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守护者:法国名画和人心中的巴黎圣母院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徐晓飞
2019-04-17 08:59
来源:澎湃新闻

1160年,法国的莫里斯·德叙利当选为巴黎主教。当时的巴黎主教座堂——巴黎圣母院还只是西堤岛上的一座小教堂,因为巴黎人口不停增长,早已拥挤过度,不堪重负。因此德叙利一声令下,人们拆除了破旧的小教堂。德叙利决定在原址建设一座宏伟、高大、美丽的教堂。在她的入口处,将装上最华丽的玫瑰窗。她的高塔将连接起俗世和天堂。

1196年,德叙利在巴黎去世,他设想中的宏伟教堂还只是刚刚起了个头。但是人们已经可以想象她未来壮观的样子。德叙利的继任者们将继承他的遗愿,完成教堂的建设。

1250年,教堂还在不紧不慢地建设着。人们终于完成了教堂北面的玫瑰窗,它的确是人们见过的最华丽的玫瑰窗,透过它,天堂仿佛近在眼前。

1260年,那座宏伟的教堂终于完成了主体结构的建设。但是这时候的她还缺乏细节的雕琢,距离她真正完工,还欠点火候。

1345年,经过近百年的小修小补,我们熟知的那座巴黎圣母院终于正式落成了。

从1160年到1345年,整整花费了185年,法国人修完了巴黎圣母院,谱就了雨果笔下那“一曲用石头谱写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

 《一位封圣主教生命中的经历》完成于1500年,其中左半部分展示的就是当时的巴黎圣母院大门,是我们已知的最早的关于巴黎圣母院的画作之一。该作品先收藏于美国国家美术馆

中世纪的立体圣经

从艺术史的地位上来说,巴黎圣母院属于早期哥特式建筑,历史地位并不是最高的。学界公认的第一座典型哥特式教堂是1144年修建完成的圣丹尼圣殿,哥特式教堂的全盛期代表建筑则是1275年建成的兰斯主教座堂以及1270年建成的亚眠主教座堂。相比这些大名鼎鼎的前辈或后辈,巴黎圣母院扮演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角色。

巴黎圣母院和圣丹尼圣殿之间的相似之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们的正面都被竖着分成了三个立面,每个立面的底部都开有一座大门。其中中央立面下所开的大门是最高大的,中央立面的上部也都开有一面巨大的圆形玻璃玫瑰窗。而巴黎圣母院完全对称的设计则让人想起其后建设的兰斯主教座堂那同样完美对称的外立面和两座塔楼。

就像所有中世纪的教堂一样,圣经是巴黎圣母院内外装饰的唯一主题。而巴黎圣母院的外墙雕塑和彩绘玻璃也是她最为人称道的部分,整座巴黎圣母院仿佛是一本3D立体的圣经。

她正面的三座大门的门拱上,从左至右分别雕刻着圣母玛利亚、末日审判以及玛利亚的母亲圣安妮的故事。这三座大门也因此得名玛利亚门、末日审判门以及圣安妮门。这些雕塑向人们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圣经中的故事:上帝从亚当的身体里抽出一根肋骨创造出夏娃;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天使加百列向圣母玛利亚告知她将受孕并生下圣子耶稣等等。在三座大门的上方,则横向排列着圣经中所有以色列王的雕像。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愤怒的巴黎市民把这些雕像错认为是历代法国国王的雕像,还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了下来。教堂中那三面硕大的玫瑰窗则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天主教圣人的生平。

不要小看了这些连环画一样的圣经故事或圣人生平。在那个几乎所有人都是文盲的中世纪,这些外墙上的雕塑和玫瑰窗中的花窗玻璃就是天主教会最有效的传教手段。巴黎圣母院就像是一部立体的、谁都能读得懂的圣经。在拉丁语中,这被称作是liber pauperum,翻译成中文就是“穷人的书”。

而中世纪教堂的花窗玻璃不仅展示了一幅幅五颜六色的圣经故事,也通过外面射入的阳光造就了教堂内部神秘灿烂的景象。当教堂内的信徒望着那些在阳光照耀下令人目眩神迷的花窗玻璃时,心中往往会浮起对天国的想象和向往。

巴黎圣母院的正面的三座大门,门上的浮雕雕刻着教徒们耳熟能详的圣经故事,门的上方则是那些倒霉的以色列王的雕像。他们的脑袋在法国大革命之后被人们重新找了出来,安了回去。

从政治参与者到历史的见证者

从法国的政治史来说,巴黎圣母院经历了一个从政治参与者到历史见证者的蜕变。在1163年见证巴黎圣母院的奠基时,法王路易七世认为这座宏伟壮观的教堂将是他和他背后的卡佩王朝对法国其他大贵族的主权宣誓:巴黎圣母院将是整个法国乃至整个基督教世界最大最华丽的教堂,巴黎将是整个法国及基督教世界最富庶的城市,而我,法国国王,将是最有权势的封建主。

可以说巴黎圣母院的建设本身,就是法国迈向绝对王权以及欧陆霸权的重要一步。而当时的巴黎城市范围比今天小得多,卢浮宫在当时只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防御性城堡。包括王宫在内的绝大多数政府中枢都位于塞纳河中心的西堤岛上。同样处在西堤岛上的巴黎圣母院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卷入法国的权力斗争。

1302年4月10日,为了召集法国社会各阶层共同谴责当时的教皇博义八世,法王腓力四世在巴黎圣母院召开了法国历史上第一次三级会议。由法国的教士、贵族以及巴黎的市民代表组成的三级会议在巴黎圣母院选择了支持腓力四世。最终腓力四世发兵攻入罗马,拘捕了博义八世。

法国政府于1968年推出的纪念邮票,上面描绘的就是1302年在巴黎圣母院内举行的第一次三级会议。

此后,随着巴黎城市范围的不断扩大,西堤岛上的政府机构越来越少。人们不再把巴黎圣母院本身视为一个政治集会的场所。巴黎圣母院也逐渐褪去了她的政治性,从法国历史的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和见证者。在强调君权神授的年代,从来没有一个法国国王在巴黎圣母院加冕,他们更青睐兰斯的主教座堂,那里有历史更为悠久的兰斯大主教。

1789年,距离三级会议在巴黎圣母院第一次召开已经过去了487年。法国历史上最后一次三级会议在距离巴黎圣母院数十公里外的凡尔赛召开,缓缓拉开了法国大革命的序幕。伴随着大革命的疯狂岁月,巴黎圣母院也迎来了自己在政治史上的最后一个高光时刻。1804年,为了与君权神授的法国先王们区别开来,拿破仑专门选择了在巴黎圣母院进行自己的加冕典礼,正式称帝。这也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次有人以人民而非血统的名义给自己加冕为皇帝。

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的名作《拿破仑加冕》,描绘的就是在巴黎圣母院内举行的拿破仑及其皇后约瑟芬的加冕典礼。

此后的巴黎圣母院又找回了她旁观者的角色。自1789年法国大革命开始后至今,在她的注视下,巴黎经历了五个共和国、两个帝国、一个王国、一个公社。当然还有大大小小十几次的革命,以及两次德军占领。

个人认为,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罗瓦的名作《自由引导人民》可以很好地阐释现在巴黎圣母院在法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在这幅画作中,德拉克罗瓦把重点放在了自由女神以及参与革命的人群身上。但是在画面的角落里,他还是给巴黎圣母院留下了一个位置,让她默默注视着硝烟中的巴黎,革命下的法国。

当法国人民追随着自由女神前进时,巴黎圣母院就只是静静地待在她待了几百年的那个角落,守望着这革命的洪流。

在历史上,巴黎圣母院也曾多次遭战争、革命以及火灾的破坏。但是,当往事都灰飞烟灭后,巴黎圣母院还在那里。自从建成的那一天起,巴黎圣母院就成为了巴黎的一部分,成为了法国的一部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巴黎圣母院自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185岁了,到了今天,她已经859岁了。在法国人的心中,巴黎圣母院大概就是默默守护着法国的那个老人吧。尽管如今遭遇大火的摧残,相信巴黎圣母院一定可以渡过这次的难关。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