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夜晚:与文艺版谢耳朵一起遨游星空

2019-08-22 15:07
北京

坐在格子间的工位上,我开始想象一个文艺版的谢耳朵即天体物理学家郑春顺,他是如何登上夏威夷岛莫纳亚克山的山顶,看着那片星空写下一个天文学家眼中心底的星空之美。

“女士们,先生们,飞往夏威夷岛的G5468次航班即将起飞,请系好您的安全带。”

伴随着失重感快速地上升,我知道自己真的踏上了旅途。我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莫纳克亚山。我不是登山爱好者,也不是什么自然保护主义者。莫纳亚克山位于太平洋的度假胜地夏威夷岛。这里没有细细的沙滩和棕榈树,也没有穿着草裙跳舞的美女,放眼望去,土地干涸,寸草不生——它曾是一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自从5000年前喷发过一次后,这座火山千百年来一直静静地伫立在太平洋的小岛上,孤独而静谧。它却是世界上最好的天文观测点之一,是所有天文学家和爱好者的朝圣地,来这里观测星象,不仅手续繁杂,而且成功率非常低。这一次幸运女神垂青,我成功得到登顶莫纳克亚山顶的机会。

 

我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但我更愿意把自己看成一名作家。说起来我也是走了运,本身没有多大能耐,但因为其他天文学家比我牛的没我会写,比我写的好的作家又不会研究天体,因此我在国际上小有名气。

看星星和写作是我最喜欢的事情。

我的故乡在东南亚一个叫做河内的地方,它是越南的首都。越南是一个很穷的国家,在我小的时候,常常饿的嚼树叶,阿爸阿妈有时候会从河里捞一些小鱼小虾回来充饥。虽然物质贫乏,但我还是很快乐,我常常自己一个人躺在还剑湖边看星星,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皎洁浑圆的大月亮,周围繁星点点,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夏夜的微风拂过,我的思绪放佛乘着风飞往了遥远的星空深处。

 

长大后,阿爸阿妈让我去上学,让.雅克.卢梭学校是一座法语学校,越南最好的学校都是以法语为官方语言的学校。虽然我也痛恨法国人对越南的殖民统治,但不得不承认,法国的教育比越南要好得多,至少在科学方面要发达,在中学时期,我们就可以学习到很多天文学知识,动手做一些简单的实验,第一次用简易的望远镜清晰地看到月球地表的环形山,我的心砰砰直跳,有个声音告诉我:它就是你想要的。

后来,我到美国上学,幼年的经历让我选择了天体物理学专业。我痴迷于宇宙的浩瀚无边,更喜爱漆黑夜空下的繁星点点。从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个夜猫子,白天萎靡不振,夜幕一旦笼罩大地,我浑身的细胞都瞬间活了,高兴地像要跳舞。我总是在夜晚,走进观测室,细心地观察这一片看似永远不变的漆黑幕布,只有我们知道,它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变化。

 

大学同学在华尔街上班,那可是个雷厉风行的地方,钞票数额变化的速度比点钞机还快,行走在华尔街上的精英每一个电话都谈着分分钟几百万的单子。他常跟我抱怨说,我都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一天怎么会只有24个小时?!我很认真地跟他解释:根据地球自转所定义一天的时长,地球受到的摩擦力越来越大,自转也会越来越慢,大概100亿年以后,一天就会跟现在的一个月一样长了。我并没有得到感谢,而是得到了一个翻转180度的大白眼。

白天也会有让人兴奋的时候,但不一定会遇上。如果这辈子能碰上一次“日全食”,那可真是赚大发了。在短短几分钟内,闪耀的太阳被黑色的圆盘一口一口蚕食,直到消失不见,黑夜在白天诞生,气温下降,繁星在夜空的幕布上闪现,这真是大自然给予人类最宏大、最令人沉醉的景象之一!但遇上的概率极小,大约三百年才有一次。并且在遥远的未来,日全食将不复存在。

光天化日实在百无聊赖的我,想起关于“2012世界末日”的传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比几百年前无知的人跪地拜求“天狗食日”还荒谬吗?

由于在法国殖民地长大,我的法语说的比英语好,《小王子》是我的最爱,大部分读者都关注小王子与玫瑰的爱情,或者是跟狐狸的故事。而我最喜欢最羡慕的,却是小王子每一天能看到43次日出日落。人们都知道,美国还在中午的时候,法国的太阳已经开始下落了,如果能在一分钟内赶到法国,我们就能欣赏日落了。可惜,法国实在是太远了。但是小王子的星球那么小,只要搬着小板凳挪动几步,就能追上日落。

太阳的东升西落只是一场错觉,不停转动的不是太阳,而是我们。日月交替的分界线在地球上一刻不停旳移动着,只要跑的够快,黑夜就追不上我们。

但静谧的黑夜比太阳要丰富得多!黑夜是令人恐惧的,是神秘的,又是可爱多情的。恋人们在树下依偎着切切私语,莎士比亚由此创造出伟大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画家在深夜仰望浩瀚宇宙,梵高才呼唤宗教的救赎,画成名作《星空》;诗人沉醉在小风微凉的夜晚,济慈写下“夜色温柔,月亮女王此刻大概在宝座上端坐,被成群的仙女繁星簇拥”。

夜晚多么美好!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成功降落火奴鲁鲁机场,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感谢您………”

随着飞机的降落,我收起遨游在星空的思绪,变回那个看起来呆板耿直的理工直男。提上我的行李箱,向

莫纳克亚山的方向走去。

在夜晚,我写下属于诗人的星空之美,这就是我的星空之书《一个天文学家的夜空漫游指南》。

《一个天文学家的夜空漫游指南》【美】郑春顺 著,单志斌 译,中信出版社,2019年7月

《一个天文学家的夜空漫游指南》文摘

[ · · · 日落 · · · ]

Les couchers de Soleil

在返回观察室开始观星之夜以前,我在外面流连了片刻,看着太阳渐渐隐匿在云层之下。地球自转产生了日夜交替。随着地球的自转,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大地逐渐被阴影吞噬,黑夜就在此时降临。地球上的每个角落都是如此。同样地,地球继续自转,把我们重新带向太阳,太阳就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以上,光芒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地球自西向东转动,所以太阳总是从东边升起,升至天顶,而后渐渐在西方落下。不过,太阳的东升西落只是一场错觉而已:不停转动的不是太阳,而是我们,是我们的观测点在不停地移动旋转。太阳日复一日的起落,欺骗了人类将近两千年。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一直坚定地认为,地球是宇宙不可动摇的中心,其他一切不管是太阳、星星还是其他什么天体都在围绕着地球旋转。直到 1543 年,波兰的神父尼古拉 · 哥白尼(NicolasCopernic)才第一次把地球赶下神坛, 把太阳视为宇宙的中心,创立了日心说。

随着地球的自转,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会在地球表面不停地移动。站在这条分界线上,就能欣赏日落或日出。如果我们像圣 · 埃克苏佩里(Saint-Exupéry)笔下的小王子那样,居住在一个足够小的星球上,只需要迈一小步就可以追上晨昏圈的步伐,我们就能不停地欣赏日升日落了。

于是,飞行员向我们描述了小王子是如何在一天之内看了 43 次日落,因为他居住的星球实在是太小了:“人们都知道,美国还在中午的时候,法国的日头已经开始下落。如果能在一分钟之内赶到法国,我们就能欣赏日落了。可惜,法国实在是太遥远了。但是你的星球这么小,只需搬着小板凳挪动几步,你就能追上日落。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能看见黄昏的余晖……你知道的……人忧伤的时候,总是喜欢看日落。”

日落就像芬芳安神的香脂,可以抚慰我们悲伤或忧郁的心灵。在观星台的门前,望着这橘色、红色和橙色混合交融而成的色盘,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夕阳还没有隐匿在云层里,笼罩大地的夜幕尚未降临。

[ · · · 北极星:指北之星 · · · ]

Polaris, l'étoile du Nord

如同太阳和月亮一样,恒星——以及它们组成的星座——在天空中也是东升西落。表面上看起来是星星在转,但实际上是我们的地球在动。星座的位置一年四季并不始终如一,这是地球围绕着太阳公转导致的。人的一生不过一百来年,星座的形状是不会发生变化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星座就一成不变了。星座的一生可以持续几百万甚至几十亿年,在这个尺度上进行观察,星座内部各个恒星的布局会发生调整。这一是因为恒星会诞生、成长、衰老、死亡,在星座中来了又走;二是因为恒星在天空中不是静止不动的:正相反,星星们永不停息地高速运动着,速度可达每秒几十千米,彼此的相对位置会不断变化,一些星会离开原来的星座,加入新的家庭。所以,在宇宙时间尺度上,星座是不断解构重组、富于变化的。一切皆是无常。

 

如果说所有的星星都在移动和变化着,那么北极星应该也在运动着。几万年后,它是否还会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指示北方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地球的自转轴也并非固定不变的。我们的蓝色星球与太阳和月亮之间都存在引力作用,因此会不断地摇摆。天文学家称其为“进动”。 4000 年前,地球的自转轴并没有指向北极星,而是指向天龙座 α星 14。 14000 年后,我们的子孙会发现,地球的自转轴又指向了天琴座的织女星。无论如何,人的一生太短暂了,自转轴的变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地球上的旅行者们依然可以放心地依靠北极星找到北方。不过天文观测是完全不同的一码事,我必须要考虑地球的旋进运动会造成什么影响,否则望远镜就有可能指向错误的星。

我们不会停止探索

而这探索的终点

是到达我们出发的起点

并第一次认识这个起点

-

T.S. 艾略特

《四个四重奏》

[ · · · 当太阳升起 · · · ]

Quand le Soleil se lève

黎明的脚步悄然而至。再过一个小时,黑夜就要逐渐隐退。望远镜现在指向了今夜要观察的最后一个星系。白昼的第一缕曙光不久就会降临。天文台跟随地球自转的脚步缓缓向太阳迈进,天空也会逐渐明亮起来。只要太阳的位置仍然低于地平线下 18 度,黑夜就始终严丝合缝地笼罩天空。太阳一旦越过地平线下 18 度这条线,“天文晨光”就开始了。日轮走到地平线下 12 度到 18 度之间时,天空不再完全黑暗。虽然肉眼还捕捉不到黎明的微光,望远镜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晨光收入囊中了。太阳离地平线越来越近,夜空中闪烁不同色彩的几千个斑点开始慢慢“消失”,好像天边吹来一阵风,熄灭了摇曳的火烛。当然,星星们并没有消失,也不会熄灭,它们仍然在苍穹闪耀。只是天空的背景已经太过明亮,人眼和望远镜都已无法辨别这些亮度很低的天体。我收集的是蓝致密矮星系的光线,它们距离地球无比遥远,看起来亮度非常低。天文日出一开始,望远镜就收集不到它们的光线了。我要在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以前半个小时结束观测,以免强烈的晨光损坏望远镜的电子探测器。太阳上升到地平线以下 12 度时,人用肉眼已经可以看到黎明的晨光,山峦的侧影逐渐清

晰起来。在海上,地平线已经清晰可见:这就是“航海晨光”。夜晚深邃的黑暗逐渐让位于白昼闪耀的光明,天空逐渐变成灰色,色调统一起来。太阳继续跃升,到达地平线以下 6 度时,虽然亮度最高的几个天体在天空中依然可见,但光线已经足够明亮,人们不用人造光也能正常工作了,这就是“民用晨光”。

天空渐渐澄澈透亮

这颗泪滴还在闪烁

又像玻璃杯里摇曳的烛火

当沉睡的群山间

升起一团金色的薄雾

就这样悬吊着

黎明的天平

一端是炽热的木炭

一端是失落的珍珠

-

菲利普·雅科泰

《夏日黎明之月》

黎明初生,对我而言也就意味着夜间观测的结束。操作员要“让望远镜上床歇息”,自己也可以静静离开,休息个把小时。但在下山之前,他一定不能忘了关闭穹顶,盖住望远镜的反光镜,做好保护工作;还要把望远镜调整到“休息姿势”,也就是让它垂直向上;最后关闭所有不需要的电子器械。我则要给今夜的观测做个总结。已经有 11 个星系的光谱图被我收入囊中了。今夜成果卓著,因为天空始终晴朗无云,观测设备也都运转良好。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做:把夜间收集的所有数据传回我在弗吉尼亚的电脑。这些数据会安全可靠地躺在我的电脑里,等我回到学校后进行更加深入的分析。

 

 

 

 

我走出穹顶,重见日光。习惯了夜的深邃,天空明亮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远处,太阳马上就要从层层云朵中挣扎出来跳上蓝天。日轮并不是规则的圆形,因为大气层会折射一部分太阳光。新一天的阳光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庞,一点点驱散夜晚的寒冷。太阳跟无数云朵玩起了捉迷藏,光线时不时躲到白云身后。我的双眼已经适应了日光。世界在夜色里是统一的漆黑,到了白天又重新闪耀起斑斓的色彩。太阳朝着地平线进发,天空的幕布从黑色一点点褪成灰色,随后又被明黄和朱红的亮光刺破。日出东方,耀眼的金光混合着血橙的色调闪烁着,日轮初升。悦动的红、沉静的红、橙黄的红手牵着手,赶跑了黎明时分天空中的深蓝和紫罗兰。缤纷的天空炫目,让人不禁屏息。凉爽的空气掠过我的双颊,感受这静默的美好:太阳终于越过地平线,从云层中探出身子。我从莫纳克亚山顶出发,返回到海勒坡哈库的接待中心,吃个早餐,享受几个小时的安眠。明晚似乎也汇聚了所有有利条件:根据天气预报,气象状况依然良好。晚饭过后,我会再次踏上征程,重回沉睡的火山之巅。又是一次朝圣之旅,浸入无边黑暗。黑暗属于夜晚。另一个夜晚。

编辑:程小兔

撰稿人:陈靖骁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