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专当老师后我才发现，没有十足的坏孩子
原创： 琉尔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成 长 故 事 -
而我在和学生的相处中发现，不管外界贴在这些孩子身上的标签是否属实，都没有十足的坏孩子。她们大多未成年，走过弯路，犯过错，可谁又没犯过错呢？这些孩子更迫切需要家人、老师和社会多方面的引导。
故 事 练 习 生 习 作 第 27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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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九月份，我接手了一个班级，正式成了班里65个学生的班主任。
我在县城一所中职卫校当老师。提到中专，或许很多人会不屑一顾，不就是考不上高中才会去的学校么？
说来也是，这里的学生多是中考失利的孩子，难免被贴上了各种标签：底子差、捣蛋鬼、混世的……虽然全是女生，但也不乏这样的：早恋、自虐、打架进派出所……
很难管教的同时，老师也不太敢全力去管，因为会遇到那种走极端的学生。谁都害怕酿成悲剧。
因此，刚接手班级时，我压力很大，也万分不情愿。一方面因为我只是个从别的职业转行来的教师，缺乏和学生打交道的经验，另一方面则是若当了班主任，我就得对这65个学生负责，可做不到对她们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用其他老师的玩笑来说，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十足的“刺头”，这里的“刺头”一是那种混世难管的学生，二是那种心理敏感而不好管的。而后者与其说“不好管”，倒不如说是“不敢管”。
记得高年级曾经有个女生在课堂上和老师发生了冲突，班主任喊她去办公室了解情况，要求她向代课老师道歉。女生一听，觉得班主任是站在老师那一边的，立马从口袋掏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用了十足的力气往手腕部划去，顿时鲜血直流。
所幸送到医院包扎及时。可这个女生放谁班上，谁都不敢要，学校最后劝其退学了。
在我的班上，林琳就是这样的一个“刺头”。
这个女孩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短短的头发看起来总是油腻腻的。
开学时见过她的父亲，一个挺可怜的中年人，不识字，说话吭吭哧哧，你要花很大精力才能听清楚他说什么。一来，他就掏出了一本残疾证。
后来，我才知道林琳是没有母亲的，一直靠父亲扛水泥挣的钱过活着。
上小学时，村子里的小孩子都会笑她，是没娘的丫头，甚至曾一起将她推进了灌田的水沟里。幸亏没水，只有一些淤泥，否则，那时她就可能没了。
父亲看着她满身淤泥，带着她去那些孩子家里讨要说法，那些家长也只是轻描淡写道，“回去冲冲吧，多脏啊。”
自那时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孤僻，不愿和人沟通，所以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的。
对林琳，从一开始，我是抱着怜悯之心的。
/2/
可是开学没多久，隔壁班的班主任，那个快退休的老太太找到我，她的三个学生在教室里丢了眼镜，而监控视频拍下那个时间只有林琳进去过。
这样的证据摆在面前，我没办法去质疑。
林琳极力否认，她说自己只是进去看黑板上那幅画得很好看的画。
老太太用那种不阴不阳的语气说道：“哟，你还爱好看画呀，那你可看懂了我们黑板上画的是什么呀？”
林琳低着头，默不作声。
老太太似乎没啥耐心，根本不在意林琳的答案是什么，她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家里怎么教你的啊？”
“你今天要是不拿出来，我学生可就报警了。”
那一刻的老太太像极了电视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教导主任。说实话，我很反感这样的沟通方法，哪怕对方是犯错的学生。
林琳本身就是孤僻的性格，这样的孩子哪会和人仰着脖子，争个面红耳赤。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嘀咕了句：“我又不近视，干嘛偷眼镜啊。”
也是，近视眼镜对她毫无用处，我挺好奇。可老太太火气却上来了：“我拿镜子给你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林琳抬头快速看了一眼老太太，又低下了头，仍旧沉默。
我想这样下去是问不出什么的，便对老太太说：“杨老师，这样吧，我单独和她聊聊，会给您一个答复的。”
我带林琳走出办公室，说：“走，我们去操场逛逛。”
那时的天气挺好，不冷不热。我们在操场上走了好久，都没有说话，于我而言，我在想该如何措辞，不至于伤害学生的心灵，毕竟那时我是没啥经验的老师。
我先打破了这份沉默，“监控拍下的一切便是证据，老师没办法不相信，若是报警，事情会闹得人尽皆知，所以我不想。谁都会犯错，但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林琳还是那副样子，不承认，不答话，任凭我如何好言相劝。
我其实脾气并不算太好，可也害怕这样的学生会做出什么傻事。所以硬生生地压着火气，想了想说道：“林琳，你知道吗？现在到处都是监控，什么都可以查出来的。若真是你做的，老师陪你一起去认错，好不好？”
我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了她，她松口了，认了这件事。
“为什么？你并不近视呀。”
“我也不清楚，只是进教室看了看，就顺手拿走了。”她并不愿意多说，随口敷衍了我。
见状，我也没有去刨根问底，现在想想，那时自己处理得太草率了。或者说我在害怕，我想弱化偷窃这件事，害怕她会有心理负担而走极端。
我接着对她说：“拿别人东西是不对的，你应该好好学习，等自己越来越强大时，需要什么，你就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获得。”
林琳仍旧是那种不温不火的态度，偶尔轻声“嗯”一下，证明她在听你说话。
我站定，两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犯错了，就得面对，老师陪你。但是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能犯了，能做到么？”
她点了点，轻声应了一下。
最终，这件事在林琳归还眼镜并向老太太道歉后结束了。事后，我私下拜托老太太能够隐瞒这件事，我不希望其他学生知道这件事，从而用异样的眼光看林琳。
老太太很和气地答应了我，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余老师，这个学生可不好管。”
/3/
事情过去没一个月，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写着教案，接到学校超市的电话，是那个中年女老板打来的，她直接问我：“余老师啊，林琳是你的学生吗？”
一听到“林琳”这个名字，我心中一激灵，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硬着头皮答道：“是的，怎么了？”
“余老师，你的学生又来偷东西了……”
没等那头说完，我赶紧答道：“我现在就去超市找您吧。”
挂掉电话后，顿感头疼。离上次偷窃事发，才多长时间啊。
这个学生连话都不会多说，加上我压根不敢太严厉，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的一句话成为她想不开的导火索。
我心想若是实在无法沟通，直接劝退吧。
我一去超市，老板似乎是等候多时，旁边的电脑已经打开，她点开一个视频，指着上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学生对我说：“余老师，你看，这是你的学生吧？”
画面并不是那种高分辨率，可是我作为林琳的班主任，怎么会认不出她呢。我有些许不好意思地对老板说：“是她。”
我的答案应该是老板意料之中的。她合上电脑，然后将事情娓娓道来。
超市会每周看一下监控视频，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可从上周开始，这个学生就隔三岔五地小偷小摸一下，用老板的话来说，叫“顺点东西走”。
一开始，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没有点破。
可是这件事，却成了老板心中的一根刺。她说，看到那个犯错的女孩，就会想起自己的儿子。
她的儿子正在一所民办高中上学。以前夫妻两人工作很忙，孩子就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直到上初中时，才接回身边。这时他已然很叛逆，心思全不在学习上面，在外打架、逃课、甚至偷拿自己包里的钱……
在中职学校开超市，她见识了太多不学好的学生，可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成了以往她眼中的“坏孩子”。
她难以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反思过后，她选择让自己慢下来，多陪陪儿子，多了解他心中的想法，也经常去学校接触孩子的老师。她只有一个想法，不要求孩子学业如何，但绝对不能走歪路。
她觉得，这些迷失的孩子，像林琳，像自己的儿子，是很需要帮助的。她想做点什么。
刚好昨天林琳来超市买日用品，付钱时，超市老板想了想，便说：“同学，我能加下微信么？”
林琳有点心虚，不太愿意，在老板说出自己并无恶意后，不情不愿地加了联系方式。
当天晚上，老板就给林琳发了条微信，是这样写的：孩子，阿姨相信你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你若有难处，可以和我说。
然而，林琳并没有回复。
老板叹道：“这样的孩子得好好教导，不然走上社会，会更容易学坏，有可能一步步走入犯罪的深渊。”
听完老板的话，我有所感触，可更多的是惭愧。都说教师是教书育人，而我却当所谓的“刺头”学生是麻烦，我并不曾认真去了解学生的内心，甚至抱着和其他老师一样的想法，遇到难管的或不好管的，直接上报学校责令退学。
在这个中年女人面前，我有种错觉，她更像个教书育人的老师。
她说：“余老师啊，我们得拉这孩子一把。要不，你让她来超市兼职吧。”
/4/
家庭教育的缺失，是林琳性格孤僻的很大一部分成因。若不正确引导，很可能越走越偏。一个和她无关紧要的超市老板都能为她考虑良多，我决定，和林琳再深谈一次。
将林琳喊进办公室，她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我这边说得唾沫横飞，她那边依旧沉默无言。这样的学生，总有将我逼“疯”的能耐。我在失望的同时，也真的生气了，不管她是否听得进去，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是可以被警察抓起来的。你可考虑过后果？”
“偷窃这件事，一次害怕，二次淡然，三次成瘾，你难道以后就要走这条路么？”
“没有人能左右你，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在毁掉你自己。”
也许我的语气有点重了，她抬起头看着我，再也忍不住那倔强的眼泪，大哭了起来。
那一瞬，我反而舒了一口气。有反应总比毫无反应要有效得多。
林琳在哭了许久后，坦诚了压在她心里的一件事。
她在初中学校时，偷了别人的东西。班主任知道后，严格批评了她，并让她写了份检讨，然后在全班同学面前读出来。
从她以后，所有同学看她更是充满了鄙夷，私下只会喊她“小偷”或者“那个偷东西的女生”。
明明班主任告诉她，知错能改就好。当被同学嘲笑孤立时，她无数次期待老师能稍稍“主持公道”，可最终发现对于自己这样犯过错的学生，老师也只会冷眼旁观。
我没想到林琳有着这样一段过往。后来在与各种各样的学生打交道后，慢慢意识到，其实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内心敏感，在他们或叛逆、或恶劣、或孤僻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人所知的故事。
对于林琳，这次我并不打算大侃道理了，我决定让她自己面对这次的错误。
我仍旧是板着个脸，朝她说道：“你从超市顺手拿了一些东西，老板虽然没批评你，但你自己得做点什么弥补吧，你这样吧，去超市做兼职一个月，但是不给工资，你可愿意？”
依旧是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见她答应了，我又对她说了长长的一番话：“人犯了错，不仅要勇于承认，更要学会如何去弥补自己所犯的错误。你也放心，老师答应你，这件事绝对不会让其他同学知道，接下来就看你如何矫正这个错误了。”
林琳离开办公室后，我拨通了她父亲的电话。
其实，我并不善于和她的父亲沟通，这个中年男人仿佛永远不会和你在一个频道，你和他说林琳的事，他只会说：“老师啊，林琳在学校就交给你们了啊。”你若再说些什么，他又会絮絮叨叨的，“老师啊，我是残疾的，小孩子没妈，我什么都不懂，孩子交给你们学校，我放心呐。”
瞧，又来了。这次我打断了他：“林琳爸爸，林琳在学校偷拿别人的东西了。”
“啊？怎么会这样啊，老师，等她回家，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很失望，可也为这样的家庭感到无奈，不曾试着去了解孩子，只会通过训一顿、打一顿来解决问题。
一声叹息，我以一句“你和林琳多打打电话”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5/
林琳第二天便去了学校超市，帮忙理理货之类。老板说，她虽不爱说话，但做事情挺积极认真的。
当林琳干满一个月时，老板拿工资给她，她低着头，红着脸推脱不收，直言是弥补自己犯的错。
老板一把拉过她的手，把钱放上，然后对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姨相信你不是个坏孩子。”
后来，林琳主动问老板，自己能不能一直在超市兼职。而老板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她。
谁也不曾想，在犯错时，老师的一个处理会给林琳带去那么大的心理伤害，而更不曾想的是，这个未满16岁的小女孩，在绝望痛苦之下，会选择以偷东西来寻求一种所谓的“解脱”。
直到遇见了这位善良的超市老板，她才有机会纠正自己的错误。我想，并不是每个迷失的小孩，都有这份幸运。
如今，那个好心的老板每周照旧查看监控，视频里没有那些不好的事，只有来来往往的人。而在那中间，林琳辛勤忙碌的身影格外清晰。
她的生活变得很充实，空闲时不会乱跑，只会一头扎进超市里，不忙的时候，和其他兼职的学生一起站在老板身边，听着她讲各种各样的事，有时讲她的儿子，有时讲她自己所经历的事……
有一天，在去食堂的路上，我惊讶地发现，独来独往的她，身边居然走着一个女生，两人说着什么，突然那个女生哈哈大笑起来，而听着的林琳，嘴角也有一丝上扬。
而我在和学生的相处中发现，不管外界贴在这些孩子身上的标签是否属实，都没有十足的坏孩子。她们大多未成年，走过弯路，犯过错，可谁又没犯过错呢？这些孩子更迫切需要家人、老师和社会多方面的引导。
无论是难管的学生，或者是不好管的，我小心谨慎，可却不再害怕推脱。我严格对待学生的错误，但是严而有度，保护好她们脆弱敏感的心灵，引导她们朝正确的方向前行。
我想，每个老师都不可以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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