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为什么你养不活一株多肉?

作者：王不易

来源：物质生活参考（ID:wzshck）

01.

小唐佛了。在挣扎了4年之后，她对家里的多肉放宽了心。

“徒就徒了吧。只要还活着。”她又无奈又觉得自己挺好笑，“死了，盆就浪费了。有的盆比肉还贵呢。”

徒，是养花的人才知道的术语，意思是植物少光照，多吃了水，疯长，最后长得走了形，长残了。徒，是大部分多肉植物在年轻人手上的命运。

小唐是从2015年开始入坑养花的。那是在她工作后第五年，出租房换了好几个，终于换到一个条件还不错的房子时，她开始养花，不为别的，只为北漂生活有点情趣，有点家的温馨。网上流传的那句话，“房子是租的，生活不是租的”，她深以为然。

于是，长得肉嘟嘟、萌化人心、给点水就能活、单价便宜、方便邮寄、有社交价值的多肉，给了诸如小唐般的城市年轻人入坑养花的勇气。

曾经，他们的办公桌上摆着的是小松柏、仙人掌、小椰子树、发财树，后来，他们将多肉捧成了植物界第一宠，将前辈盆栽们挤下神坛。

多肉之风从日韩吹来，资深的多肉粉，大多2009年就上了车，拜倒在多肉的石榴裙下，从普货到精尖多肉，入手绝不含糊，大把钞票投进去，入了“拜多肉教”。但那时，多肉并未掌握话语权，一直不温不火，在植物界籍籍无名，名气最大的，也不过是仙人掌。

多肉真正成为一股风潮，是在2012年下半年，多肉萌萌的照片在网络上随处可见，配以桃蛋、霜之朝、黄丽、女雏、花月锦这些介于晋江言情气质与欧洲贵族气质之间的取名，多肉称霸网络。

这个时间节点很有意思，是几股潮流的汇合：微信兴起，朋友圈功能被开发，熟人社交开启了互联网下半场；微博在蹒跚中走稳了步子，140字的自我表达与图片相辅相成，大V与明星们改变着舆论场的生态；第一批90后大学毕业，进入职场，开始掌握话语权，这批新生活方式的追求者成为社交主流。

风起于社交网络，瞬间就如星火燎原。种植多肉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推力下，成为一种现象。

多肉通过社交网络，作为新一代“萌物”，开始侵占城市年轻人社交圈，进入城市90后的生活。明星们也加入“多肉大军”，王俊凯、朱丹、叶一茜……明星们养多肉也养徒。这更使得多肉这个小东西看上去那么有性格，那么特别，在养护者心中有了身份和地位。

 小唐也处在这股风潮之中，她说，最初就是跟风养，一旦养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多肉现象”背后，是高达20亿的多肉产值，算上多肉的周边产品，产值可达50亿。那几年，全国各地多肉大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最火的时候，一个多肉大棚每年能卖出三四百万元的货，利润最高能到40%。品相好的高端多肉，能炒到万八千一株。那时许多国内批发商到韩国扫货，韩国留学生做起了多肉代购，经常刚上线一款多肉，就被秒杀。与多肉相关的主题咖啡馆、农家小院、观赏大棚也随之而生，攫取着城市年轻人的注意力和金钱。

“多肉现象”也折射了这届城市90后的生存状态：他们追求个性、讲究生活品质，注重在社交圈的生态位置，为此愿意付出有限的精力与金钱。这种心理与状态，足够催生诸如多肉贩卖的微利润经济形态，入坑——是他们的归宿。

02.

大部分年轻人如小唐一样，在多肉的世界里没有成功过。多肉有着多种品种，各色名字，各种养护要求，要把它弄清楚，不亚于看完一本植物图鉴。城市年轻人如小唐，因多肉入坑花草圈时，期望的是一个简单的开始，快乐的陪伴，美好的结果，却没想到，多肉一盆一盆地丢，脑子一点一点地懵。

为什么买回来好好的多肉，回来之后，浇水不行，不浇水也不行，晒太阳不行，不晒太阳也不行，多肉总有多种死法在等着你：黑腐、烂根、掉叶、干瘪。就算不死，它还会长徒、掉色，在卖家手上娇嫩如小姐的多肉，买回来就成了人老珠黄的大娘。

小唐开始找原因，疯狂百度：是因为不服盆吗？那买回来就不移盆了。是不通风？那把窗户都打开。是太小了吗？那就买老桩。是卖家的货不对？下次去更大的花卉市场。可千小心万注意，结果多肉还是说死就死。

多肉好养，这是一个美好的谎言，这是一个穿着华丽外衣的消费陷阱。

小唐暂时从多肉的死循环里跳出来，开始养其他花草。去买花时她告诉卖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得好养。她经手过的有茉莉、栀子花、长寿花、豌豆苗、玛格丽特、风信子，等等。买的时候挥斥方遒，养的时候做小伏低，但无一幸免，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在花草界过于受挫时，她还种过香菜、小葱、紫苏、辣椒和茄子，最后用香菜炒了一碗辣椒炒肉，觉得很有成就感。但毕竟这是跨界演出了。

近5年养花史，小唐回想了一下，她手上养活了的花草好像只有一株绣球花和一株蝴蝶兰。

后来她终于顿悟了：或许绿萝才是她的最终宿命。绿萝这种植物，能吸甲醛，有功能；能干能涝，皮实；价格便宜，死了不心疼；简直太适合我们年轻人养了。可家里总不能都摆上绿萝吧，看着跟刚装修完似的。

不怕，99包月的花卉APP给您花的色彩。花点时间、July’s Flower、Flower PLUS……继多肉之后，大批鲜花电商又大张旗鼓地将手伸进城市青年的腰包。小唐不出所料，又在其列。养花挫败，在鲜花身上继续找存在感。

她说，给自己订了花，每周一收一次，一周的心情都会格外地好。再放上音乐，一个人静静地修花剪草，插花换水，那种惬意无人能敌。鲜花点缀生活，水准瞬间提高——商家的广告词挖好的坑，她开开心心心甘情愿地往里跳。

但鲜花始终无根，不能长久。

好在，新一波网红植物来了。它们起于多肉式微之时，有Ins的国际身份加持，与网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着好看的外表、皮实的内在，它们是——龟背竹、琴叶榕、虎皮兰、斑马万年青。这些绿植有着统一的习性——不要求阳光充足，有光照就行，浇水也很随意，半个月浇一次即可。价格也不贵，小盆的几十块，大盆的几百块，最贵的一千块。

这显然很符合城市年轻人对植物的要求——好看并活着。在淘宝，只要搜绿植，出现的就是这些网红产品，销量最好的也是它们，随销的还有网红花盆和摆件。

小唐也入手了这些网红绿植，它们确实比多肉好打理多了，一点不闹心，早晨起来意思意思地喷点水，就当是互动了，有时出差一个星期，它们也活得好好儿的。

“我就基本上告别花了，养点绿的还行。”小唐终于为自己的的养花史盖戳定性。但她还是放不下多肉，像初恋一样。时不时淘一些多肉，放在家里养，但再也不强求，一切随缘。长好了是缘分，长徒了是命运。

03.

小唐很长时间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养不活花。花也欺少年傻吗？直到她看到单位楼下传达室的大爷。

大爷退休了，在传达室看门挣点散钱，顺便照看孙子，日子很是悠闲自在。大爷也养花草，他养的花草大部分都是别人不要他捡回来的，按理说不好成活，但他把它们养得活泼有劲，似乎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大爷也养多肉，在小唐手上多肉，在大爷那儿生龙活虎。

小唐偷偷观察他，想偷点师。她发现大爷每天干完手头上的工作，其余时间都在侍花弄草。有的花需要打湿露气，大爷就趁阳光出来之前将它们搬到庭院；有的花受不住正午的阳光，大爷中午吃饭前就将它们搬至阴凉处；有的花浇水要温柔，大爷就用滴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滴灌，就像喂小孩儿吃饭一样……

大爷每天将花草搬进搬出，每个时辰的照料法门都不尽相同，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时令不同，又各不同。花草不语，但大爷读得懂这生命密码的排列组合。

几个星期观察下来，小唐终于放弃了偷师，因为她偷不来，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是养花不成蚀把米。

——她根本没有大爷的那种心境。虽说时间、精力、自然条件这些也必须考虑，但小唐明白，自己与花草之间，隔着大爷那般平和细腻的心境。那是时光打磨后，带着粗粝的一种温柔。大爷的年纪，已见花不是花，余生都专注在一件事上。北方不易成花，但经大爷之手的，必无残次品。

 拥有这种心境与专注，才能条分缕析地记清楚每一种花草的性格习性，记深后，将它们融入到每一次与花草的互动里。那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难怪养花向来是退休老年人的保留项目，与广场舞并称老年人娱乐活动双雄。普通城市青年离这个世界，还是远得很。

小唐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她确是爱花之人，只是时候未到。她每年必去一次大理朝圣，因为那里面朝大海，永远春暖花开。那里的多肉，即便随意扔在房顶路边，也是恣意生长。她说那种生之气息，才是最令人向往。在这钢筋水泥之中，早已经磨灭了许多她与生俱来的触角。

可是为生活计，又不得不在城市里奔忙。她这样为自己打算——攒着钱，四五十岁时，打一个包裹奔赴大理，在那里实现自己的理想人生，与花草共眠。

但小唐最近又养了一株向日葵，瓜子埋进去，盖上土，每天浇水，等待着它向阳而生，逆风翻盘。她很忐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结果。毕竟，已经有无数花草，在她的手上丧生。

我问她，不是基本告别养花了，怎么还在屡败屡战？

许多年轻人也如她一般，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仍旧诚实。

她想了想，谈起有一年蝴蝶兰复花。

那年冬天极冷，小唐的蝴蝶兰花苞尽落，以为不得活了，便不再搭理。谁知来年春天，随手给了一杯水，竟然开出花来。那时她刚与谈了几年的男朋友分手，心情低落，蝴蝶兰复花，却像是互相救赎。

见花则喜。

——这是小唐还未在花草界弃城而逃的原因。

在尘世生活中，有人迟钝了，有人尚存一丝物哀的灵敏。

她说：但愿人人，见花则喜。

参考资料：

《多肉走红济南和青州成种植基地 曾年挣三四十万》，作者：王小蒙 张玉岩，大众网。

*图片购自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