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之王:众多船只因它起航

玛乔丽·谢弗
2019-04-18 10:24

【编者按】看似不起眼的胡椒,却是家家餐桌必备。在中世纪时,更是欧洲达官显贵们的最爱、财富与地位的象征。黑胡椒原产于印度,距离欧洲各港口有十万八千里之远,取之向来不易。商人们对其供应来源不遗余力的追寻,成为世界史上一股重要的推动力量,促成全球贸易的兴起,重新划定了世界经济版图。诚如《左手咖啡,右手世界》的作者马克·彭德格拉斯特(Mark Pendergrast)“为追逐这种干瘪而辛辣的浆果,历史以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式改变”,以印度洋各岛屿为中心,玛乔丽·谢弗在《胡椒的全球史:财富、冒险与殖民》一书中生动地描绘了胡椒传入欧洲、亚洲和美洲的故事。本文摘编自该书,由澎湃新闻经上海三联书店授权发布。

胡椒这种香料在人类历史上大多取之不易,因此成为世界史上一股重要的力量。黑胡椒原产于印度,距欧洲各港口有十万八千里之远。欧洲人必须找到胡椒的供应来源,他们不遗余力地追寻,促成全球贸易的兴起。

胡椒在植物界好比引起特洛伊战争的美女海伦,有众多船只为它而起航。这种热带藤蔓植物所结的辛辣果实,不过是表皮皱皱的一颗小小香料,却把欧洲拖出发展迟缓的中世纪,带进国际化的印度洋贸易网。尽管也有其他外来香料为西方世界所爱,但是没有一个像胡椒那么普及,也没有一个对世界史的影响比胡椒来得大。

千百年来,胡椒几乎已成为所有文化中的烹调原料。像是印度的胡椒鸡和胡椒虾、法国的黑胡椒牛排、意大利的白胡椒绵羊奶酪、德国的胡椒饼干,至于会用到胡椒的混合香料也多达数十种,包括最著名的法国混合四香料及印度综合香料马萨拉。肉类和芝士几乎都借重胡椒来提味,它也可以为甜点和水果的味道画龙点睛。胡椒是香料中的突击队,勇于冲锋陷阵,不甘于只给人细微清淡的口感。

没有人知道是谁第一口尝了胡椒籽,并且认定把它撒在肉上或是加进炖煮的蔬菜里,味道会很棒;不过西方最早在餐食里少不了胡椒的显然是古罗马人。胡椒之所以享有盛名,调味只是部分原因,它对健康的功用同样重要。在罗马帝国时代,胡椒有如现代的阿司匹林,人们认为它是治疗各种疼痛及众多其他症状的万灵丹。当时如果有人咳嗽、发烧或遭毒蛇咬伤,常见的疗法就是喝掺有少量胡椒的药水或是擦胡椒药膏。公元1世纪时的希腊名医狄奥斯科里季斯(Dioscorides),生于罗马皇帝尼禄时代,曾著有一本药草指南,直到16世纪仍被当作参考资料。他称赞胡椒功效强大:“各种胡椒都有的效用……驱寒、利尿、促进消化、排气、缓解、明目。”

狄奥斯科里季斯影响了后世代代的医生。他建议在饮料或药膏中加入胡椒,以缓解因发烧引起的颤抖、治疗有毒动物的咬伤、抑制咳嗽以及“各种胸部疾病,可以舔食,或是饮用”。他说,把胡椒和葡萄干一起嚼食,可以“帮助排出头部的稀痰”,和“月桂树”的叶子一起饮用,可以“消除持续疼痛,使之舒缓不少,与酱料混合可以帮助消化”。胡椒与硝石混合,甚至可以消除“硬斑病”及其他的皮肤疾病。

最早相信胡椒药效万能的恐怕不是古罗马人。在罗马大帆船横渡印度洋之前很久,希腊人、中国人和南亚人便已懂得将胡椒入药,治疗种种症状。深信胡椒用途广泛的证据,见于有3000多年历史的印度阿育吠陀医术中。黑胡椒的梵文写作maricha或marica,意指能够解毒,也能帮助消化,增进食欲,缓解疼痛,治疗感冒、咳嗽及间歇性发烧等等。

在中世纪欧洲,胡椒不但是不可或缺的烹饪调料,也是药材贸易的要角,它常被当作药物提及就是明证。1588年在英格兰发表的一篇文章提到,混合三种胡椒而成的Diatrion piperon,以帮助“消化、消除胀气、驱除胃寒,但不致造成肝热或血热”著称,“此乃该药物专属之特性”;1596年在英格兰出版的一本书指出,胡椒“有益脑部健康”;另一本次年出版的书建议单独使用胡椒或与别种成分混合,可医治从头痛、胀气,到麻风病引起的脸部溃疡和肿块等不适。甚至进入17世纪后,撰写药草指南的博物学家,为取得有关亚洲植物的信息,仍然十分仰赖古希腊和罗马的资料。

这些约400年前认定的胡椒属性,有不少在今天看来显得怪异,但是研究胡椒的现代科学家发现它确实有益于人类健康。在亚洲,特别是印度,胡椒仍有多种医药用途。假如科学研究持续有所进展,胡椒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在西方医学上占有一席之地,尤其是在治疗癌症和其他致命疾病方面。

黑胡椒在中世纪时已声名远播,是富贵人家的必备之物,有钱人趋之若鹜。当时皇亲国戚宅第中珍藏的胡椒有专人看守,富人则是私藏在隐秘的橱柜里。用胡椒入菜是少数人的特权,美味的菜肴必得放大量胡椒,用量大到现代人或许会觉得胃受不了。不过对当时的大多数人而言,胡椒太过昂贵。1439年时,一磅胡椒大约相当于英格兰人两天以上的工资。那时胡椒可以兑换金银,也实际用于支付工资和货款。当时一个常用的称谓Pfeffersack(意指胡椒麻袋),就是称呼靠胡椒买卖赚大钱的商人的。欧洲自产的香料品种不多,主要是番红花(也非常昂贵)和小茴香。

由于胡椒本身及随之而来的财富难以想象地诱人,因此激励欧洲各地人民不惜冒险,远渡重洋深入异域。胡椒的故事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登场的。15世纪时,欧洲人拼命寻找通往印度的纯海上航线,原因即在于此。他们虽然也很需要其他香料,但是开启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功臣正是胡椒。当时欧洲人希望绕开胡椒贸易的阿拉伯中间商,找到自己航行就能抵达亚洲的路线,好把丰厚的利润留在口袋里。哥伦布1492年的发现新大陆之旅,船上便带着胡椒籽。这是为了确保不论在哪里登陆,当地土著都能告知何处可以找到胡椒。

胡椒就像一块大磁铁,吸引着全世界驶向黑胡椒的产地:印度。不过欧洲人虽爱胡椒,却是最后一个加入印度洋胡椒贸易的。印度西北沿岸的古吉拉特人、孟加拉人、泰米尔人、东南亚人和中国人从事胡椒贸易已不下数百年。明朝郑和下西洋规模庞大的船队,曾在15世纪初航行到非洲东岸,开辟了至印度西南岸购买胡椒的最短航线。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海港城市均因胡椒贸易而发迹,在欧洲人进入印度洋之前很久便已十分兴盛。这些印、马的伊斯兰城市十分国际化,居民里有东南亚人、孟加拉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和中国人。不过采购胡椒的欧洲人与众不同,他们想要控制胡椒贸易,这意味着必须征服印、马海港城市的供货商,因而开启了胡椒史及帝国史的新篇章。

葡萄牙人在15世纪末成为最早航至印度的欧洲人,完成这项惊人壮举的是瓦斯科·达伽马,他绕过好望角,横渡印度洋。在其后的一百年间,葡萄牙人一直企图控制印度和亚洲的胡椒贸易,但是未能如愿。17、18世纪,荷兰人和英国人也想要取得掌控权。黑胡椒的历史和两家与罪恶的殖民主义有如同义词的公司密不可分,即英国东印度公司(English East India Company,简称“英东印公司”)及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VOC,简称“荷东印公司”)。而荷兰人将鸦片当作印度马拉巴尔海岸生产胡椒的货款,也催生了祸害匪浅的鸦片贸易。所以伏尔泰说,自1500年后,在印度取得的胡椒没有“未被血染红的”,并非无中生有。英、荷这两家贸易公司的竞争几乎存在于亚洲每一处胡椒港,但是最激烈的是在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和苏门答腊各港口;其竞争也加深了亚洲原已存在的贸易关系。所谓的“区域贸易”,即亚洲内部贸易,对荷东印公司尤其重要。

19世纪美国人也加入了,他们发现无法在胡椒贸易中取胜,便精打细算地四处赚取胡椒财富;而胡椒带来的进口关税,也有助于支撑一个新国家的经济。当海盗危及胡椒贸易时,安德鲁·杰克逊总统派出美国战舰至苏门答腊,这导致了美国首次正式武装介入东南亚。

今天有许多西方人把苏门答腊与咖啡联想在一起,可是胡椒比咖啡出现得早得多。横跨赤道、与亚洲大陆几乎接壤的大岛苏门答腊,作为全世界最大的胡椒产地长达两百多年,曾有数以亿磅计的胡椒自苏门答腊沿海的无数港口输出。这个岛屿过去是胡椒贸易的主角,其命运影响到印度及东南亚的历史。

《胡椒的全球史:财富、冒险与殖民》,[美]玛乔丽·谢弗著,顾淑馨译,上海三联书店2019年3月。
    责任编辑:方晓燕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