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致辞｜每个人都有自己开花的季节
编者按：
又到一年毕业季，各高校陆续迎来了毕业季的“最高潮”——毕业典礼。毕业典礼上，老师们给毕业生上的“最后一课”备受关注。面对学生离开老师，老师总免不了嘱咐几句。而其中不少致辞，不只贴近生活，而且启人深思。本期我们刊登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院长冯仕政教授的毕业致辞。在致辞中，冯仕政教授提醒大家不要抱怨幸福来得太晚，关键是守住属于你自己的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开花的季节，不是谁开得最早，谁就是赢家。人生如同股市，跌宕起伏、扑朔迷离，高开低走、低开高走是常事。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争一时之高低，而在于守望自己的价值。”
澎湃商学院将继续选刊各高校教授、校友代表的精彩致辞，也欢迎诸位读者在文后留言推荐令你难忘的毕业致辞。
对未来，你们想必已经有过无数次的憧憬；而我，每当这个时刻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大一给你们讲授《社会学概论》的情景。在这个课上，我每年都会例行播放一部题为《幼儿园》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中记录了人的社会化过程中许多有趣的情节，但让我印象最为深刻，同时最为感动的是两组儿童的对歌。对歌是这样的：
先是一组小孩童声清脆地唱道：“红花红花几月开？”
另一组小孩坚定而大声地答道：“一月不开二月开！”
那一组小孩又唱：“红花红花几月开？”
这一组小孩又答：“二月不开三月开！”
那一组小孩再唱：“红花红花几月开？”
这一组小孩再答：“三月不开四月开！”
如是反复，随着人影渐行渐远，歌声也逐渐渺茫，直到再也听不见。
这个场景，每次想起，我的心中都会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盘桓良久，迟迟难以挥去。
我曾经反复问自己：一首如此简单的儿歌，为何让我如此感动？
我想，大抵是因为它形象地道出了一个人生的真谛，那就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价值；不要抱怨幸福来得太晚，关键是守住属于你自己的价值。价值不同，花期也不同。只要守住自己的价值，终归会有花开的时候：一月不开二月开，二月不开三月开，……。每个人都有自己开花的季节，不是谁开得最早，谁就是赢家。人生如同股市，跌宕起伏、扑朔迷离，高开低走、低开高走是常事。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争一时之高低，而在于守望自己的价值。
守望价值，也许是当前市面上最为流行的心灵鸡汤，几乎已经泛滥到让人无感，甚至反感。然而，我在这里以“守望价值”相期许，并不是无病呻吟地贩卖鸡汤，更不是号召大家“佛系”，坐在那里静待自己开花的季节；相反，我是希望大家能够洞穿历史的迷雾、倾听时代的声音，从而抓得住关键、耐得住寂寞、扛得住压力、守得住底线，做更有格局、更有韧性的奋斗。
诸位都是“早上八九钟的太阳”，“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然而，青春期也是人生中构建自我认同的关键时期，本来在价值归依上就很容易产生纠结。而当前，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变局，守望价值不仅需要抵御眼前的诱惑，更需要承受历史的张力。这对我们的识见、胸怀和毅力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人在社会中生活，就如同船在大海中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历史大潮面前，我们有必要拿起理论武器，以获取正确的方向和强大的力量。
马克思曾经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确实，历史是行动的产物。要理解人类的历史，首先必须理解人类的行动。而根据另一位社会学大家韦伯的观点，人类历史不过是一个不同类型的社会行动不断更新迭代、排列组合的过程；社会行动有四种基本类型，分别是：感性的行动、传统理性的行动、价值理性的行动和工具理性的行动。不同行动类型的差别在于，它们蕴含着不同的动机，从而遵循着不同的逻辑。而人类社会的现代化进程，简单地说，就是一个理性行动逐渐压倒感性行动的理性化过程，更进一步说，则是工具理性逐渐压倒传统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工具理性化过程。
越是大变革的时代，人类越是寄望于自己的理性。“理性选择”被普遍认为是人类应对风险的良方。然而，如果借用韦伯的理论来分析，就会发现，“守望价值”在当前之所以成为一种强烈的呼唤，正是因为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深入，无论理性化还是工具理性化似乎都已经走入穷境，而世界下一步应该向何处去，则一时没有太好的主意。
这首先表现在，理性化进程遭到感性行动的强烈反弹。曾经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情感被认为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破坏性的力量，必须运用理性予以弹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理性化进程推动了信息技术和社交媒体的发展，但借助信息技术和社交媒体，注重感官愉悦而拒绝思考重大问题的各种“小清新”“小可爱”“小鲜肉”“小确幸”却悄然流行，呈现出“小”时代与大时代同场竞艳的奇特景观。围绕情感需求大做商业文章，已经是互联网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这是整个社会生活日趋感性化的一个缩影。
在这样一种趋势下，那么，人类的心灵到底应该向何处安放？真的只需要“跟着感觉走”，“过把瘾就死”吗？我们是否还需要追求某种价值？如果是，又应该追求什么样的价值？诸如此类的价值困惑，又使各种“丧”文化开始流行：以前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现在却时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着”。然而，我们究竟能躺多久呢？我们能够一直那么躺着吗？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思考的问题。
另一个表现是，工具理性化进程也陷入了严重的困境。如前所述，韦伯将人的理性划分为传统理性、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三种基本类型。而三种类型的差异，概言之，就在于它们在行动过程中对目标和手段的选择程度。其中，传统理性是目标不选、手段也不选，基本按照某种传统的模式去生活；价值理性是目标不选，手段可选，因为那个目标对他来说是一种神圣的、不可移易的价值，是其生活和生命的意义所在，没有商量和选择的余地；而工具理性则是目标可选，手段也可选，即没有什么绝对和永远，从目标到手段都可以反复地比选，一切只为实现效益最大化。
不难发现，在工具理性的逻辑中，万物皆可交易和代换，没有什么价值需要特别地守望。这样一种逻辑显然忽视了人类价值追求的多样性及其重要性。正如经典社会学家们所指出的，工具理性的盛行，使人类对大量社会过程的组织越来越条理化，但也越来越格式化；在此过程中，人有逐渐变成工具、整个社会也陷入“理性的囚笼”的危险。一味按照工具理性逻辑去生活的人，在“成功”之后往往容易陷入价值的迷茫，感觉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确实，在工具理性的思维中，一切问题都只是技术问题，它自信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构造出一个精密的社会系统，完美地平衡各种价值诉求。但问题在于，第一，所有价值问题都能够化约为技术问题来处理吗？第二，人的理性真的强大到能够构造一个精密而完美的社会系统吗？正是在这两个问题上的质疑，使人们在工具理性盛行的时代不断地呼唤价值。
同学们！在一篇本应十分轻松的毕业致辞中，我却不厌其烦地讲了一番专业的道理。无他，只是因为我希望大家明白：个人的生命历程与人类的社会进程是高度纠缠在一起的。守望价值，不仅是一个关乎人生的问题，同时是一个关乎人类的问题。这决定了，要解决人类的问题，就必须关心人生的问题；要破解人生的问题，就必须思考人类的问题。只有从这个高度去把握，我们对人生的前景和路径才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上面揭示的人类历史进程告诉我们，人生是一个开放而又纠结的过程，并不完全在个人的把握之中。人生充满了不定性和无常性。据此，对人生的走向和目标，我们应当抱持高度开放的态度。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人生一辈子，说到底，都是在不定中寻找确定、在无常中寻找有常。因此，既要争取成功，又要准备失败；既要永怀希望，但也不惧失望。对人生的挫折和光明，我们都要有充分的估计。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保持自信的心态、豁达的胸怀、坚韧的作为，从而耐得住寂寞，经得起风浪，等得到明天，迎来属于自己的花季。
然而，承认人生的不定性和无常性，并不等于放弃诗和远方，而只顾眼前的苟且。恰恰相反，它要求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条件与目标之间保持适当的张力，既要追求完美，又要保证完成。举事之要，在平衡完成与完美的关系。完成的永远不完美，完美的永远完不成。因此，既要会讲究，又要会将就；在讲究中将就，在将就中讲究。讲究，是为了追求完美；将就，是为了保证完成。完成与完美、将就与讲究的张力，正是人生不断前进的动力。必须尊重规律、保持耐心、多动脑筋，合理地开发和利用动力，你才能真正守住属于自己的价值，迎来自己开花的季节。
或许有人问：守望价值，到底要守望什么价值呢？对此，我只能说：人生的价值不是坐在书斋里推演出来的，而是在行动中不断摸索出来的。干字当头，野蛮生长。凡事只有干了才是真的，想得再好也只是黄粱美梦。守望价值也一样。 只有在不断的行动中，你才会找到和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
如今，伴随经济和社会的高速发展，年纪轻轻、甫一创业即有亿万身家的神奇故事不断上演，巨大的诱惑所及，似乎整个社会都在失去耐心，每个人都渴望着挣热钱、挣快钱，一夜成名、一夜成功；守望价值，似乎已经成为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然而，我想告诫大家的是：守正出奇才是人生正道。“守正”，就是守住属于你自己的价值；“出奇”，就是随机应变，见机而作。守住属于自己的价值，你一定会迎来自己开花的季节，一月不开二月开，二月不开三月开，……
同学们！当前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也是全球风云激荡的时代，既充满活力也充满迷乱，既充满希望也充满挑战。青年是一个社会中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是国家的希望、民族的未来。大学生是青年中的精英。愿同学们顺应时代潮流、倾听时代声音、把握时代脉搏、担当时代责任，在搏击中成长，在成长中搏击，用永久的奋斗、勤劳的双手和诚实的劳动为自己谱写壮丽的人生，为祖国创造辉煌的明天！
谢谢大家！
（本文原题为《院长寄语｜冯仕政：每个人都有自己开花的季节》，作者冯仕政为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院长，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社人live”，澎湃新闻获授权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