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史|菜场之行

南音
2019-09-06 13:38
来源:澎湃新闻

换了住处,总是先要去附近的菜场转转。不止是去距离最近的那家,步行范围内的菜场,都要去看看。不一定买什么,哪怕一段时间里没有做饭的打算,转一圈下来,也好像心定一些。

平时做事累了,除了运动,也可以去逛菜场,顺便走进菜场周围的小店,翻翻架子上的存货。没什么比这样更方便换换脑筋了。

菜场里卖菜的不乏年轻人,买菜的却都是附近的中老年住户。他们的需求简单,菜场的格局也很明了。

卖新鲜蔬菜的摊位总是最大最多的。接下来是肉类和水产品。

淡水鱼虾、泥鳅、鳝鱼通常养在大盆里,小型制氧机不断通过细管子往水里充气,牛蛙和甲鱼养在湿润但没有水的大盆里,外面罩一层绿尼龙网,摆在外面的大闸蟹都扎好蟹脚,其余丢在桶里,不管怎么爬,总是在快到桶口时就滑下去了。海产品大多摆放在一大堆碎冰上,只有贝壳类的蛏子、花甲、毛蚶、海瓜子仍然养在盆中。这些盆里是海水还是淡水,尚不可考。

但凡卖水产品的菜场,腥臭是不可避免的。但这种气味与活禽活鸭的气味不同。后者是一种混合着腺体分泌物、绒毛和血腥的气味,总是给人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肉以猪肉为主,牛羊肉通常各有一个摊位。菜场不论大小,总有两个甚至更多摊位卖豆制品,出售新鲜豆芽、卤水豆腐、豆腐皮、豆腐衣、香干,甚至有经过深加工的预包装辣味茶干,有时也捎带着卖些瓶装的豆豉。如果菜场够大,还会有人现做面筋塞肉和百叶结。

冬天,上海的菜场为顾客制作腌肉、灌香肠和风鱼。这些委托制作的食物涉及更加复杂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是非标准化的,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来认知、熟悉、了解,并最终达成信任。信任并不绝对,因为它并不基于法律约束,而是基于不断微调的社会契约。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

菜场里总有一对比较年轻的夫妻做湿面。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两位阿姨各占一个极小的摊头,一位现包大馄饨,一位现包小馄饨。她们包馄饨的姿势熟练而优美,盯着看会令人着迷。

卤菜店是要有的,爆鱼店也是要有的。

蛋不可或缺。鸡蛋、鸭蛋、鹌鹑蛋应有尽有,有时候会有鹅蛋,夏天有咸鸭蛋,一年四季都有松花蛋。蛋分三六九等,最便宜的鸡蛋招牌上没有任何修饰语,贵一些的有土鸡蛋,苏北土鸡蛋、徽州土鸡蛋和金华土鸡蛋,也许会有价格上的差别,需要进一步调查。散养土鸡蛋更贵一些,位于价格金字塔顶端的往往是鸽子蛋。

水果店总是要有的。卖塑料盆和塑料桶的,卖不锈钢盆和玻璃杯的,卖各种厨房里零碎五金的,也总是有的。

临时摊位的租客要证明自己,需要更戏剧化的形式。销售塑料盆的人有一种久远而且有效的传统:把塑料盆不断用力摔在地上,看着它们反弹到空中,然后展示给顾客,以证明这种商品并不因为廉价就劣质。

一家真正的菜场,能够很方便地买到拖鞋、衣架、晾衣撑、扫帚、马桶刷这些不值钱,但对活着的人来说必不可少的物件,以及元宝、纸钱、蜡烛、冥币甚至小型纸扎件这些对死去的人相当重要的东西。

买过了菜,还要买一点早餐。油条、豆浆、糍饭糕、肉包子、杂粮煎饼和鸡蛋灌饼,方便带走。传统一点的顾客不喜欢一次性塑料袋。他们总是带一个奶锅。

并不是所有摊位都是固定的。有一两个摊位是开放的和流动的,有时候卖舟山来的咸鱼和虾干,有时候卖河北来的凉席和便帽,有时候卖内衣,有时候卖马夹,有时候卖神奇的抹布,有时候卖神奇的不粘锅。

卖菜需要早起,还要在喧闹和潮湿的环境里长期工作,人多时,一个人照顾几米长的摊位也是不现实的。这或许是为什么菜场里有很多夫妻档的原因。

去年秋天,一位阿姨摆出来一只大澡盆,在那里卖菱角。菱角是绿色的,没有角,据说只产在嘉兴的南湖。在金庸小说里,天真顽皮的少女曾用这种菱角丢掷风尘落魄的侠客,从此引出了许多故事。

(作者系摄影师,现居上海)

    责任编辑:冯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