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书展·讲座|作家叶舟:用百万言小说“发明”敦煌

秦斯棠
2019-08-16 11:56
来源:澎湃新闻

8月14日晚,上海书展期间,著名作家叶兆言、刘亮程、叶舟做客上海作家书店,围绕各自的著作,展开主题为“作家的奥德赛之旅”的讲座。

讲座现场

三位作家带来的新作里,叶舟2018年底出版的长篇小说《敦煌本纪》体量最为厚重,全书共有109万字,分为上下两册,入围了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提名。叶舟生于1966年,本名叶洲,兰州人,是甘肃本土作家,毕业于西北师大中文系,现任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是鲁迅文学家得主。

“不懂中国西部,便不懂中国,而名著天下的敦煌不仅仅是一处伟大的遗址,更是一座中国的佛龛,安放着我们民族最初的血脉。”叶舟如是说。敦煌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近些年随着“一带一路”国家战略的提出,更使得敦煌“热上加热”,全世界到此旅游的人数逐年攀升,屡创高峰。但有多少人真正了解敦煌及其背后的厚重历史?

通过小说进入敦煌以及西域的神秘世界,或许是一种便捷的方式。

叶舟

黄河与兰州

“我从兰州飞到上海,心里藏了一个秘密,我之前想告诉叶兆言,但忍着偏不告诉他,现在可以讲了。”叶舟先是讲述了《敦煌本纪》的写作缘起:

1999年,叶舟第一次和叶兆言在云南文学杂志《大家》举办的笔会中相识。当时《大家》的主编是李巍,每一期杂志封面都是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头像。“李巍老师很能干,很有包容性和开放性,而且也很有想法,他当时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凸凹文本’,就是用各种手段来写你的题材。”叶舟回忆道。

笔会最后,李巍给参加会议的一伙人布置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每人回去后书写一个地方。叶舟记得当年叶兆言认领的题目叫《秦淮河传》,而李巍给叶舟的题目就是《黄河传》,因为他居住生活在兰州,而且这个题目也比较贴合“叶舟”这个笔名。

叶舟回到兰州后,天天在黄河边儿琢磨怎么写《黄河传》,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李巍几次追稿,都被叶舟“爽约”。叶舟本来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按时完成“作业”,但后来发现参加笔会的一帮作家也都没写,这下心里才觉得释然。就在此时,叶舟的兴趣就突然从黄河转移到了敦煌。“我想无论是潜意识也好,或者是少年时的承诺也好,我们现在出的新书都是用来兑现诺言的。我想叶兆言老师写的《南京传》里肯定有‘秦淮河’三个字。”叶舟说。

兴趣转移到敦煌以后,叶舟就经常穿梭于河西走廊。众所周知,兰州是黄河唯一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坐落于一条东西向延伸的狭长型谷地,长约100多公里。整个兰州城被黄河分割,分为河南和河北,最窄的地方只有2公里。兰州滨河路上有一个著名的雕塑叫“黄河母亲”,很多人如果去兰州旅游肯定都见过。

“黄河母亲雕塑旁边还有一个雕塑叫‘白马浪’,雕了《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因为传说唐僧去西天取经,就是从这个地方渡过黄河的。这个雕塑雕得很好,但也惹来很多麻烦。最前面的孙悟空本来手里应该拿一根金箍棒,但在以前没有探头的时候,金箍棒经常是今天插了明天就丢了。有一次我去的时候,一看孙悟空怎么拿了一个扫把,原来是环卫工人看见孙悟空雕塑的手里已经空了,就放了一条扫把上去,真像旗帜一样。”

白马浪雕塑

情迷敦煌

和许多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一样,叶舟大学毕业后先是以诗人的身份行走江湖。他1990年代写的所有诗,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大敦煌”。2000年,叶舟把过去多年来创作的有关敦煌的诗歌结集成一本书,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名字就叫《大敦煌》。

《大敦煌》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这两个字本来都是‘大’的意思,结果我在前面又加了一个‘大’。‘大敦煌’这个名字当时很火,很多人在各种地方都用我这个名字,但是从来不付我版税。”叶舟苦笑着说。

“我觉得‘敦煌’这两个字具有一种魔力,它们聚在一起就会产生核裂变。敦煌只能是敦煌,换成任何其他什么字都不好。关于‘敦煌’这个地名的含义有很多说法,我比较倾向一位专家说的,他说这个地名来自古藏语,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众神的宫殿’,我觉得这个说法极其靠谱。”

谈及敦煌的热门景点莫高窟,叶舟奉劝在场听众最好不要选择在暑假旅游旺季去,“因为游客比鸣沙山上面的沙子还多,每天走在鸣沙山上的骆驼都能累得吐血。游客骑骆驼跑到山顶一次一百块,就这样,骆驼不停地上去又下来,大热天又不给喝水,所以骆驼每天都累得吐血。”

叶舟真正发愿为敦煌写一部长篇小说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因为那一年中央提出了“西部大开发”,叶舟当时供职的报社总编说春节假期全部取消,记者在河西四地分成不同的报道组,集中反映西部大开发河西地区的风貌。叶舟担任酒泉报道组的组长,酒泉是地级市,而敦煌是由酒泉市代管的县级市。

虽然叶舟受命待在酒泉,但他在大年三十晚上赶到了敦煌,跟敦煌研究院沟通好说想写一个大年初一的莫高窟报道。去了以后,叶舟发现整个莫高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个保安和服务人员,他们从家里一个人带了一个菜,正在一起吃饭。

“大年初一,在那个巨大的下午,我无事可干,一个人徘徊在莫高窟下,徘徊在宕泉河两岸。”叶舟深情地回忆说,“在一刹那,我坐东望西,望着莫高窟所有的佛窟,身后是一条河,叫宕泉河。宕泉河的对岸埋着几十座坟墓,都是敦煌研究院那些先贤们的古碑,都埋在那儿,其中最大的一块碑就是常书鸿先生的。”

常书鸿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首位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一生致力于敦煌艺术的研究保护等工作,被誉为“敦煌的守护神”。叶舟对常书鸿极为敬仰,“到现在为止,我每一次去敦煌,先不进莫高窟,一定要先去常书鸿先生的坟前给老人家点一根烟。”

还愿之作

2000年坐在冬日暖阳的宕泉河边时,叶舟发愿将来要为莫高窟写一本厚书。“我望着还没有修缮完毕的莫高窟佛窟,真的感觉就像一本本经书垒在大地上。北方吹过的时候,每一个佛窟好像会发出埙的那种声音,有一种自然的天籁,后来我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我已经忘了。”

小说的构思很痛苦,叶舟推翻了好几次,但真正动笔写起来很快,用了近两年写了一百万字。“我觉得篇幅就像去随礼一样,人家结婚你去随20块钱的份子总不太好,我觉得莫高窟才配享百万字的篇幅。”叶舟说。

《敦煌本纪》的故事背景设在清末民初,内陆时局动荡,边陲之地的河西四郡却少有人烟,成了一大片“锈带”。小说讲述了索、沈、胡三大家族历经半个世纪的传奇故事,描绘出河西走廊千年命运的隐秘画卷。

《敦煌本纪》,译林出版社2018年12月版

叶舟为了写《敦煌本纪》,查阅了大量历史文献资料,包括唐朝的、宋朝的等等。“很多人现在把敦煌和莫高窟混淆在一块,但敦煌是一个大的文化概念,莫高窟仅仅是一个文化遗址,而且是众多佛窟中最灿烂的一个,面积最大、容量最大、佛像最多、分量最足。”

尽管如此,《敦煌本纪》又不是所谓的历史小说。叶舟认为,他的这部小说“发明”了一座全新而劲拔的敦煌,重新塑造了一个沙洲城。“我完全用了一种小说家特有的权利,放肆也好,胆大包天也好。我完全是尽我最大的努力和愿心,发明了一个我认为的敦煌。”

小说中的所有人物除了王道士和斯坦因,其余都是虚构的名字。里面还有常书鸿先生的影子,虽然叶舟没有明确把他叫做常书鸿,但是人物的身世就是常书鸿的故事。

敦煌并非叶舟的故乡,从兰州到敦煌有一千多公里,相当于兰州到北京的距离,然而正是这种时空的距离感给予了叶舟创作的动力和信心。“博尔赫斯也没有来过中国,但是他写中国,干嘛呢?我觉得恰恰是遥远的距离和巨大的质问才能焕发一个作家真正的想象力。你让我写城市,我真的写不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写,但是我写1910年、写敦煌,写离我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地方,我觉得游刃有余。”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