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人生|他复原了中唐阮,还跨界玩摇滚、爵士

蔡木兰
2019-06-25 12:59
澎湃人生|他复原了中唐阮,还跨界玩摇滚、爵士(08:59)
“掩抑复凄清,非琴不是筝。还弹乐府曲,别占阮家名。古调何人识,初闻满座惊”,白居易在诗中对阮的琴声的描写令人产生无限遐想,阮不像古琴那么凄清,也不似秦筝那么浑厚,用它演奏乐府又别有一番魏晋风流。

古时,阮被士大夫视为心爱之物。如今,阮极少独奏,而是作为民族乐团里的伴奏,因此知道阮、了解阮的人少之又少。

中阮演奏家冯满天,抚阮五十余年,复原了中唐的阮咸。业界同行称他“中阮大师”,文化学者称他“中国传统文化的修复师”,乐迷则亲切地称他“摇滚老炮”、“阮痴老冯”。阮在冯满天手上,可以弹出布鲁斯、摇滚、爵士等,他以一种大众的方式,推广中国传统音乐,让更多人认识阮。

6月14日,澎湃人生的舞台迎来了中阮弹奏家冯满天,在《寂寞难耐》、《哎呀二十八年》,以及即兴弹奏中,冯满天娓娓道来关于阮乐器的故事,拉近了观众与中国传统音乐的距离。

冯满天在澎湃人生现场弹奏中阮

15岁进中央民族乐团

上世纪六十年代,冯满天出生于哈尔滨。其父冯少先是月琴演奏家,国家一级演奏员,月琴改良者。

在冯满天的心里,父亲是一个典型的、执着的音乐家,生活里只有琴。在他的记忆中,从小听着父亲的琴声和父亲工作的地方黑龙江歌舞剧院的音乐长大。当时,家里并不富有,甚至有点清苦,没有玩具可玩,父亲的月琴便成了他的玩具。直到有一天,他用月琴弹出了《东方红》,偶然听到的父亲便对他说,“你能弹个歌了,以后就跟我学吧。”

此后,他便跟随父亲学月琴。期间多次参加了少年宫、青年宫等比赛,成了月琴演奏童星。15岁时,他考进了中央民族乐团。

“父亲不是教学生弹月琴,就是自己弹琴,家里的生活环境就这样,我没有其他选择。”冯满天说。

冯满天在澎湃人生现场

组乐队,跨界玩摇滚

月琴属于高音乐器,在乐团中极少使用。中央民族乐团给了冯满天一把阮,拿到这把乐器的第一天,他便上台弹奏了。这是冯满天第一次接触阮,知道阮这件乐器。

1982年,19岁的冯满天代表文化部中直团体参加首届全国民族器乐大赛,并获得了表演奖。团里要开始“捧”他做独奏演员,他却被“外界”的音乐吸引了。

彼时恰逢改革开放,冯满天的音乐世界里进来了邓丽君、罗大佑、蔡琴,还有国外的披头士。抱着强烈好奇心的他在乐团演出之外,自己组建了摇滚乐队“白天使”,玩起了吉他、摇滚。冯满天用“过瘾,自由奔放,不娇柔做作”形容摇滚乐。他说,摇滚乐有时候很“糙”、很简单,但情感是真挚的。

后来是怎么回来做中国传统音乐的?在一次乐队巡演时,一位外国友人问冯满天,中国有音乐吗?你弹一个你们的音乐呗。于是,他用吉他弹出了民族味,外国友人向他表示,这样的音乐是我们更想知道的。

这位外国友人的话令冯满天陷入思考,后来他想明白了:摇滚乐的“祖先”是西方人,他跨界去弹吉他,玩摇滚始终不够自信。在乐队组建的第五年,冯满天宣布退出。

历经二十年,复原心中的唐阮

重新回到民族乐的轨道,冯满天有些迷茫,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弹阮很简单,在乐队里就像一个熟练工,弹久了,反而不知道这个琴该怎么弹。正当他迷茫之际,父亲寄来了白居易的《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诗中“非琴不是筝,初闻满座惊”提及的如何弹阮击中了他的心灵。

通过查历史、看音乐词典,随着对阮的了解更加深入,他对阮的兴趣就更浓烈。阮雏形起源于秦,形成于汉。乌孙公主出嫁西域时,汉武帝命全国懂音律的工匠打造一把顶级的琴向其他民族展现中华文明,它既要有古琴深沉、浑厚的韵味,又要有古筝铿锵的力量,汉琵琶(现称阮)集古琴、筝、箜篌等多种中华韵味于一身。很多民族乐器是从“丝绸之路”传过来的,如唢呐、琵琶、二胡,阮是中国本土的乐器。

怎么样才能弹出既有古琴的韵味,又有古筝的韵味?原来,阮的制作方法在明清时就已失传,现在的阮确切地说,并非老祖先留下的音乐文明。通过各方关系,冯满天得知日本的正仓院收藏了世界上唯一一把中唐的阮,他找到了日本的学者、考古家、古乐器专家,花了大笔的费用买到图纸和乐器内部的X光片,又花了很长年时间,研究材料学、空气学、动力学,按照一模一样的尺寸和构造复原了这把琴。

中阮 冯满天杨佩璋制作

复原阮的过程并不顺利,做最后一根弦时,冯满天几乎找了所有做私弦的高手,但无论如何弹起来“朴朴”的声音不够“正”,低音不够沉。最后,他找到了一位朱弦的传人,在明代,朱弦是专门给皇家做弦的。那传人问他,舍不舍得花钱?冯满天说,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花吧。

冯满天介绍说,得用金子磨成粉掺水里,每根丝蘸了金再搓成弦,成本就得六千。做好最后一根弦,弹出来的声音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历经小二十年时间,47次失败,冯满天在2010年成功复原了中唐阮,找回了古阮的声音。他用质朴、空灵、甜美,来形容这把阮的琴声。

让民族乐与这个时代有关系

这把琴是人类的文明遗产,也是世界文化瑰宝,应该让更多人知道它,欣赏它。2012年,冯满天背着琴,以独立音乐家身份参加德国汉堡的演出,演奏结束,观众全体起立,掌声不绝于耳。在央视的《出彩中国人》舞台上,他用中阮弹唱摇滚味十足的《花房姑娘》,最终凭借《乡愁四韵》拿下总冠军。

2018年10月,冯满天城市公益项目“消失的声音”成立,相继落地北京、上海、成都蓬皮杜国际城市双年展,项目走进个城市的社区、学校、美术馆、博物馆等地,用面对面的交流方式,将中国传统音乐带到普通大众的身边。

2019年2月,冯满天登台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2场演出,吸引了来自英国、荷兰、德国、马来西亚、日本的观众远道而来。演奏结束,观众全体起立,掌声不绝于耳。

而音乐黑光计划,是冯满天为所有视力障碍的朋友们设立的特别音乐计划。无论是否可以看得见这个世界,他都有聆听音乐的权利。在有生之年,冯满天希望寻回中国音乐的内核,传递中国文化中的真诚与善良。

现在中阮已经被一部分人所了解、知道。但冯满天被问得最多的还是,“老师,这是什么琴?”而他也不耐其烦地一遍遍给人介绍阮。“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阮。”他说。
    责任编辑:毛玮静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