到里面严重老化,比马益顺筒子楼要破旧好几倍。

曙光社区1栋一楼走廊

由于经久不修,墙面水泥石灰大面积脱落,已经露出红砖,楼道窗户上布满了蜘蛛网,走廊昏暗,用竹片做的天花板也大面积脱落,透过天花板的洞口能看到屋顶残缺不全的瓦片,和透出的星星点点的亮光。

廊顶板的竹片部分脱落

现在曙光一栋只剩下6户老职工了,其余全租给了打工者。

姚嗲嗲住在四楼走廊尽头

姚嗲嗲今年60岁,三月份刚从曙光退休,他跟这栋筒子楼年纪差不多大。1989年姚嗲嗲和他同为曙光职工的妻子结婚,分得了4层楼走廊尽头离厕所最远的一个房间。后来和妻子离婚,他带着儿子住在这里,儿子工作后,他就一个人住着,养了六只鸟四只乌龟解闷。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十年。

姚嗲嗲养的鸟

姚嗲嗲说:“自己有时候坐在房间里看电视,不知不觉思绪就晃到了二三十年前的光景,隐隐约约听到楼道里热闹的声音。那时筒子楼里全是曙光的职工和家属。”

而现在房门外的楼道冷冷清清,只偶尔有几声鸟叫。楼道里随意堆放着杂物,满是灰尘和污垢,破裂的天花板和墙壁预示着隐含的危险。

姚嗲嗲的房间

姚嗲嗲计划一个星期之后就搬出去,儿子担心他一个人住在这栋危房里出意外,已经做了他好几年的思想工作了。

姚嗲嗲屋子的窗台

能搬的都搬走了,只有少数人出于无奈或其他原因还继续住在里面,徒增几分凄凉。

已经变成危楼的筒子楼作为居民住房,显然亟待改造和淘汰,只留有小部分可作为历史遗迹保留。

在那个条件艰苦的年代,人们在筒子楼这个“大杂院”里结婚、生子、老去。大家虽然共同贫穷,但被空间拉近了的人际关系,给了人生些许的慰藉。

筒子楼的热闹被时代的洪流冲刷走了,却还顽强地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让人感叹时事易迁。

“退休后,我还去过好几次以前住的筒子楼,每次离开都有些不舍。我珍惜筒子楼里那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实在,回忆起当年我们在坪前为了一项技术改造争论不休。”(市民娄先生)

“筒子楼只是一个时代的标志,关键还是那个时代的人和事。儿时的记忆,长大了自然也会用成年人的视角去重新思考。”(市民刘先生)

我们怀念的筒子楼热闹的氛围、温暖的人情,恰恰是后来实现独门独户后、搬进电梯楼后,逐渐消失的东西。

我们能够很快地接受经济和科技发展带来的便利,也终究要与那个时代告别,但在某些方面造成的缺憾却难以弥补,我们只能用文字去回忆、用图片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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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天心历史故事⑩丨再见了,筒子楼!再见了,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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