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时代,为何选择这座西部城市投建电池工厂?

2025-10-05 11:25
上海

提起宜宾,我们通常会想到五粮液。这座长江上游,处于成都、重庆、昆明和贵阳这四个西南城市X形高铁网的交叉点上的城市,近年来,因为宁德时代等动力电池龙头企业的入驻,成为了动力电池之都。

《三联生活周刊》记者杨璐、张从志,通过实地走访,从政府、企业、普通民众等多个角度,在《电车之心:中国动力电池传》中记述了这座位于人口净流出的西部城市,如何通过引入新能源产业和人才,实现了人口净增二三十万的奇迹。

世界动力电池大会已经在宜宾举办三届,今年也即将开幕。今天的推文,摘选了《电车之心》宜宾的篇章。

下文节选自《电车之心》

文|杨璐 张从志

宜宾,从白酒名城到动力电池之都

与常州相隔1000多公里的长江上游,是以五粮液闻名的宜宾。现在它已经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授予“中国动力电池之都”的称号。从五粮液机场出来,空气中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发酵味。浓郁未散的酒味中,宜宾城外的三江新区,一座座银白色的动力电池工厂在水汽缭绕中绵延不止,望不到边。

2019年底,宁德时代在这里投建的电池工厂正式开工,如今已经签约到第十期,规划总产能超过300GWh,使这里成为目前全球最大的动力电池单体产业基地项目。

与常州不同,宜宾切入锂电产业时,市场轮廓已经分明,行业座席基本排定,所有人都处于等待起飞的前夜。宜宾,就像站在橱窗外的小孩,看着一套名为“动力电池之都”的乐高积木,需要一块一块地把它们拼起来。

最重要的一块当然是宁德时代。2019年9月,宁德时代与宜宾市政府签署项目投资协议,成立了全资子公司——四川时代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四川时代”),计划投资100亿元在宜宾建设动力电池生产基地,同时签署了15GWh的第一期项目落地协议。

和当年的常州相比,此时的宜宾面临的竞争更加激烈。宜宾市经济合作和新兴产业局动力电池一科科长周强说:“当时跟我们竞争的城市,光四川省内就有三四个,都不说全国的,甚至连北京都想招。有一次,我们去一线城市出差,遇到那边的同志,他对我们羡慕得不得了,说‘我们都没招来宁德时代,但是你们搞定了’。”

签约的时候,据说宜宾市政府立了军令状,承诺三个月时间内至少提供500亩平整好的土地。当时,那片土地一眼望去,沟壑纵横,有些地块还有村民居住。周强说:“签约之后,我们马上回来安排工作。当时这里叫临港经开区,所有街道办、居委会的干部全都派下乡,包村包户做工作。这500亩地上还有60座祖坟,迁祖坟是个非常难的事情,但我们用了一个星期把祖坟迁走了。我们真的是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力量去做工作,村民们也有高尚的情操,他们知道这个产业发展起来,对宜宾的意义重大。最后光宁德时代一家就招了 1万多工人,当地村民都不够它用的。”第一期工程让宁德时代很满意,随后几年,它在宜宾加大投资,陆续签了第二到第十期的协议。

宁德时代宜宾工厂被评为灯塔工厂,已经规划到第十期。(蔡小川 摄)

2022年,四川时代实现了560亿元的产值,占宜宾三江新区规模以上工业产值总比重 41%。产值的背后是税收,但站在政府角度来看,还有更多无形的社会效益。

周强告诉我们:“四川时代现在自己有一万五六千名员工,跟它配套的整个产业全市就业人口超过3万人。我研究过宜宾规模以上工业就业和城市人口的比例,大约是1∶10。宜宾的动力电池产业现在有100多个项目陆续开工,如果全部建成可以创造8万个以上的就业岗位,到时候匹配的城市人口可能会达到几十万。”宜宾的常住人口过去几年已经增加了二三十万,这种现象在人口净流出的西部地区很少见。

宁德时代选中宜宾,当然不是做公益扶贫。在这里开厂,最直接的好处就是降低成本。先不说地价和各种优惠政策,只看电价一项,就能为企业省下一大笔钱。

电池厂是用电大户,我在常州采访的时候,孙志宏就给算过一笔账,“如果一个电池厂一年用5亿度电,而在西南一些水电资源丰富的地方,水电价格比我们1度电能便宜两三毛”,对企业来说,一个工厂就能省出上亿元的利润。在80%的电力都是水电的四川,这方面的优势更明显。比如,四川时代所在的宜宾临港经开区享受国家“水电消纳示范区”的政策,1度电只要3.5毛,而江苏某市工业用电1度电要6.8毛。“四川时代在宜宾每年要用几十亿度电,我们就拿20亿度电来算,每度电便宜3毛多,加起来就便宜了六七个亿,相当于利润多了六七亿元。”周强说。

锂电池的生产过程对环境控制的要求极严,要保证整个车间恒温恒湿,需要消耗很多能源,这也是锂电产业经常遭受指摘的一个地方。尽管锂电池属于新能源产业的核心部分,但其生产工艺带来的高能耗,加上中国的电力供应又以煤电为主,给这个行业带来了环保上的矛盾。这不仅在道德层面困扰着锂电行业,也是现实的产业发展挑战。

周强向我们解释说:“国内的锂电池产品要出口欧美发达国家,他们有一个非关税壁垒,也就是绿色壁垒,就是要追踪你的碳足迹,看你达不达标。你说你是绿色产品,如果是用火电生产的,就不是绿色的,而水电属于绿电。”

曾毓群2023年在宜宾的世界动力电池大会上也反复讲,宁德时代要在2025年实现核心运营碳中和,2035年实现价值链碳中和。这意味着到2025年,宁德时代的电池工厂将全部成为零碳工厂,到2035年,宁德时代生产的电池将全部为零碳电池,从矿产资源到电池实现全产业链碳中和。如果要达到这个目标,无论是宁德时代自有的工厂还是它的供应商,都不得不考虑到绿电的吸引力。企业必须在生产过程中降低碳排放,优先使用水电、风电等清洁能源。

2023年6月在宜宾举办的世界动力电池大会上,车企展示最新的动力电池技术。(蔡小川 摄)

此外,看似偏居西南的宜宾在交通方面并不算落后,跟西南其他城市相比,甚至还有优势。打开地图一看,宜宾正好处于成都、重庆、昆明和贵阳这四个西南城市X形高铁网的交叉点上,两个小时可以到达其中任何一座城市。宜宾还是长江从源头开始数的第一座大城市,又被称作“万里长江第一城”,它的城区就建在金沙江、岷江和长江三江交汇处,水系十分发达。

周强说:“我们下辖的江安县有一家电池供应链企业,它从海外采购的矿石可以直接卸在宜宾的港口,再通过公路转运进厂。陆运的价格一般是水运的五六倍,但宜宾港到它的厂区只有几十公里,它就只有这段路需要走陆运,如果在其他地方,运输成本就贵了。我们现在考虑帮他们把这笔钱也省下来,在江安再开一个码头,这样铁矿石就可以直接运进他们的工厂了。”

产业集群如何形成

作为“链主”的宁德时代一旦进来,整个乐高积木拼起来就容易了。锂电产业环节多,供应链长,为了提高效率,天然就有聚集的倾向。无论是在东部的常州还是西部的宜宾,产业一旦落地,就会很快形成集群,工厂一家挨着一家建起,业内把这种现象叫作“隔墙工厂”。

“宁德时代规模大,有吸引力和议价权,换句话,供应链企业要追着它跑。”曾在宜宾新兴产业投资集团(简称“宜宾新产投”)负责投资的隆兴银告诉我们,锂电产业对很多地方都是一个全新的产业,宁德时代去一个地方建新的工厂,当地往往完全没有或者很少有企业能直接给它配套。“所以,宁德时代与晨道基金保持了长期生态合作关系,晨道基金主要投它的供应链企业。它和宜宾签约后,我们宜宾新产投跟晨道基金合作,也成立了一个专门投宁德时代供应链企业的基金。这个基金投得很快,第一期30亿元,两年不到就投完了,为宜宾引进了几十家供应链上的企业。”

产业集群是一个生态系统,链主企业可以就近获得上游的原材料、零部件,降低成本,也可以跟配套企业在研发和制造方面进行更加密切的沟通,互相激发,从而进一步创新、迭代。

2017年创立的正极材料企业锂宝公司是宜宾第一家和锂电产业有关的企业,原本独木难支,但产业集群形成后,也迅速崛起。现在,从锂宝的工厂出发,半个小时车程的范围之内,可以找到很多的电池厂。

“电池厂的优势在于,它面对的是全国的很多正极材料公司,见的世面比我们要广,掌握的信息也更多一些,”锂宝的副总经理张彬说,“这个行业里是一群聪明人在做,你总会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我们现在有几款新型材料,已经送往客户那里测试,同时,我们还在跟其他客户接触。不同的动力电池公司有不同的技术路线,我们需要去研发对方可能感兴趣的正极材料和能够引领市场导向的材料。”

锂宝新材料很受创投界关注,它是宜宾本地孵化的动力电池供应链企业。正极材料生产几乎不涉及手工环节,技术人员在中央控制室操作。(蔡小川 摄)

跟宁德时代一起进来的还有做锂材料的天宜锂业。天宜锂业从事的是电池级氢氧化锂生产及销售,它的董事长裴振华是宁德时代的股东,双方又一起成立了天宜锂业。对天宜锂业来讲,宁德时代既是它的股东也是它的客户。深圳市科达利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简称“科达利”)是一家做锂电池精密结构件和汽车结构件的公司,其锂电池结构件占全球市场份额的31%,他们也在宜宾开了分厂,并且成了宁德时代在当地最大的结构件供应厂。像这样的供应链企业,在宜宾落地的有几十家。

科达利的隔壁有一家叫亮雅新材料的公司,创立于2019年,刚刚进入宁德时代的供应链。我到公司的时候,老板罗炜正要拿着手里的样品去出差,一块看起来像薄海绵,另一块看起来像胶带。罗炜给我演示了一下,他拿出打火机在胶带上烧,胶带不但没被点燃,连烟熏火燎的痕迹都没有。

罗炜介绍说:“我们主要做绝缘、隔热、导电、导热等功能性材料。比如现在新闻报道里会有电池着火以后,车门、车窗打不开的情况。这是因为现在的车没有机械锁,全是电子锁,电池燃烧瞬间产生的高温把线路破坏了。我们做的材料是用在电池包里的,它在1000摄氏度到1400摄氏度的高温里最低也能坚持五分钟,不会把线路烧掉。”

罗炜做这个行业二十年了,最早是跟台湾人做,十年前在东莞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见证了手机从功能机、半智能机到智能机的发展过程。他的客户有苹果、OPPO、VIVO等大厂,但东莞这几年已经“卷”得不行,客户就催着他去东南亚开厂,另一条路是跟着手机厂往西南转移。

罗炜是四川人,川渝地区跟他同类的企业不多,于是他就跑到宜宾来开了分厂,没想到有了意外的收获。他公司附近很多都是动力电池供应链的企业,信息在邻居之间流通。罗炜发现,做电池的工厂也需要隔热、阻燃、绝缘等功能性材料,“电池包上下都是需要用阻燃材料包起来的,连水冷板的螺丝、螺丝帽都是被封起来的”。这些材料,以前大多靠进口,成本高,比如一种叫硅泡棉的材料1平方米就要300到400块钱。

罗炜发现了商机。他觉得这些材料不难做,他有长期合作的科研机构,经过两年的研发,就做出了功能一样的硅泡棉材料,价格只要100多块钱1平方米。还有他手里的那条火烧不穿的胶带,“别人的工艺很复杂,需要五道工序。我们研究了一种工艺,只需要两道工序。从前采购价是65元/平方米,现在我只卖35元。”

能做到这么便宜,背后是在3C行业“卷”了二十年的市场经验。罗炜说:“国外企业跟中国企业的定价策略不一样。比如说日本和韩国,他们研发出来一种材料,可能一个月做10万平方米,然后卖100块钱保护利润。他们对市场的估计偏保守,采用饥饿营销的办法。中国因为市场大,是追量的,通过规模化降低成本,我卖60块钱也能赚钱。”

样品做了出来,罗炜觉得自己在行业中仍然是个“小角色”,对接不上宁德时代的采购经理。宜宾市政府提出为园区入驻企业做“妈妈式服务”,企业的门口就贴着对接工作人员的名字。罗炜找到负责他们园区的投资促进处处长官敏,后者上门牵线搭桥,成功帮助他赢得了宁德时代这个大客户的信任、达成合作。

跨入这个新的产业后,罗炜每天在更新认知。“苹果供应链里有很多小供应商,但宁德时代的供应链里基本没有。从前我的理解很肤浅,觉得功能都是一样的,但跟宁德时代接触之后才发现,苹果供应链虽然要求也很高,但它不太涉及安全性。手机可以说黑屏、信号不好,但汽车上安全性永远是第一位的。我们开发一个功能,在3C领域测试一个礼拜就可以了,现在有时要测几个月的时间。”

罗炜正在考虑把公司总部从东莞迁到宜宾,他觉得这里的机会很多。他来宜宾的几天时间里,跟隔壁的科达利公司进行了沟通,发现他们也需要这种功能性材料。现在,他已经开始打样,期待着谈成这笔价值几千万元的生意。

在常州,我采访了海目星激光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海目星”),这是一家专注于激光模切设备的企业,主要用于极片的切割、清洗等。这家公司于2008年成立,之前一直聚焦3C行业,打入了苹果的供应链,但这几年业务重心转到锂电产业。

李瑞是海目星常州工厂的工作人员,湖北随州人,三十多岁,2014年进入海目星,2020年从深圳总部被外派到常州。他带我参观了常州工厂的生产线。海目星是2015年开始研发锂电激光装备的,两年后就开始批量生产,这个过程中,他们把之前积累的很多技术和经验直接平移了过来。2017年,海目星在金坛区建厂,2019年投产,此后进入了很多头部厂商的供应链。

我梳理了这次采访的供应链企业,发现很多企业都是这样“跨界”进入锂电行业的:有些企业是做贸易出身的,也有的从挖矿业或者大型化工集团起家,还有不少原来是苹果供应链上的企业。尽管有些企业以前的主业与电池并不直接相关,但深入了解后发现,多少能跟锂电行业沾点边。就像当年日本索尼公司借助了相机胶卷产业的基础,中国锂电产业的快速发展,也是整个制造业能力的体现。这些企业在锂电行业找到了新的转型路径,而它们的“跨界”,又为锂电池制造水平的提升带来了技术和经验支持。

地方政府招商的压力与逻辑

从地方政府的角度来看,锂电池产业的“扎堆”现象使其成为招商引资的理想对象,尤其在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后,产业转型已经成为所有地方共同面临的首要课题。转型的成败,不只是影响几个官员的升迁,也决定着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和居民生活的命运变迁。

比如我们在常州打交道的那些网约车司机,其中不少都是外地人,他们可能以前在工厂里打工,有了一定积攒后,想换个活法,就买了车来跑网约车。还有人原来在当地做小生意,遇到疫情,生意黄了,转行做司机谋生,也是在等待机会。因为锂电池在常州来来往往的人们,包括我,成为他们的顾客,给他们提供了收入。产业发展,带来的不仅是高端技术和工厂投产的机会,还有对当地就业和社会经济的整体拉动作用,总能给人创造机会,无论他们是高级管理人才还是基层服务人员。

在发展新产业的动力上,深居内陆的宜宾无疑更强。宜宾一直以来的产业支柱是五粮液和煤,收入虽然稳定,但也面临增长瓶颈。周强曾经在市财政局工作过,他说:“传统产业都是成熟产业,发展速度会下降。我们要保持高速增长,必须开拓新的空间。”宜宾的GDP长期稳定在四川省第四位。到了2016年,后面的南充已经追得很近了。隆兴银说:“领导层面就觉得一定要想办法,怎么都要上一个台阶。第五次党代会就确定依托传统优势产业,从无到有发展新兴产业的战略。我们那个时候对于新兴产业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比较朦胧,所以,一共定了八个方向,有轨道交通、智能终端、新材料、新能源汽车、医疗器械等。其中能跑出来四五个就非常不错了。”

中国新兴产业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想要进入这个“俱乐部”是需要门票的。我很好奇,为什么几家企业的负责人不约而同地提到,宜宾的招商团队说话算话。周强对此解释道:“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有底气。宜宾1990年代的发展战略是抓大放小,重点培育了几家国企,五粮液集团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们的国有资本很强大,宜宾发展集团是几乎所有本地国企的母公司,全国信用等级是AAA级,是很高的。我们承诺的支持政策有资本兑现,所以能做到说话算数。”

为了把这件事做好,宜宾仿佛变成了一家风投公司,从顶层设计上开始改革,突破原有的机构格局,成立了若干个“专班”,每个专班负责自己的行业领域,分头推动,互不干涉。

2017年周强被抽调到新能源汽车专班,后来又进入更加垂直的动力电池行业。“传统体制里,所有工业都归经信局管,它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们要发展多个新兴产业,就要成立专班。”这些专班现在被固定下来,比如周强就被划进了一个叫经济合作和新兴产业局的新机构里。周强所在的动力电池一科负责企业服务,办公室隔壁的动力电池二科负责招商项目。周强说:“如果按照传统的体制,招商归招商局管,签约之后归经信局管,这就容易存在部门之间的脱节。现在一个产业从项目招引、建设、企业培育到产业运营,我们一个局负责到底。”

周强讲话很快,像要把内容一股脑倒给你听,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但又条理分明,对宜宾的优势和这个庞大计划的来龙去脉,能干净利落地把重点讲清楚。招商工作其实是一座城市的销售,要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讲清楚自己的优势和诚意,看得出来周强已经讲过许多遍。

当然只靠讲肯定是不行的。周强告诉我们,2017年初,市里组建了一个新兴产业集团,这是一个由财政注资、与社会资本结合的平台,目前有24只产业基金,囊括了动力电池产业、汽车产业、光伏产业等,规模共计317亿元。“可能跟大城市相比,317亿不算多,但在宜宾这样体量的城市,它的规模已经很大了。”

隆兴银所在的宜宾新产投要做的就是给周强他们看中的企业提供落地支撑,通俗来说,就是做投资。隆兴银本来是自动化专业出身,接到这个任务时对金融一窍不通。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学习基金从业、证券从业、公司法、保险法、国有资本运作的相关知识,还通过了基金从业资格考试。他说,去成都考试的时候,同考场的大部分都是在校大学生,只有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吸引人才:小城市的难题

想通过土地和资金上的优惠政策,招商高科技产业的地方政府特别多。常州和宜宾之所以能跑在前面,因为它们还会想办法去吸引人才。锂电产业是典型的技术密集型行业,对技术和创新人才的需求旺盛。这正是宜宾这种西部城市的短板。

周强说:“我们这种四线城市引进人才是比较难的。本地人到大城市读书,要下很大的决心才会回来。外地的学生在大城市读完书,来宜宾工作的概率更小。”所以,宜宾一边盖工厂,另一边抓紧在建学校。市里一次性划出 36平方公里建大学城和科创城,吸引了10所大学来设立分校,我走在园区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路牌,上面全是校名。这些分校都是近三年内建成入驻的。“我们把这叫‘交钥匙工程’,教学楼、宿舍、实验室,甚至桌椅板凳、空调,我们都配置好了。读大学的地方都是人的第二故乡。我们这里现在也有了产业,在这里读书的学生留下来的概率就大。”周强说道。

宜宾不会满足于只成为一个生产基地,这些年,他们在高端科研人才的引进方面也下了力气。最具标志性的就是请来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欧阳明高,2020年,他把唯一的院士工作站设在了宜宾。欧阳明高从2007年开始连续三个五年计划担任国家新能源汽车重点科技专项的首席专家,他培养的几十名博士生如今活跃在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各个环节上。我去院士工作站采访的当天,正赶上重型卡车(简称“重卡”)换电项目智锂物联工厂的建成投产。重卡在交通领域的碳排放占比很高,如果能够实现新能源化,对减碳作用很大。智锂物联的创始人李立国就是欧阳明高的学生,也是中国电动重卡换电产业促进联盟的秘书长。

智锂物联创始人李立国。智锂物联负责重型卡车换电项目的投产。重型卡车在交通领域的碳排放占比很高,如果能够实现新能源化,对减碳作用很大。(蔡小川 摄)

宜宾为了能够请到欧阳明高,花了很多心思。欧阳明高只有一个院士工作站,落地在哪里要深思熟虑。“宜宾的领导可能每年都来拜访,讲宜宾转型的决心和先天条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慢慢看到了合作的契机,”李立国说,“当时我们在清华大学的动力电池安全实验室设备已经摆得密密麻麻。电池试验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北京的环境也会限制我们一些实验的开展。另外,我们现在开始做一些电池机理方面的前沿研究,设备可能一台就要上千万或者几千万。我们通过申请项目的办法去解决研究经费也可以,但时间成本很高。宜宾不仅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办公和研发空间,同时还出资购买了我们想要的设备。”

宜宾虽然入行较晚,但高规格的世界动力电池大会已经在宜宾举办了两年。这背后离不开行业内的人脉支持。李立国的重卡换电项目揭牌仪式,来的也都是行业里很重要的专家和企业家。之前也有东部沿海的城市邀请过李立国,允诺给800万的补贴,但他最后还是来了宜宾。

“欧阳院士跟宜宾合作之后,我们好几个人都来了,在这里勤勤恳恳招团队。我们组的实验室建成之后,组里的博士生就在这里做科研,慢慢了解这个城市,今年有三四个博士后可能会留在这里工作了。宜宾通过市场化吸引来的清华校友不多,但院士工作站就来了十几个校友。”李立国说,他们团队也在推动科研成果落地到宜宾,有的是孵化创业企业,有的是跟本地企业合作,“我们组有一个博士在宜宾做负极材料研究,我们觉得他的项目有产业价值,就跟他商量可不可以创业,落地后,这个博士就成了公司创始人。”

节选自《电车之心》第五章,有删节,完整内容请以书为准。

《电车之心》

杨璐 张从志 著

ISBN:9787532799664

定价:52元

出版时间:2025年8月

上海译文出版社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换道超车”的故事。

2023年,中国取代日本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出口国。同年第四季度,比亚迪超越特斯拉,成为全球最大的纯电汽车制造商。

作为新能源汽车的“心脏”,动力电池不仅影响汽车的功能,也关乎汽车的售价。2023年,中国动力电池占全球市场份额的63.2%,全球动力电池前十位的企业里有六家中国企业,宁德时代连续九年稳坐全球第一。

中国动力电池的内里,是制造业的故事。

从手工作坊到全球最先进的动力电池工厂,从市场换技术到整车研发,从中央政府的强力扶持到地方产业集群的转型升级。四年的爆发,二十年的布局,新能源的“隐秘之心”,根植在四十多年中国制造业发展的土壤里。

进阶的中国制造业,它的制造能力、生产环境、研发投入、对工人的要求等等,早已不是我们原先刻板印象中的面貌。中国的动力电池行业,正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向技术密集型产业转型升级的一个样本。

一潮落,一潮起。

作者简介

杨璐,2007年进入《三联生活周刊》社会部。长期关注国货崛起、外贸、制造业发展、供应链等领域。主笔《国货弯道超车,中国消费品的新故事》《探访超级工厂》《外贸何以逆转,从中国制造到电商渠道》《新国货还有哪些路可以走》《鸡蛋、猪肉、蔬菜餐桌之旅:深度调查食品供应链》《韧性与挑战:中国外贸的底层逻辑》。

张从志,2018年进入《三联生活周刊》社会部。在报道社会新闻的同时,也关注教育、医疗、产业等民生话题。曾参与2020年新冠疫情、2020年长江流域洪水、2021年河南水灾等封面专题,也对职业教育、制造业转型、全球产业链重构等话题做过跟踪报道,主笔撰写了《好的职业教育》《衡水模式》《超级工厂》《跟着铁路行中国》等多个封面故事。

原标题:《宁德时代,为何选择这座西部城市投建电池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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