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一周年:美伊对抗可能正走向更危险的方向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胡高辰
2019-05-08 08:07
来源:澎湃新闻

5月8日,在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一周年之际,伊朗或将宣布针对美国的报复措施。据伊朗国家电视台(IRIB)6日报道称,伊朗政府8日可能重启部分因伊核协议停止的核计划,但伊朗暂时不打算退出该协议。

自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来,美国与伊朗的关系持续走低,美国在外交、经济、军事安全以及地缘政治方面全面对伊朗施压。近来美国更是推出一系列措施进一步强化对伊朗的“极限施压”,宣布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为“恐怖组织”,取消对进口伊石油制裁豁免,收紧核领域项目豁免政策等。5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发布声明称,美国正向伊朗沿海派出一艘航母和轰炸机作战群,美国将在 “伊朗一旦侵犯美自身利益和美盟友利益的情况下使用武力”。

对此,伊朗方面也不甘示弱,一方面加大与周边国家的外交往来、努力打破美国围堵,另一方面也积极展示军事“肌肉”。除了可能在8日重启部分因伊核协议停止的核计划,伊朗外长扎里夫早在4月28日就曾表示伊朗正在考虑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伊朗此表态加剧了中东地区局势的紧张。

美国对伊朗实施极限施压的目的可从两个角度来考察。其一是希望能够通过极限施压把伊朗重新拉回谈判桌前,从而美国可在谈判中进一步打压和限制伊朗,最终达成符合美国中东利益的美伊协议;其二是希望通过极限施压影响伊朗经济,迫使伊朗国内出现动荡,进而期望伊朗国内出现政权更迭。

这两个结果是美国自己的如意算盘,从伊朗方面看,伊朗的反应显然有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可能,即采取极限手段予以回应。而在这之中,相比于重启因伊核协议停止的核计划,伊朗考虑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可能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其影响所及也不会仅仅限于美伊关系和中东地区。

伊朗若走向极端有多危险?

《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在国际核秩序中具有重要地位,该条约带有近乎国际核领域“宪法”的效力,这是国际社会首次建立起有法律效力的核不扩散制度,国际核秩序有了基本的规则和机制保障。

《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宗旨是防止核扩散,推动核裁军和促进和平利用核能的国际合作,该条约的重要性甚至可以认为是国际防止核扩散的政治和法律基础。按照《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规定,1967年1月1日之前制造并爆炸核武器的国家称之为核武器国家或有核国家,即合法拥有核武器,之后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被视为非法拥有核武器国家。根据这一规定,目前世界上只有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是核武器国家。继联合国“五常”后,世界上实际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有所增加。

近年来国际社会对核不扩散问题的主要关切在于朝核问题和伊核问题,朝鲜于2003年正式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这使得朝鲜在法理上摆脱了国际社会的约束,2006年至今朝鲜已经进行了六次被证实的核试验。2018年朝鲜半岛局势出现了积极的变化,但是进入2019年以来形势出现了波折,河内“金特会”无果而终。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透露,如果朝鲜不放弃核计划,美国将加大制裁。

2018年美国已经退出伊朗核协议,如果此番因为美国的极限施压,伊朗真的做出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举动,甚至以例如试验核武器等更为强硬的手段回应美国的施压,这会对地区安全和国际核不扩散体系带来瓦解性的破坏。

一方面伊朗从和平利用核能转向了核能军事化,对地区安全稳定带来了严重的破坏。中东地区目前是国际军事安全问题的焦点,美国持续向中东盟友国家派遣军事力量,军事上对伊朗施压的态势明显;此外,叙利亚国内战事前景依然扑朔迷离,美俄和其各自代理人在叙利亚地区的对抗角力未有减缓。作为伊朗在中东的主要安全竞争对手,以色列指责伊朗在叙利亚以及周边的战事中派遣军事力量参与,以色列和伊朗对彼此的军事能力和军事行为普遍十分敏感。

如果伊朗此时摆脱发展核武器的国际法理约束,会对以色列等与伊朗存在军事对抗的国家带来较大刺激,不排除伊朗在中东的一些对手做出相应的军事行为予以回应,甚至是先发制人的军事打击。例如,1981年6月7日,以色列空军就曾通过远程奔袭的战法成功炸毁伊拉克的核反应堆。而类似实际军事毁伤力量的如果用于伊朗则可能会带来较为严重的后果。核要素渗入伊朗与地区对手之间的对抗,增加了安全上误判的可能性,有可能导致不可控的军事冲突发生。

美伊对抗、朝美对话与区域核扩散问题

另一方面,伊朗的做法会使得其他与地区核扩散有关的国家对美国不信任加深。朝核问题一度在朝鲜半岛引发了持续的军事安全危机,在2013年至2017年期间,美国曾采取极限施压的手段对朝鲜实施压迫,尤其是使用经济制裁和部署军事力量实施压迫,试图迫使朝鲜放弃核武器、与美国坐到谈判桌前。但是这些方法的效果甚微,美国实施的经济制裁和在朝鲜半岛加大投入的军事力量并没有使朝鲜朝着美国意愿的方向发展,朝鲜的核与导弹试验则持续进行,朝鲜与美国的军事对抗烈度一度节节攀升。

不可否认伊朗和朝鲜有着各自不同的国情和地缘环境,但是作为国际核不扩散的两个焦点问题,从防止核扩散为出发点来考察,美国的作为实际上对两国有一个相互映衬的效应,即美国对朝鲜的做法和朝鲜的反应,对伊朗而言是一个示例;反之,美国对伊朗的态度也能让朝鲜感受到美国在处理地区核扩散问题时的姿态。

美国早年对朝鲜的经济和军事施压,反倒使得朝鲜进一步强化核与导弹能力,使得东北亚安全局势一度进一步恶化,美国对朝鲜的做法给了伊朗一个“示例”,即面对美国的施压不能忍让,一味忍让的结果就是国家安全利益严重受损。而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朗极限施压,甚至有可能逼迫伊朗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态势,反过来对朝鲜也会产生“示范”作用,朝鲜也会考量自己一旦完全弃核,是否真的会得到美国所承诺的各类保障。

美国对伊朗的施压,主要原因之一在于美国试图迫使伊朗放弃核计划,单就从地区核扩散问题的解决来看,美国的施压不会起到预期的目的,伊朗很有可能做出相反的举动,增大地区核扩散的风险,甚至把核武要素加入中东地区的对抗博弈中。

此外,在处理地区核扩散问题时,美国出于自身利益的施压举动进一步降低了美国的国际信誉度,极限施压使得伊核问题适得其反。相对应的,朝核问题的未来前景或许会因为美国在其他地区核扩散问题上的单边压迫举动而出现进一步倒退。

美国目前在外交上正竭力孤立伊朗;在经济上打压伊朗的经济支柱、即石油出口;军事上美国已向伊朗周边地区派遣重兵。但是,种种施压举动并不会使得伊朗妥协,伊朗已表态将凭借石油经济、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甚至重启核武器研发为手段予以反制。

目前美伊博弈是否会上升为直接军事冲突还有待观察,但是美伊博弈已经给地区安全稳定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影响,潜在的各类风险不容忽视,在多边主义、合作对话为主流的时代,美国是时候考虑自己一贯的遇事先施压政策是否真的符合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的处理了。

(胡高辰,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博士研究生,研究军备控制与国家安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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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