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角度看威尼斯双年展:有意为之的“大杂烩”与有趣的时代

文/Ben Luke 编译/澎湃新闻记者 钱雪儿
2019-05-17 07:47
来源:澎湃新闻

近日开幕的威尼斯双年展主题是“祝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策展人拉夫·鲁戈夫(Ralph Rugoff)提供了一种新的观看双年展的方式。同一批艺术家的作品同时在两大展场展出,让人在观看一件艺术家作品的时候,联想到在另一个展场的作品。在《The Art Newspaper》的记者Ben Luke看来,鲁戈夫选择具有多层次、多含义的作品,并且有意用一种杂糅的方式将不同风格与内涵的作品组织在一起,是一种富有策略的“混乱”。参展的艺术家们以各自的方式将世界的现状与他们的创作相联系。此外,鲁戈夫曾表示展览将关注绘画的意义,但是在Luke看来,在如今的“屏幕时代”,录像艺术和数字艺术占据了主导,让展览上其他媒介的作品黯然失色。

“走进未来意味着巨大的健康风险。”在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展于军械库的数字视频装置《这就是未来》的旁白中这样说道。而正如艺术总监拉夫·鲁戈夫(Ralph Rugoff)在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主展“祝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中所呈现的那样,当下也是如此。史德耶尔在作品中通过结合后结构主义分析与尖锐的幽默,来讽刺我们的现状。《这就是未来》是她不久前在伦敦蛇形画廊展出的“植物发电厂”(Power Plants,合起来意为“发电厂”,分开看又分别有“权力”“电力”和“植物”的含义)项目的延伸,在作品中,色彩斑斓、缓慢变形、未来主义的植物形态出现在几块屏幕上。旁白则告诉我们,这些科幻的植物能够提取出一种可以“毒害独裁者”的物质。

黑特·史德耶尔 数字视频装置《这就是未来》图片: AVZ Andrea Avezzù

这是鲁戈夫的展览中最佳作品的典型,展览上还有许多其他出色的作品。史德耶尔的装置具体地体现了鲁戈夫想要为双年展所寻找的那种“多层次的、多含义的”作品。装置很好地体现了鲁戈夫为双年展所计划的主题:关于假新闻和“另类事实”(alternative facts,往往指称基于一定的观察而对事实作出的不同阐述)的文化,以及作为公共叙事的假象。对于史德耶尔来说,对于当代腐败和不平等的尖锐呈现往往同荒谬和讽刺、同幽默的叙事和重构的历史相伴。她位于绿城花园展场的另一件作品通过四块包围观众的弧形屏幕进行展示,作品探讨了列奥纳多·达·芬奇为威尼斯所设计的一艘潜水艇。不过,她将其与一家武器制造商联系在一起,这家制造商曾经挪用了这位文艺复兴大师的名字,利用达·芬奇在设计武器和战机上的才智来进行自我宣传。在史德耶尔的装置作品中,达·芬奇笔记中的手稿变成了威尼斯瀉湖和运河里的涟漪和泡沫。

亨利·泰勒(Henry Taylor)《无题》,图片:Ben Davis

史德耶尔是展览中鲜少几位和其他艺术家的作品分开展示的艺术家之一。在绿城花园展场的不少地方,不同艺术家的组合乍看之下令人疑惑,这让我感到吃惊。一个房间以奈丽·巴格拉米恩(Nairy Baghramian)简洁、冷静而神秘的雕塑组合为中心,周围则有乔治·康多(George Condo)和亨利·泰勒(Henry Taylor)富有表现力的绘画,以及茱莉·米若图(Julie Mehretu)的抽象书法;奈德卡·阿库奈利·克罗斯比(Njideka Akunyili Crosby)密集的人物画和卡萝·柏夫(Carol Bove)的钢铁雕塑、艾弗里·辛格(Avery Singer)的油画以及安东尼·赫南德兹(Anthony Hernandez)的摄影作品并置。这些作品在形式和内容上彼此大相径庭,构成了视觉上的“不和谐声音”。如果只是一两个房间这样的话,也许你会觉得这是策展上无意的填充——“我应该把这个艺术家放在哪儿呢?”——不过,这些风格与内涵迥异的作品的碰撞是规律性的,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有策略的“混乱”。

艾弗里·辛格的两幅绘画,图片:Ben Davis

茱莉·米若图(Julie Mehretu)的抽象书法,图片:Ben Davis

鲁戈夫曾在双年展开幕前告诉我们,他选择了那些容纳着矛盾的作品;而不同艺术家作品共存的空间则表明,他是用同样的精神组织了他的展览。鲁戈夫不只通过作品主题的选择使简单的观看变得复杂,他还通过他所建构的视觉上的联系来实现这一点。虽然这些让人感到不安的并置没有毁灭那些脆弱而微妙的作品的能量,但还是带来了一些让人不适的知觉体验。

军械库展场的入口,图片:Ben Davis

虽然军械库展场到处是出人意料的杂糅,但是这个展场的节奏更为稳定,夹板隔墙的运用打破了300米长的制绳厂的单调——这里原本是制绳工厂,现在成了双年展展场的一部分。总体上,艺术家在这里展出的作品尺寸更大,因为这里的空间更为宽敞。

鲁戈夫让艺术家们在两个不同的展场分别呈现不同的作品,这个创意颇有成效。它向我提供了一种重新去看待一个双年展的方式:对于每件作品的观看都可能让人想起在另一个展场时的体验。这让人关注到艺术家如何兼顾思考和创作,努力把握语言和技术的平衡。艺术家们采用了有趣的策略来回应鲁戈夫的设想。比如,在军械库,阿库奈利·克罗斯比展示了她受到越来越多人欣赏的绘画:类似于古典艺术中理想化风格的肖像画描绘了艺术家身处室内的家人和朋友,而在主构图之下则总是有拼贴图像。而在军械库,她展示了由单色所主导的近距离头像肖像。描绘人物的主要工具是一样的,但是作品观念的基础、尺度以及构成让它们各不相同。

绿城花园展场,图片:Ben Davis

有时候,在两个展场展出的同一位艺术家作品让人感觉像是一件作品的两个部分,在绿城花园和军械库之间,穿越街道与运河而彼此呼应:比如,在绿城花园,泰瑞莎·玛格勒斯(Teresa Margolles)展示了两件天然艺术品的雕塑装置,传递出她的祖国墨西哥的暴力恐怖——这是从华雷斯城运来的一部分墙体,就是在这堵墙后,曾有许多人被处决;而在军械库,艺术家展示的街头玻璃庇护所同样来自华雷斯城,作品揭露了那里近年来的女性杀害案,装置上覆盖着许多传单,不少已经褪色和磨损,传单上印有寻找失踪女性的信息。

泰瑞莎·玛格勒斯在绿城花园展出的作品,图片:Ben Davis

埃德·阿特金斯(Ed Atkins)把自己画成狼蛛的自画像神秘地穿插于绿城花园,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而在军械库,他展出了一个大型装置。阿特金斯的《古老食物》包括多个电视屏幕,屏幕上出现的是计算机绘图的人物(CGI figures),其中一些身着历史服装,如同是从某个中世纪主题的电脑游戏里走出来的人物。他们都在哭泣,让人费解。

埃德·阿特金斯在军械库的视频装置,图片:Ben Davis

鲁戈夫曾在开幕前指出展览对于绘画重要性的关注,不过,虽然阿库奈利·克罗斯比、茱莉·米若图等人的绘画证明了他们的作品正在不断升值,但其他大多数的绘画都乏善可陈。不过,鲁戈夫选择的摄影师都很强。扎内莱·穆荷利(Zanele Muholi)在自我肖像中用一种雕塑式的幽默探究了身份的本质,比如用剪刀来作为发饰;而片山真理(Mari Katayama)的自我肖像则探索了她的残疾,这两位艺术家作品被放在同一个房间,这个展间也成了绿城花园最佳的展间之一。穆荷利在军械库也同样显眼,在如同墙纸般的大幅图像中,她的凝视一次次地与你相遇。

阿库奈利·克罗斯比的作品,图片:Ben Davis

片山真理《旁观者23号》(2016),图片:Ben Davis

扎内莱·穆荷利的作品,图片:Ben Davis

索汉姆·古普塔对于加尔各答失去地产的群体的研究非常感人,他和这些人合作,他们帮助他决定他们如何被呈现在观众眼前。不过,在鲁戈夫挑选的作品中,最出色的似乎都是以视频或数字艺术作为媒介。乔恩·拉夫曼(Jon Rafman)创作电脑游戏风格的史诗般作品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过,他在这里所呈现的两件作品是我看过的他最好的作品。在一件作品中,一些无脸人物被一次又一次次残暴地虐待和伤害,另一件作品则像是意识流,充满梦境般的荒谬,一个腿上长着孩童脑袋的人物充当了主角。

索汉姆·古普塔《无题》(《焦虑》系列),图片:Ben Davis

对我而言,最让我感到共鸣的是阿图·杰发(Auther Jafa)和卡里·约瑟夫(Kahlil Joseph)的作品。两者都是运用现成和原始影片组成的“拼贴电影”。约瑟夫的《BLKNWS》是一个双屏新闻频道,播放着黑人——主要是非洲裔美国人——的生活,他的素材包括马尔科姆·艾克斯(Malcolm X)和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avis)的存档胶片(archive footage)、艺术家亨利·泰勒(Henry Taylor)与收藏家A.C.赫金斯(A.C. Hudgins)在工作室就当今世界进行闲聊的画面,还有重要的非洲裔美国思想家在公共活动上发言的片段。

阿图·杰发(Auther Jafa)《白色相簿》,图片:Ben Davis

杰发的《白色相簿》同样引人入胜,激动人心,但是更让人感到不安。作品聚焦“白人至上主义”,除了记录杰发的白人朋友的优美画面以外,还穿插了一段Youtube上一位年轻种族主义者为白人群体哀悼的片段;声称自己是前民族主义者的迪克森·怀特(Dixon White)激昂的反种族主义演说;以及疯狂的白人杀人犯Dylann Roof承认自己在美国南卡罗莱纳州查尔斯顿一座黑人教堂里的枪杀罪行。在电影中,音乐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伊基·波普(Iggy Pop)的歌声响起,其中有一句歌词:“爱的表达是真理。”不过,这句歌词让人印象深刻,似乎它并不只是杰发在影片中所传递的力量,还是鲁戈夫这场感人至深的展览所传达的更深远的信息。

(本文编译自《The Art Newspaper》,原作者Ben Lu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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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