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地方·实录|档案内外:寻图觅影—重勘上海都市娱乐空间

汤惟杰
2019-05-01 16:07
来源:澎湃新闻

由澎湃新闻和第12届上海双年展共同发起的城市项目“你的地方”的第四场平行活动回到了《上海市行号路图录》本身以及更多的档案史料当中,以史学研究者和文化学者的角度,为大家提供了利用这些地图和档案的范例。本文根据讲座第二部分内容整理,经主讲人修订。

我今天报告的题目跟我们在“你的地方”项目中使用的上海1939、40年出版第一版,1947、49年出版第二版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有关。

这份图录收录的内容非常详细。从它的出版目的来讲,实际上是商用的地图集。大家会看到每一个门牌号,尤其建筑底层开过什么店,有些什么铺子、银行,哪怕是咖啡馆,都会记录下来。它的最后一本是1949年出版的,离现在正好是70年,那个年代生活在那些门牌号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不在了。但这些地图给我们理解那个年代上海的样貌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图示。

结合这些地图、档案和资源,我们可以来了解一下上海的近代开埠以后一些重要的娱乐空间,尤其是电影空间的开辟。

上海开埠的时候,1840年代中期,恩格斯写了一本非常重要的,研究那个年代的工人阶级生活的作品,叫《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其中第四章的标题叫“大都市”,就是以伦敦的这样一个场景开头的。他说:

“像伦敦这样的城市,就是逛上几个钟头也看不到它的尽头,而且也遇不到表明快接近开阔的田野的些许征象——这样的城市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东西。这种大规模的集中,250万人这样聚集在一个地方,使这250万人的力量增加了100倍;他们把伦敦变成了全世界的商业首都……这一切是这样雄伟,这样壮丽,简直令人陶醉,使人还在踏上英国的土地以前就不能不对英国的伟大感到惊奇。”

这一段写得非常文学化,如果我们在座的朋友感兴趣的话,可以到网上去找一下。也就是说我们人类在十九世纪中期,或者略早于那个时候,进入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几十万、上百万的人聚集到一个空间,改变了原有的基于乡土、血缘、家族那样一种居住和生活的方式。上海在中国这样一个版图上,是最早迎来这样一种生活方式的地点。

不同时代的外滩照片。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这是两张上海外滩的老照片,但是它们之间大概又相隔了四十到五十年。左边图里的外滩大概是外滩第二代的建筑,是大家现在已经很不熟悉的,因为所有这些建筑都拆除了。主要的拆除时间是在上个世纪1910年代到1920年代。右边那张图上是今天我们大家非常熟悉的外滩,基本的形貌。

“海上花”与《上海县城厢租界全图》

我想借这样一个话题来开始。1890年代,也就是上海开埠大约五十年左右,出现了中国近代文学史上一部很重要的作品,描写的是上海的都市生活。在某种意义上,它也开创了所谓中国近代文学当中都市写作的某种范例。它就是我们大家知道的《海上花列传》。

同时,我想借助一张图,来帮助大家从空间、影像、档案的角度,一起深化对这部作品的理解。

《海上花列传》

我们先看一下这部叫《海上花列传》的小说。它是非常重要的一部描写上海近代城市生活的特殊部类的作品。它最早的时候,是跟一本叫《海上奇书》的出版物有关。也就是说,它最早的时候,不是单行本,而是一个连载。

《海上奇书》

连载这种形式,对当时上海的读者,或者中国的读者来说也很新奇。因为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一本中国最早的现代文学杂志,这本杂志的名字叫《海上奇书》,前后一共出了十五册。《申报》1892年2月,如果按农历的话,还在正月初六,年还没过完,就刊登了一则广告。

海上奇书告白

这个广告当年报纸上叫“告白”,《海上奇书告白》,从2月4号开始,连登了十一次。它说,马上咱们上海就有这样一本,当时可能还没有“杂志”这个词,这样的一本印刷物要出来了,欢迎大家选购。

第一代申报馆

刊登“告白”这张报纸的报社,在当时上海的望平街,也就是现在的山东中路。这是第一代的上海申报馆。我们现在到山东中路汉口路看到的申报馆,已经是1918年重造的房子,它现在变成了结合餐饮,功能已经发生了改变。

不同版本的《海上花列传》封面

《海上奇书》的告白就是这样的。它每一期的主要内容是刊登后来被称之为《海上花列传》的小说。但是还发表同一个作者的其他一些用文言写作的诗文,这个广告当然就是这位作者自己写的。这个人用的笔名叫大一山人。后来根据考证,我们知道这个作者叫韩子云,又叫韩邦庆。

在上海本地,《海上奇书》由申报馆代售。大家会看到,“告白”里写着“外埠售申报处均有寄售”。这表明在1890年代,上海已经成为中国最有影响的一个新闻出版印刷业的中心。而且,由平面图文媒体所构成的这张网,以上海为中心向中国内地各处辐射。这本薄薄的《海上奇书》也通过它的网络,可能被中国其他地方的人看到。

这本小说1980年代以后有各种各样的封面,左侧和中间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最右侧是大概十年前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英文版,译者是大名鼎鼎的张爱玲。1998年由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先生改编的那部《海上花》的剧照,成为了它的封面图片。

1998年电影《海上花》公映。筹拍这部电影时,大概一两年当中,侯孝贤导演曾经和他的创作团队到上海来勘过景。他们特地去看了一下老城厢,也就是我们知道的南市。他们发现,那个时候的上海已经没有办法复原1890年代,也就是一百年后你在上海已经找不到一个真实的地景,可以合适地呈现一百年前的上海。所以他们后来放弃了最早的拍摄计划,最后这部片子完全是在摄影棚当中搭景拍出来的。

电影《海上花》开头画面

片头,一场发生在上海滩的宴请,客人以及陪酒的当时上海的青楼女子济济一堂。他们说的是什么?涉及当时生活的一些内容,比如她们是不是购物,是不是逛街,是不是看戏,甚至她们还提到拍小照这样的一个爱好,还有“现在流行坐马车”,提到了这些细节。

在这里,我用一些真实的历史地图,来呈现当时的上海。我们能够看到那个年代的上海人看到的图景。

先从一幅大的图开始,《上海县城厢租界全图》。这幅地图印出来的年份比我们的小说发表的年代要早七、八年。但我们大致可以把它们认定为在差不多同一个时期。

《上海县城厢租界全图》

通过这张图,我们可以看到1880年代中期的上海的样貌,当中有一块颜色特别深,蓝色的,是公共租界苏州河以南的部分,也就是上海开埠时英租界大致的位置。当然它比那个时候的英租界要大了不少。它的北面,隔一条苏州河,那一块粉红色的,是和它一起合并成公共租界的开埠时候的美租界。

蓝色部分和浅黄色部分当中,还有一小块粉色的部分。这是现在上海滩对各种游客最有吸引力的所谓原法租界最东边的一段。

浅黄色圈是当时还有城墙的上海县城,我们后来叫老城厢的南市区。当然,在二十年前(2000年)已经并入了黄浦区。从历史的角度,我们会发现实际上这样的并区,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太符合我们历史的原则的。它把历史上曾经有差异的地名、它们之间真实的历史性差异给抹去了。

《上海县城厢租界全图》局部

《海上花》主要情节发生的地点,不在老城厢里面,尽管它讲的是中国人的故事。它在蓝色的英租界,更确切地说,是公共租界苏州河南边的这个位置。也就是现在我们概念中的黄浦区东边的这一块。我把这一部分放大,当时1880年代英租界最西边,就是西藏路。但它不是最早的英租界最西面的边界,最早的时候边界是河南路。这个时候,这里已经有一条路通往静安寺、徐家汇的,这条路就是我们大家后来知道的南京西路,当年英文名字叫Bubbling Well Road,中文叫静安寺路,因为它通向静安寺。这个地方1880年代已经有第三代的跑马场,也就是我们现在知道的人民广场的一部分。

在我们刚才看到的蓝色区域当中,小说里面呈现的风化区,我们把那张局部图放大一下。我不知道在座有多少朋友对《海上花》比较熟悉,无论小说还是电影,我们会发现这里面所提到的许多里弄名称,在这张图上都是有的。所以说,《海上花列传》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虚构,它是带着非常写实的色彩。

《上海县城厢租界全图》局部

在这个地方,有东荟芳里和西荟芳里,有尚仁里、东兴里。《海上花列传》里,那些鼎鼎有名的花——也就是名妓们,她们居住的街坊就是这些。这一条横的紧邻她们的里弄是哪一条?福州路,就是我们知道的四马路。三马路(汉口路)和四马路,是这些人在当时上海公共租界的一个主要活动区域。截图最上方靠右,我们看到有个国字,当时叫外国坟山,就是外国人公墓。这个地方,就是在大家熟悉的山东中路汉口路那个角上,东海大楼背后的黄浦区体育馆。那栋楼当年就是外国坟山。

我们来看看,他们在电影或者小说当中讲到的,她们日常生活的部分。这些青楼女子主要的生活来源是”出局”,就是陪人喝酒或者打麻将。她们的”出局”是按单位时间,即钟头/小时收费,高到一次或者说一个单位时间,客人需付三块大洋。

坐马车

这是她们当时爱好的一个日常游乐项目,坐马车。这种样式的马车是西洋进口的,不是咱们中国固有的马车。她们当时穿得非常时髦,这一批人曾经是中国近代都市当中,尤其是上海,最时髦的、引领时尚的一群人。

拍小照

这是她们当时另外一个爱好,拍小照,就是我们今天所讲的拍照片。上海在19世纪50年代就有人开照相馆。1870年以后,从大马路到四马路、五马路上,都有照相馆。比如公泰(三马路)、耀华、宝记(大马路)、同生(四马路),当然拍小照在当时是比较昂贵的一项消费。这是当时一个名号叫鸥波小榭的青楼女子,照片上面有她的名号。

十二阑干

这是当时的一群青楼女子。她们可能拜过干姊妹,有一个名号,叫十二阑干。这些照片现在原照都存于上海图书馆。

惠罗公司

这是当时她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比如说购物,上海最早的由西方人开设的百货公司,在南京东路四川中路口的惠罗公司。

青莲阁茶馆

四马路(今福州路)上的青莲阁茶馆。在1920年代之前的福州路上,它是一个有几个开面、规模比较大的茶馆。在当时上海是一个重要的景点。大家到这些地方喝茶都是带着目的去的,比如说帮会要摆平什么事情,请一个居间的大佬,这叫吃讲茶,也要到这些地方。

青莲阁茶楼后来也成为上海最早放映电影的地方之一。大家会比较好奇,这个青莲阁茶楼现在是什么位置。它在1920年代被拆除了,搬到了福州路另外一个地点。原址上造起了西式的楼房。我们现在爱书的朋友,特别是比较喜欢外文原版书的朋友,经常去的上海外文书店,就在那个位置。

在一品香吃欧菜

这是福州路西藏路口,当然和现在的来福士广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是当时上海很时髦的一个大旅社,同时也提供餐饮,叫一品香。大家会看到一品香欧菜几个字,当时西餐被称为欧菜、番菜、大菜。右图是当时的一本《飞影阁画报》上,上海时髦女子吃西餐、吃大菜的一个图。

那么她们坐马车去哪?比如说,英租界这个部分,好像现在大家用两条腿走走也差不多。当然她们坐马车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常去的,就是沿着静安寺路往西,当时还是郊区的张园。主人叫张叔和,是对外开放的。

张园

当时张园的门,上面的标志是英文的。它是1880年代向公众开放的一个公共空间。大家当时坐马车往西,来到了现在的南京西路泰兴路,路两边,你可以想像,还是杨柳依依一片稻田菜地一一这样的田园风光。你如果再往西边一点,还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庙——静安寺。

通往静安寺的路

大家会看到最早的公共游乐空间,比如说这种园林式的,受到了在上海的西方人建造公共花园的影响。张园、徐园这些那个年代的重要园林,都是在1880年代向公众开放的。

安垲第

在安垲第外面喝茶

张园原本是一个在沪的外国侨民建造的,它里面有一栋西式的房子,叫安垲第。安垲第建好的时候,外面摆上桌子,大家可以在这里喝茶。从1880年代开始,一直到1920年代之前,张园都是上海的一个重要的公共空间,不仅大家去游玩,很多政治社会事件,包括一些重要的政治人物、社会名流也都到张园来参加过一些重要的活动。

徐家园

这是另外一座,开在苏州河以北的园林,叫徐园。后来也和张园一样渐趋衰落,到了1920年代,这样的游乐空间已经不再受大家的关注。园子的主人就把它卖给了房地产商,在原来的园林旧址上造起了现在的里弄房子。我们在这张几年前拍摄的照片上看到的里弄口门头上刻的徐家园字样,就是徐园存在过的证据的点滴遗存。这里面的房子已经在前两年被彻底拆除了。

最早在有固定的放映场所之前,像张园、徐园和青莲阁这样的茶楼,都当过放映电影的场所。

海上影院的兴起:1919年的租界档案

1960年代的中国电影史一度认为徐园是上海,乃至中国大陆最早放映电影的场所。这个结论被最近二十年新发现的材料所否定,现在我们认定的是图片上的这个地方,大家不知道对这座建筑是不是熟悉。在外白渡桥的北部,两年前还是上海的浦江饭店,当年叫礼查饭店。去年年底刚刚重新开张,成为中国证券博物馆。现在我们知道,1897年5月下旬在上海有一次电影放映,这可能是有记载的第一次放映,就是在礼查饭店。

中国证券博物馆所在地(礼查饭店原址)

当然1890年代放电影的这个房子,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这里面是到1907年以后加建的。

《字林西报》上的电影预告

这个资料来自上海一份英文报纸《字林西报》。这份报纸出版的时间很长,从1850年代一直出到1951年方才结束。也就是上海解放以后,《字林西报》还是出版了两年。1897年5月15日的第一版上,就有了放电影的预告。它连续预告了七天,到5月22日这一天,上海有了第一次真正的电影放映,有了这样一种外国人带来的新奇玩意在这里放映。

《字林西报》对上海放活动影像的报道

第一次放映的两天以后,字林西报刊登了一篇报道。从这篇记载比较详细的报道文字当中,我们了解到放映的确实是活动影像。这个报道证实了这是上海第一次,最起码有文字记载的第一次电影放映。

兰新剧院电影预告

同一年更晚的时候,又有其他人,当然也是来自西方,带来了类似的机器在上海放映。这次放映在上海当时的兰心剧院。这个兰心剧院不在我们现在知道的茂名路长乐路路口的位置,放电影的这个是第二代兰心剧院,在现在的虎丘路,外滩源这个地方它之前的第一代建筑,也在不远的圆明园路上。

我在上海档案馆搜集上海老电影院档案的时候找到一份资料。1919年,也就是正好一百年前,五四运动这一年,是当时公共租界的管理机构工部局向英国的商务部提供的一份资料。就是说在当时公共租界的范围内,有九家放映电影的场所。它的原文是英文的材料,我把它翻译了一下。

1919年,上海公共租界范围内的九家电影放映场所

九家放映场所在所有权方面,四家属于西班牙商人雷玛斯(A. Ramos),两家属于葡籍俄国人郝思(S. Hertzberg),两家属于华商,一家是日商。在空间分布上,六家在苏州河以北,也就是现在的虹口区境内,三家在苏州河以南。从类型来看,外商经营的七家全都是独立影院,已经是成熟的电影院了,而华商的两家是附设在游乐场当中的放映场所。也就是说在当时公共租界的范围里面,有九家放映场所,因有六家在苏州河的北岸,因此当时盛行一种说法叫“过河看电影”。

因为在公共租界的范围里面,苏州河南岸要比苏州河北岸繁荣。那么为什么更为繁荣、更是商业中心的地段没有最早出现电影院,反而是让苏州河北岸的虹口拔得头筹?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尽管它不是唯一的原因,就是经济因素,即“地价”。大家知道经营电影院,首先要租或买一块地,然后去造一个影院,或者是利用现成的房屋改造成电影院,这当中就涉及房地产的价格。同样在公共租界,跨一条苏州河,南岸的地价是北岸地价的最起码五倍。

大家就明白了,为什么从经营角度考虑,会首先选在苏州河的北岸造电影院。但是北岸还要具备造电影院的条件,比如说它有公共市政设施,电影院首先要有电。另外虹口从居民构成来说,还是以中产居民为主,他们有着比较稳定可靠的收入,人口密度也不小,所以那里就成为上海最早的电影院最集中的地方。

海宁路-四川北路-乍浦路一带

现在的海宁路—四川北路—乍浦路一带,这么小的一个区间,上海最早的电影院差不多都集中在这里。

虹口大戏院旧影

虹口大戏院今址

上海最早的一家电影院,或者说最早的一批电影院之一,叫虹口大戏院。1998年海宁路拓宽的时候拆掉了。

虹口大戏院所在路口(左) 东和馆(右)

在左边这张虹口大戏院的照片上,它的斜对面是比它造得晚的,原本是日本商人经营的一家东和馆。这家影戏院后来成为解放剧场,我们在照片左侧的路口还清楚地看到一位身着和服的日本女性侨民,右侧则是一名锡克族租界巡捕,即上海人口中的“红头阿三”。

好莱坞大戏院(左)  胜利电影院(右,今已停业)

这个地方就在过海宁路这边乍浦路角上。这个房子在两年前险些没保住,建于1929年,最初叫好莱坞大戏院,后来更名威利大戏院,我们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叫胜利电影院,80年代曾是上海的两家艺术影院之一,非常风光。但是差不多已经二十年没有放过电影了,因为后来卖给了私人老板。

马路的同一侧,这里有一家电影院大家很熟悉,它前一阵还在放电影,就是国际电影城。这个地方在我读书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小绿地了,就是在四川北路海宁路拐角的口上,这里有一座银行大楼,银行大楼的背后有一片小绿地。

维多利亚电影院曾经也是上海最早的电影院之一,这个地方现在有一个金店。阿波罗电影院当年也是上海滩最早的一批电影院之一,离武进路还有一点路。

从1908年到1929年,差不多20年里,这个地方兴起了六家电影院,密度很高,从乍浦路到四川北路,沿着海宁路这一小段也不过就是一百多米。

《良友》杂志“上海的影戏院”专题

到了1931年,情况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上海的《良友》杂志,上海最有名的画报,1925年创立。它在1931年的时候用跨版做了一个专题,叫“上海的影戏院”。我大致统计了一下,不全,有照片在上面的有21家。当时上海的电影院肯定已经超过这个数字了,它只是选了其中一部分。

《上海市指南》中罗列的电影院

我找了一本1934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上海市指南》,它给来到上海旅行的游客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关于上海的资料。其中电影院这一栏,它记载的已经有45家。这个数字基本上维持到1949年,没有太大的变化。期间上海还建造过几家电影院,因为当中还有毁于战火的,所以说差不多维持在这样一个数字。

奥迪安电影院的放映广告

通过这张广告可以了解当时在豪华影院中看电影是什么样的体验。那时候在奥迪安每天放三场电影,一部电影放三次。当时的电影院都是单厅电影院,只能放一部电影,不可能同时放两部,不是现在的多厅。下午两点半第一场,五点半第二场,晚上的一场是九点一刻才开始。

你可以想像当时上海的文化生活。在虹口这样的区域已经有很丰富的夜生活,这部电影看完至少十一点。票价夜场相对比较贵,它的票价分别是六毛、一块和一块五,最贵的位置是一块五。1920年代,一块五是一个什么价值?当时的住家保姆吃住在主人家里,一个住家保姆一个月的薪水是五块大洋。那么她一个月工钱的30%,才能看一部豪华电影院里面最贵位置的电影。当然也有便宜的,比如说六毛钱你也能看到。白天场的价格就便宜不少,最低四毛、八毛,到一块,而且儿童半价。你也不一定要到现场去买票,你可以通过电话向这家Moutrie,中文名“谋得利”的洋行电话订票。

《申报》上的电影广告

这是《申报》上这部电影的广告。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中英文不同纸面媒体的版面设计,《申报》当年的娱乐版面是非常丰富的。

在这个奥迪安大戏院广告旁边有一个上海大戏院,第一代建筑建于1917年,奥迪安是后起之秀,设施比它更好。这两家有一个竞争关系,就在四川北路虬江路这个十字路口上PK。

奥迪安电影院为《十诫》制作的特刊

1926年,奥迪安大戏院开幕第二年,有一部美国大片《十诫》进来了。电影院专门为这部美国大片做了一本封面彩印的特刊,最起码首映的观众是可以拿到这本特刊的。

行号图之外

一套图纸

我们刚刚在看中文广告的时候,会发现奥迪安的竞争对手就在它马路对面。我最近在一个藏家的手里发现了一套设计图纸,这套设计图纸是蓝图。首先吸引我的是它关于一个剧院,当然大家知道,在那个年代的上海,theatre可能是剧场、剧院,电影院也是theatre这样一个名称。但它的拼法是tre,不是ter。我再仔细一看,这个theatre的名称缩写是ISIS(英文),当然它和ISIS(伊斯兰国)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上海大戏院。

这是让我觉得很感兴趣的。因为这家在虬江路四川北路口的电影院,在上世纪90年代规划四川北路绿地的时候被拆除了,原建筑已经没有了,现在大家去的话只会看到一片绿地。

这套图纸标记的时间都在1930年,我后来发现,上海大戏院1931年2月的时候重新开幕之前,它经过了为期数月的翻新和设施更新,这套设计图也跟这次影院更新升级有关。

上海大戏院及所在路口

左图就是上海大戏院的外观,在四川北路和虬江路这样一个路口。

上海大戏院的第一代老板叫老罗

上海大戏院第一代的老板,其中之一是一个在上海经营电影业的意大利人,他的名字叫Lauro,后来电影史上一般翻译成劳罗,但是他在《上海行名录》上出现过的第一个中文译名叫老罗。

老罗的墓碑在今宋庆龄陵园

我在一次非常偶然的参观过程中发现这个人的墓碑竟然还在上海保存了下来。1938年他去世时安葬在静安区的一片外国侨民墓地,也就是现在的静安公园。几年前,我在在宋庆龄陵园的外国人墓区发现了他的墓碑,直接嵌在地面上。

邬达克洋行的章出现在图纸上

老罗是上海大戏院第一代的业主。这套图纸还给我带来另外一份惊喜,它上面盖着邬达克洋行的章,当时也叫邬达克打样间。当年上海的建筑师事务所被人称作打样间。在这套蓝图上,几乎每一张的右下角都会看到邬达克(Hudec)的签名。这也映印证了1933年上海出版的《建筑月刊》上的那篇“邬达克建筑师小传”当中提到的“上海大戏院改装工程”,确实所言非虚。

邬达克的签名和图纸上的日期

另外我们还可以看,有些图纸的左下角有设计的时间,这一张是6月,也有的是11月,说明这个设计项目还是延续了颇长一段时间的。

《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中,虬江路四川北路路口

我们结合《上海市行号路图录》,这是虬江路和四川北路路口。这一片就应该是我们上海大戏院所在的位置,但是在1947年前后,这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一家电影院了。也就是说,这个电影院在中日战争期间被破坏了,后来这个房子就派其他用处了。

《上海市商用地图册》中,同一个路口

大家如果对上海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一段时间感兴趣的话,有一套上海翻译出版公司出版的七卷本《上海市商用地图册》,它的前两卷是非常详细的商业地图,我感觉它的编纂思路是继承了早于它四十年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的。这个地图是同济的一位城市规划专业的同事告诉我的。

百度地图上的同一个路口

最后一张,是网络上的百度地图,这个红点应该是原来的上海大戏院所在的位置。这个地方如今很明显是一块绿地,就在这个角上。我把三张图结合在一起,从中看得出某种历史的变迁、上海城市面貌的变迁,以及在这个城市当中还有更多的故事值得我们去发现。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