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座剧场,莎士比亚是我们其中一位救赎者的名字

《莎翁情史》
《发条橙》的作者,同时也是全世界最会想象莎士比亚的人。
英国小说家、诗人、剧作家,安东尼·伯吉斯,有两本关于莎士比亚的书——一本《莎士比亚》紧扣史实,描摹出这位古往今来最伟大作家的动人心弦的一生,另一本《不似骄阳》则曲径通幽,创造出莎翁人生中一段充满欲望、背叛与灵肉挣扎的私人情史。
在无数为莎士比亚画像的尝试中,伯吉斯写莎士比亚独具匠心。翻译家陈以侃评《莎士比亚》,是“看一个才华盖世的小说家怎样愉快地想象另一个他所挚爱的作家的人生”;莎学泰斗哈罗德·布鲁姆赞扬《不似骄阳》,为“关于莎士比亚最精彩有力的文学传记”。其汪洋闳肆的丰富、挥洒自如的优雅,简直和莎士比亚如出一辙。
伯吉斯追踪莎士比亚成就文学之路的迂回小径,也探求其于理性与信仰、行动与沉思之间的挣扎与爱欲。在他笔下,这位天才的肖像最终与每一个凡夫俗子的形象重合:世界是一座剧场,莎士比亚是我们其中一位救赎者的名字。
莎士比亚匪夷所思的创造力源自何处?

《新贵》
这些意见归纳起来就是认为:莎士比亚所受的教育从未超出一所免费的文法学校,不可能把自己造就成一位才华超绝的文豪。他从未接受更高的教育,这似乎是确凿无疑的。没有关于他上过大学的史料。他十几岁就结婚了,况且哪里有钱缴纳学费呢?
但是,认为高深的艺术必须有高深的学识,这是无稽之谈。任何一个农民都可以自学写作,并且可以写得很出色。任何一个农民作家只要阅读适当的书籍,随时细心体察周围的事物,就可以给人以博学多才的假象。
莎士比亚的戏剧经过艺术家的手段,给人的假象是:剧本的创作者是一个曾作广泛旅行,从事各种学识渊博的职业,并且在本国和外国的宫廷中弯过他那灵活的膝盖的人。才气横溢的表面不一定真正反映多闻博识的实质,因为尽管艺术家的任务可能就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创造朝臣、旅行家或学者,但他本人并不一定非是这些人物不可。
培根学派和其他谬论,误以为艺术作品与学术著作是一回事:这部剧本显示出一点法律知识,因此作者必定学过法律;那部剧本的背景是在上蒙格雷利亚,因此作者必定到过那里。正在从事文学创作的艺术家中是没有培根学派的人物的,并且从来都没有过,因为他们太了解职业作家创作活动的方式了。
“一个专门注意人家不留心的零碎东西的小偷”——这是指《冬天的故事》中的奥托里古斯,也是指莎士比亚以及一切戏剧或叙事小说的作家。作家想要几句心理分析的术语,他无需阅读弗洛伊德的全部著作,只需从一本平装的术语汇编中抄一点,或在公共汽车上向哪位有学问的人悄悄讨教一下就行了。他想要了解马达加斯加或西潘果,他就去问曾经到过那里的水手。
只要看一下小说家的藏书室便可知道小说家其人:他的藏书既不能令人赏心悦目,也不能满足藏书人进行系统阅读的需要。他的书架上没有排列整齐的成套精装书籍,有的只是过时的赛马指南、卷了角的占星学年鉴、连环画期刊、旧书店买来的词典、学术价值不高的稗官野史以及写满在产科医院或动物标本商店无意间听到的各种奇闻的笔记簿。假若莎士比亚要建立自己的藏书室,我们可以断定它必然与培根的藏书室迥然不同。

《新贵》
就初学写作的人而言,他无论在学校曾经接受多少训练,都无法获得语言的天赋。进学校训练有如混迹于比林斯门的脚夫或“垮掉的一代”之间一样,可以增加他的词汇量,但不能教会他一种根本的技艺,即如何把一个个单词缀成出人意料的新句型,奇迹般地反映某些从未被人悟到的人生真谛。莎士比亚驾驭本国语言的盖世才华源于天赋,但是这种才华只有通过使用、观察和热爱英语才能得到培养,而学校是不教这门课程的。
英语是一种世人尚未认真对待的语言,莎士比亚爱其粗犷与柔美之心,并无与众不同之处。英语不属于外交语言,海外学者认为学它毫无意义,许多土生土长的学者,其中包括培根,宁肯将自己较为深邃的思想托付与拉丁文(拉丁文是不会死的,因为它已经死了)。莎士比亚并不是从英国文学中培养起对英语的热爱的。英国已经有了乔叟,他教导后代说,英语的前途有赖于它的一种方言,即在宫廷和大学中说的东中部方言,那是政府和上流社会使用的语言。然而,在乔叟写作的时代,这种方言正酝酿着剧烈的变革(它不像苏格兰、兰开夏等方言,它们虽然产生了文学,却缺乏大都会的提炼和使自身不断发展的那种内在活力)。威尔若是在学生时代培养了自己对英语的热爱,那不是由于伟大的人物曾经用它进行写作,而是由于英语是一种丰富的大众语言,由于他的思想在其间生存。

《青年莎士比亚》
☀《不似骄阳》
“这里就是我们的岛屿”
他的青春,从前曾和她一起重新寻找,却又在罪疚中被抛弃,现在终于得到了它的花朵;他投身印度群岛的梦想实现了,他对奇异水果的胃口得到了满足,既不感到厌恶,也不觉得愧疚,也没有来自责任的折磨。欢愉没有界限:手腕、乳房或脚踝的每一条最细小的血管,每一个指关节,她眉头每一根黑色纤维,甚至落在她面颊上一根栗色睫毛,都能点燃欲火。他那坚硬的力量化作了熟悉的动作,仿佛一条不停吠叫的狗拽住了他的链条,撕咬着,而他的其他部位像果冻般颤抖。走在人行道上,他能感觉土地就在脚下;他要发动了,要嘶吼着起飞。他像神话中的斯芬克斯一样进入了她,狂暴地冲进一座高贵之城,突然被周围的黄金怔住,醒悟到孕育它的神圣火花,而后又被一种典型的兽性驱使着去表达神性。

《莎翁情史》
伦敦,这个污秽的城市,成了这对恋人徘徊的美丽园,哪怕在八月的酷暑里。那些盘旋着,或栖息着撕啄叛国者头颅腐肉的鸢鹰变成了可爱的、清扫城市的禽鸟,目光炯炯,羽毛光洁,这神话寓言中动物的样子迷住了他们。巴黎花园斗兽场里那些被撕扯的号叫的熊、狗和猿都是殉道者,它们会立即起身变成黄金纹章上的动物雕刻,以捍卫他们稳固恒久的爱情象征。那些在泰晤士河畔戴着镣铐铁链的可怜人,没有鼻子、嘴唇,眼球被挖空,当第三次潮水冲刷过后,他们会加入那些在泰彭刑场被绞死,在古典地狱的监牢里渐渐腐烂、成为英雄的人,被维吉尔谱写成乐曲,成了校园岁月里可爱美好的纯真。可是,每当激情涤荡趋缓时,当他们呼吸着夜晚的空气,她常常忧伤地摇着头,在透明面纱下微笑,说秋天很快要在他们身上降临,爱火会烧掉肉身,然后烧掉爱本身——燃尽,永远消失。
“你得上路,你要航行经过我的岛屿,你有活儿要干的。”
“这就是我的活儿,这里就是我们的岛屿。”
确实如此,他们彼此缠绵交织,与外界关于西班牙人登陆怀特岛的惊慌消息完全隔绝,听不见女人们在大街上尖叫,沉重的铁链叮当作响,城门已经紧闭。训练有素的队伍在游行,市民们披上盔甲,离开妻子,走出酒馆。一次惊心动魄的遭遇之后,她躲在房间里。“她是西班牙女人,瞧瞧她黑色的皮肤。”她跑开了,还对着她的一只瓶子吸气(这是专门对付心悸的),一时嘴唇发青,慢慢才恢复。她把自己和他一起锁在她家里,都在卧室里。据说西班牙人到了南安普顿。苏格兰派了四万步兵和两百名风笛手骚扰边境;爱尔兰从沼泽地探出头来,狂暴地又叫又咬;西班牙的友人加强了她的军队;法国嘲笑着观望。可是,在那张狭窄的床上,正确的历史在上演,真正的现实被揭示:那是神圣的,是一种高贵。斗争和侵略是为了建立真诚的短暂的和平,而非愤世嫉俗的永恒安宁;交战双方举着同样的旗帜。

《亨利五世》
全城的恐慌被证实毫无根据:三万人从麦尔恩德步行回家,城门大开。可是那里至少很快就聚集了一支队伍。可难道这仅仅是为了抵御西班牙人?至于爱尔兰,由于缺乏情报,好像被夏季风雪围困,那种气候可不适宜战争。但是谁能肯定他们就不会回来了呢,就不会在胜利中傲慢地要求得到他认为应得的东西呢?不过,他身后会有不计报酬的乌合之众,他们被关于抢劫战利品的闲聊所诱骗,双脚因为爱尔兰无尽的潮湿而溃烂,长满皮疹。
威莎意识到,自己有权享受春日的欣快,它很快就会与夏季交接。他想,这是不可能永远持续的。
原标题:《世界是一座剧场,莎士比亚是我们其中一位救赎者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