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画的山水精神和大审美格局——读《青山绿水》

上海油画家肖谷新作《青山绿水》是一幅别开生面、意蕴深厚的大画、好画。在这幅高3.8米、宽3.5米，近14平米作品的画面上，前部作左右并置的两个坡地，缀以数块巨石，披着绿莹莹的植被。由此向上，由近及远依次铺展山脉，近山平缓舒展，流泉山径错落有致；远山绵延横贯，重峦叠嶂，云烟弥漫，路径深远。顶部彤云衬着蓝天，微微泛着红光，山巅峰脊上隐约可见晕染着一抹霞光，正是旭日喷薄欲出之际。整个画面平远深阔，回荡着冲和之气，充溢着清高玄远的山水精神，蕴藉着大自然的蓬勃生机，展现出“山一带，水一派，流水白云常自在”的高淼意境。

中国传统山水画，尤其是唐宋国画中有“全境山水”者，通常对所表现的山水没有具体指称，而是抽提大自然山水美的精粹，加以重新整合构成，那种大开大合、大山大水的辽阔图景和勃然大气，创造出一种更高的艺术真实，成为另一种真实的大自然。肖谷吸收了中国传统“全境山水”的图式因素，用西画的绘画语言和艺术形态，以西画焦点透视取代中国传统山水的散点透视，完美地表现了浩茫无涯、山浸水泽的大自然。与此同时，他又借鉴了中国绘画传统大青绿山水的用色，在明丽清润的色彩中，将山水的自然景象融入了艺术化精神，达到了一种被感觉调动起的情感统摄下的西方光色表现与中国大青绿山水的相互交融，以灌注自己对自然万物生命运动的感受和理解，并在艺术形态上翻然图新，使中西艺术在当代性这一平台上消弭差异和对立，获得在当代审美品格上的统一，完成了一次中西融合和油画中国化的成功实践。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美之为物有两种，一曰优美，一曰壮美。”在肖谷笔下的《青山绿水》，集优美和壮美于一身，“江山如此多娇”和“山河壮丽”兼而有之。作品依凭自然界亘古流长和完美圆融的特质，构建了一个寄托当代审美精神的理想境界。这也是一种大自然的精神化的呈现，是肖谷将他对大自然的感觉和艺术表现形式融合在一个深度的交汇点上，这个交汇点就是当代审美精神。他以自己张显个性的图式和绘画语言为前提，与当代审美心理和审美需求相契合，以当代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作为精神支点，达到既是自然的，又是超越自然的审美高度，从而建构起在山水风景画创作语境中的大审美格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肖谷作为一位卓有建树的海派油画家的艺术特色，是在作品中呈现出他置身江南的地域文化特质和江南文化所蕴藉的审美情趣和文化气质。江南山青水秀、莺飞草长的自然环境，以及与此相关而历经久远的年代发展起来的人文环境，自然而然并又深刻地影响和造就了肖谷的艺术气质、审美情怀和绘画风格。即如他在《青山绿水》作品中所表现的，并非是北方“风骨奇峭，挥扫燥硬”式的奇峰险崖、长松巨石，而必定是南方“裁拘淳秀，出韵幽淡”式的平缓山水、云蒸霞蔚；是江南文化所蕴涵着的淡雅柔美、温馨灵巧和从容舒缓的无穷意味，是与江南文化相互映照的平和悠然的生态意象。肖谷在自己的作品上理所当然地烙上了作为一个江南画家的鲜明地域性印记，也正是在江南文化的耳濡目染下，形成了他与江南文化和审美意蕴高度吻合的流畅舒展、潇洒抒情、充满诗意的具有“意象”美学特征的油画艺术风格。

《青山绿水》的创作，对肖谷来说，实际上是一个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丰硕成果。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开始了油画中国化的探索进程，这种探索，也可视作他在油画创作取向上的自主选择，是在他的作品中，对时代精神内涵和现代审美观念上强化油画语言表现力的创新实践。他曾积十数年之力，用油画形式重新演绎了明代吴门画派大画家沈周的传世名作《东庄图》组画，既保留了沈周原作中的意象和气韵，又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当代转换；近年来，他又创作了《中国山河图》系列油画，进一步将中国传统山水画的艺术精神，融入油画的表现语汇之中。这些作品，不仅在艺术语言和绘画媒材上寻求变革，更在审美内涵和诗意表达上进行探索，正可看作是创作《青山绿水》的前期准备。沈周有诗云：“碧嶂遥隐现，白云自呑吐。空山不逢人，心静自太古。”返观肖谷的山水风景画，让人感受到的，正是这种人与自然的浑然相融，宁静致远的气息，时间的因素似乎已荡然隐去，此时此刻就是太古，转眼之间就是千年。在他的画里，蕴含着的就是这样的精神寄托，并且又以他独特的创作视角，建立起个人的话语方式，传递出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这无疑在创新意义上对当今油画风景画创作形态和油画中国化创作实践具有产生十分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