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为什么不该骂?

2019-07-14 18:49
上海

文 | 鲁舒天

编辑 | 俞诗逸

在我看来,由马伯庸编剧、曹盾执导的《长安十二时辰》是今年最好的国产古装剧。

关于它好在哪儿,很多文章已经吹过了,我这里不再吹,因为不会吹得更专业。我举个例子,那些唐代甲胄的复原,比如像“旅贲军”“龙武军”“右骁卫”的不同武士之间,穿戴甲胄也是不同的。无论是力捧还是挑刺,这些事关细节的复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考证出的,必须有长时间甲胄研究的专业积累,所以我就不再班门弄斧了。

《长安十二时辰》剧照

我想来谈一下,为什么它不该被骂。

这部剧的台词、化妆、置景、选角以及演员对角色的理解,都称得上别开生面。它和这些年被炒得非常厉害的一类国产古装剧的区别,在于那些古装剧摆明的态度是——我来演古装剧给你看;但是《长安十二时辰》给我的感觉是——我来演古代人给你看。

这个界限不是一般人能跨越的,它事关立意和态度,事关对现实的思考与历史的检索,事关“做对一事”的耐心与专心。

开始追剧的时候,我想到了龙一,一位非常优秀的小说家。龙一除了写过《潜伏》,还写过《暗探》与《刺客》这样的唐人系列。在他的书里,复原了很多唐代生活的细节,比如正常人几点起床、几点睡觉,什么时辰商铺就关门了,老百姓就不能在街上瞎溜达了,与“回到唐朝”相关的,一应俱全。

《长安十二时辰》也是如此,世态人情,出人意料地应有尽有。

这些细节的丰富,对悬疑、侦探题材的整体风格究竟是益是弊,需要足够多的同等质量的类型片的对比才能检验,而在我这里,是完全可以接受更加复古以至于“拖沓了节奏”的剧作安排的。毕竟它的视角是唐代侦探,不是现代侦探,你真以现代侦探乃至现代欧美侦探的视角代入,我反而觉得是更有问题的。

《长安十二时辰》海报

有人会说,《长安十二时辰》如果压缩到12集乃至10集,节奏一定更加紧凑。这是实话,是看似正确的废话,却也是一拍脑门的胡话。导演、编剧、原著作者,才是最清楚这部剧拍多少集才合适的人。这不是因为他们有职责,而是因为他们更专业。

就好比你让人写武功秘籍,却只给人准备了一张纸,那对方只能把目录写给你,你看完了还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不是这部剧或那本书叫《长安十二时辰》,它就一定得是十二集对应十二个时辰,现在不是八股文的时代,影视剧绝不能这么搞。

纵然它的节奏问题显而易见,在我看来却仍瑕不掩瑜。尤其是在当下的创作阶段,国内至少需要一百部新的、质量不低于《长安十二时辰》的网剧、电视剧、电影被拍出来,并放到银幕上,我们才真正到了可以专文去批评一部作品节奏的时候。

即便这部剧有炫技的成分,我也认为能按照这种标准去炫技的,原著作者的水平也断然不在马伯庸之下,你让于正炫一个我看看!他觉得能拍出《延禧攻略》那样的东西,比着之前的已经算是还原历史了,天花板已经限定——喊一嗓子敲一声锣的人,再练一百年也创作不出来《长安十二时辰》这样的良心剧作。

这里举一个例子,便于大家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骂《长安十二时辰》不对。

《历史的天空》剧照

高希希拍过一个电视剧叫《历史的天空》,是由张丰毅、李雪健、于和伟主演的革命历史题材的主旋律大戏。张丰毅在剧中饰演的角色叫姜大牙,参加新四军之前,他是米店的一名伙计。姜大牙并不是坏人,他内心善良、正直、勇敢、明辨是非、知恩图报,但是他跟人相处下来,总会给人粗俗、没礼貌、野蛮和不讲理的印象。

“粗人”的印象是放在普通群众那里的,放在革命队伍里,尤其是非常强调政治原则的革命队伍里,那他就不是粗俗的问题了,而是一个“军阀作风”和“流氓习气”的问题,甚至要上升到“革命蛀虫”的问题。

部队有一个政工干部叫张普景,他就非常看不惯姜大牙。一开始是说姜这种人应该清除出队伍;再后来是说姜这种人不能委以大用;最严重的时候,张普景甚至在一些人的攒动下,认为应该直接把姜毙掉,以免后患。

是军分区的司令员杨庭辉阻止了他,杨司令的格局就体现在耐心地告诉张政委,要对刚参加革命的同志多一些包容,不能拿对待老同志的要求去要求他们,更不能拿教条主义去框定他们。现在姜大牙能够为时局出力,随时愿意流血牺牲,这已经是做了非常大的贡献,他的问题是细枝末节上的,需要时间去改,我们应该不断帮助和鞭策他,而不是直接一棍子打死他。

如果没有杨庭辉的包容,就不会有姜大牙的后来。我想说的是,《长安十二时辰》现在被指出的所谓节奏和叙事的问题,远远没有姜大牙参加革命时暴露出来的问题严重。故而,我对现阶段针对《长安十二时辰》的口诛笔伐是不能理解的,这里面未必都是“爱到深处都是黑”的自然心理,应该还有不少标榜自己智识的无聊人等。

况且考虑到《长安十二时辰》的文化环境和创作时间,它跟韩国、印度、美国、欧洲同类型剧作进行生产时的客观条件比,“天时、地利、人和”恐怕一样都不占,它的存在本就更不易,更值得鼓励而非批判。

建设总是困难的,而超前的、逆行的、扎实的建设,无疑更加困难。这时候批判它,未必会让它进步,反而会摧垮它试图建立的某种古装创作的系统性标杆。

现阶段的文艺评论,远不具备可以无休止乃至放大性地“苛刻”下去的现实基础,足够了解评论生态和网络效应的恶性循环,就不难明白那些包裹着缺憾的创作载体,其实非常脆弱,如同浮在羽毛之上。

鲁舒天,专栏作家、影评人,在秦朔朋友圈、《腾讯·大家》、《经济观察报》等媒体设有专栏。本文为澎湃·湃客“众声”栏目独家首发稿件,任何媒体及个人不得未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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