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晓峰:困惑是新始的节点

2019-05-04 20:39
北京

建筑师祝晓峰

人生或许由一连串的问号组成,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疑问,每一个问号下,是人对于世界和自我的感知,其中包含着一些坚定的思考,也包含着一些迷茫。而每当人开始向世界、向自己询问的时候,就意味着想去追寻一种答案,它成为了一种内心的探索,这些疑问的产生会成为下一个新的开始,逐步迈向前方的人生道路。我们一起沿着建筑师祝晓峰的人生思路,看他如何把这一个一个疑问打开。

哪些房子需要重新设计?

产生做建筑这个想法,是从高中开始。小时候对艺术比较感兴趣,那时对建筑并没有特别的爱好,只是自己一直从小学到初中都喜欢画画,包括素描、国画等等。到初中时就考虑要不要去考美院,但我父母是反对的,因为他们都是理工科的,觉得高中不学数理化的话,是不可思议的。而我数理化也不差,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像是诱导了我,为了让我了解建筑这个东西其实也是需要美学的,就给我买了一本叫《建筑画》的杂志。

这是一本创刊号,起点是比较高的,大部份都是建筑师的草图,不是后来那种表现图式的画,我印象很深。我当时大概是高一,通过这本杂志第一次看到了柯布、密斯、路易斯·康这些建筑师的名字和设计草图,以及他们的建筑,比如当时我记得书里就有金贝尔美术馆,还觉得那一点也不好看。几年后我学了建筑之后才慢慢觉得它的美,但中学的时候不知道建筑为什么要这样子,当时的眼光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两种。我父母对我的诱导是,你看你上理科高中以后可以学建筑,这样又可以学数理化,又可以继续画画。我是比较乖的孩子,相对其他小朋友来说没有很叛逆的周期,很容易就听从了。

1991祝晓峰在阳朔兴坪写生

父母经常在假期带我去旅游,那时候是80年代,去了不少名山大川,还有苏杭这些地方,这些可能都埋下一些种子,直至今天,我仍然觉得自己对风景体验的敏感程度超过建筑。我在南京师大附中上中学的时候,学校里面要新建建筑的时候,我自己会试着去想想画画,比如一个泳池或者一个小小的纪念馆,我还把这些都交给学校老师。他们也觉得很有意思,这么一个高中生就开始想设计房子。那时候有一位校友来为学校设计一个纪念馆,我的老师就带我去见这位建筑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位职业建筑师,还给她看了我的一些钢笔画,记得她对我说了些鼓励的话。这样的一个接触,就是我的开始。

建筑是否是形式与功能的苟合?

1988年我随父母搬到了广东,1989年进入深圳大学。其实在1988年暑假我就特意去看过深圳大学,这是一所新大学,创办建筑系的老师来自清华、同济、天大、东南这些老牌院校。觉得很有新鲜感。

那时候应该是学习的一个启蒙时期,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中国的建筑教育体系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就是这么一个状态。那时候当然有疑惑,因为觉得我们院系理论根基不深,还没有一个长期的深厚的建筑教育传统,但它的好处是它什么都是open的,所以它对各种外来的事物持一个比较开放的态度。

中国的建筑圈那时候刚刚开放,但是面对的外面的世界刚好是后现代主义建筑红火的时期,符号化的形式主义盛行,尤其是美国的后现代主义。造型、符号,色彩这些东西痕迹很重,感觉比较表面化,和现代主义的建筑很不一样。

1994年祝晓峰6月深圳大学答辩

那时候学校里的教学是类型式的,而且这个类型不是建筑本体的类型,而是功能类型。比如说学设计就一定要做个幼儿园,做个图书馆,做个旅馆等等。当时就有困惑,这两件事情好像是脱节的,一个是在外面,你看见这些杂志里面宣讲的或者是被追捧的这些东西,好像是在玩一些形式上的东西,然后我们学的都是些功能性的。至于形式的话,老师鼓励你学这个学那个,我就觉得建筑学是不是就是在功能和形式之间去苟合出一种东西来。我隐约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却无法从理论的高度去理解,也无法清楚地提出问题。在课堂里学的所有设计课的内容,还有在杂志上看的内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所以总是觉得这些东西都拧不在一起,不知道里面的逻辑是什么。

1995祝晓峰在深大设计院

那时候在杂志里看流行的建筑,对建筑本身的内核,缺少一种理性的判断。大学读完了,我也乱七八糟看了很多建筑书,很想了解世界上过去和现在在发生什么。这时期会有一种迷茫,但是我得到最好的机会是我的毕业设计盖起来了,作为一个本科生的毕业设计。后来我就留在深大设计院工作三年,在我出国之前,把这房子盖了,算是大学阶段的总结,给自己一个交代。

西方的现代建筑的本质是什么?

比较重要的改变是想要出去留学。我1994年大学毕业,1997年出国。我看了肯尼斯·弗兰姆普敦写的一本书叫《现代建筑:一部批判的历史》,那时候虽然毕业了,但还是很想了解现代建筑的逻辑。我当时想,既然建造系统已经不可逆转地现代化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的传统环境当中去建造,现代主义跟随着资本的扩张,直接把全世界各个地域的原来建筑本体的形制全都抹掉了,或者说最多是跟它有一种苟合或者是嫁接,实际上这是对全世界各个地方的一次大洗劫。这整套体系都是从西方来的,所以我就很渴望去了解西方的现代建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在学校学的建筑历史是不够的,我要了解它的本质是什么。

在出国留学之前,1996年我跟随深大设计院去国外旅行过一次。设计院当时鼓励大家给UIA大会提交论文,如果被选中了,院里面就出资能让大家去开开眼界。这样,我第一次出国去的就是西班牙,第一次出去看见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很健康,因为西班牙建筑真的是太好了。沿着地中海到了法国南部,然后到意大利,一直到到罗马佛罗伦萨,这一路去了这三个国家。这次旅行不是我个人的旅行,大概有十个建筑师一起,对我来说还是影响很大的。

2000年纽约,与贝聿铭先生,还有何可人、周宇舫、孟岩、王辉等建筑师一起合影留念

我最大的感触是他们的建筑是延续的,西方的现代建筑是从他们原来的历史文化当中演变过来的,虽然有新的成分,注入了新的技术,但是整个过程不是切断了、忘掉了过去,不是完全毁灭了过去一代,然后又重新开始;而是你可以看到里面有非常多的关联,在那样的语境里可以经常看到新造的现代建筑,放在在他们固有的那些城市环境里,或者乡村、乡野的环境里,都是非常协调、非常和谐的。在西班牙、法国和意大利,其实你看到有一些建筑质量也不是那么的精致,但是因为有建筑本体的一种延续的文脉存在,跟我们比起来粗暴就换了一个意义,所以我体会国内的粗暴就不是一个工程质量的粗暴问题,而是一种思想上的粗暴。

1997年出国一直到2004年回上海,在GSD学习两年,在纽约工作五年,一共是七年时间。我是带着比较明确的目的去的,我想了解西方的建筑系统,对它的历史也要有所了解,我希望通过这种了解能够反过来想我自己要干什么,在不知道我自己以后要怎么做建筑的时候,出去的目的就是学习。

1999GSD评图_Herzog&DeMeuron

设计课里面锻炼的是如何建立设计语言逻辑,如何从思想和概念的产生,到把它深化成一个有内涵的设计方案的过程。虽然设计课成绩不错,但对我来说学习到最多的是理论历史方面,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也看过一些零星的哲学,但是这个东西跟建筑有什么关系,就完全没有串起来。当时有一门课是建筑理论的入门,Michael Hays教授主讲。课上讲到建筑思潮的时候,会讲它的哲学和社会的背景。这帮助我在脑子里把建筑思考和文化的、现实的、历史的环境结合起来,对我今天想做的“桥梁式”工作影响颇深。我希望能够把我们的传统跟我们的未来搭接起来,而不是抛弃过去的一切,刻意去创造以前没有过的东西。

我想要做的建筑是什么?

2004年回国,其实原来出国的时候就知道要回来,这个是比较明确的。我在西方读书,在西方的事务所里工作,可是越来越强烈地思念故土,说白了就是乡愁。那时候其实也有在做中国的项目,每年会回来一次两次,每次回来都有很强烈的那种情感的寄托,会带一大箱中文书回美国。一直到2004年终于决心回来,所以那一直是一种挣扎、牵引,然后决定做出的决断。

山水秀的实践是从2004年开始,朱家角人文艺术馆在2010年建成。2004到2009年这大概五年的时间里,还是处于一个并没有明确的方向的时期,只是想回到这样的一个地域,跟江南地区的文脉结合,做一些好房子,我当时觉得学了这些东西,自己有些思考,回来后不吐不快,有机会做的话就表达出来。

朱家角人文艺术馆

艺术馆做完之后,开始有一种新的迷茫出现。我好像自己没有感到自己的进步,就是说我可以继续做下去,但是难道就这样了吗?我自己没有一个形成更系统的思考。也就是说山水秀要做的建筑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这五年的实践还不能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只能说做一点好的设计,仅此而已。

东原千浔社区中心

所以说前五年算是一个摸索式的积累。因为朱家角人文艺术馆里面有聚落的概念、庭院的概念、单元的概念,也有屋型的概念,所以可以算是一个新的出发点,开始有新的想法,想要探索一些有明确方向的道路。然后从2010年到2016年差不多六年的时间,每个建筑都希望去探索一种植入场地的系统,这系统大部分是通过结构跟空间的互成来完成的。这个根源还是来自老子,关于建筑的虚实本体之说,“凿户牖以为室”,空的部分是我们要用的部分,建构实体和空间两个东西是相辅相成的。我比较关注建筑本体,然后用结构来生成建筑本体,本体包括建构,也包括空间,所以这段时间每个建筑里面都能看到很明确的体系。

到了大概2016年的时候,我又有开始有了新的想法,开始有一些新的不满意。我觉得我的乐趣只是在每个项目里建造了一个不同的本体的秩序去尝试,我希望这些本体秩序能够应该跟身心、跟技术有更紧密的结合。因为我前面是以本体为主导的,在了解了跟身心跟交互的关系之后,就开始想到这三个基本要素应该平衡地发展,才是更加健康的建筑演化之路。

2019未知城市展作品 云集城市

建筑何以给我幸福?

建筑是人类创造的延伸物。从事建筑这个职业我感觉有双重的幸福,一是你在设计还没有出现过的东西,这种东西能够为人所用,还要和自然、和其它人造物和谐相处。二是建筑总会让我产生新的愿望,建筑很古老,但一直持续至今,因为人需要建筑;建筑很慢,但却在不停演化,因为变化才能适应新的需要,所以作为建筑师也不能停歇,困惑就意味着需要知识的更新,需要继续思考自己的方向。

云锦路志愿者之家手稿

本文图片由山水秀建筑事务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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