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阊四顾”的地理野望
原创 曹体仁 苏州吴文化博物馆
中国历史源远流长，数千年时间演变下，王朝更替频繁，使得疆域范围与行政区划不断调整。传统学者通过梳理古籍文献，复原历史地理现象，由此形成传统沿革地理学。随着西方地理学的引入，沿革地理学逐渐向现代历史地理学转型，发展成为独立的学科体系，成为现代地理学的重要分支。
苏州文化底蕴深厚，从古至今诸多名家聚焦于地理学，其中四位顾姓学者成就极为突出，分别是：南朝学者顾野王、明末思想家顾炎武、清初地理学家顾祖禹和现代历史学家顾颉刚。他们用博大的胸怀与眼界，实现了苏州人在地理学方面的宏大抱负。
顾野王、顾炎武石刻像
图源：苏州沧浪亭五百名贤祠
顾祖禹像 图源：《吴中先贤谱》苏文画
顾颉刚，1936年于北平
这四位顾姓学者前后千年接续的地理传统，近来看到个有趣的传承。苏州吴文化博物馆去年以来策划了“新九州”系列展览，在古九州的版图之中，选择一个有代表性的区域，如河北之定州、湖北之随州，将当地的精品文物带到苏州，以文物见历史，借风土谈地理，互相联动，用可视化的文物，展现九州的格局与气魄，并用心揭示苏州与各地之间深厚的历史文化联系，不失为对“四顾”以来的苏州学术传统做了一次有益的探索和接续。若是策划团队成员中，有人亦姓“顾”，则又可谓是一段佳话。
01
作为“沿革地理学”的《舆地志》：顾野王接续《汉书·地理志》以来大一统地理概念
顾野王（公元519年—581年），字希冯，吴郡吴县人，南朝梁陈时期著名学者。他在梁朝任太学博士、临贺王府记室参军，入陈朝任国子博士、太子率更令等职。也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大学者，其编撰的《玉篇》是第一部按部首分类的楷书字典，对楷书的推广和汉字标准化具有里程碑式意义。在史学领域，他也卓有贡献，曾主持编纂《梁史》，晚年潜心学术，计划撰写《通史要略》与《国史纪传》，可惜天不假年，未竟而卒。
在顾野王之前，史学家司马迁已经在《河渠书》与《货殖列传》中，记录上古至秦汉的水利建设情况，系统论述经济区划、物产分布、贸易活动及城市经济。班固则在《汉书》中首次在专列《地理志》，系统记录了西汉时期的疆域政区沿革、户口统计等信息，为后世正史沿革地理学提供范例。
《水经注》卷首 北魏 郦道元 注 明 朱谋㙔 笺
乾隆古闽晏湖张氏励志书屋刻本
南北朝以来，战乱四起，政权更迭频繁，加之全国未能统一，学者无法四处勘察地形，了解各地情况，因而地理学著作所涉及的疆域范围较为狭窄。比如郦道元编写的《水经注》，虽记载大小河流千余条，但其对南方水系不熟悉，甚至出现“庐江水”等并不存在的河流。有鉴于此，顾野王广泛参考陆澄、任昉等前代学者的地理学术成果，对众家之言进行精简整理，其书的疆域范围北至辽宁朝阳、南至越南北部，东起沿海，西至新疆吐鲁番，形成一部系统性地理总志。
朝代变迁之际，行政区划也会随之变动。比如南梁天监十年（公元511年），所辖州数为23，南梁大同年间（公元535年—546年），所辖州数剧增为107，同一个朝代内部变化幅度尚且如此巨大，不同朝代之间的转变更是令人眼花缭乱。顾野王整合前人资料，将这些行政区划的变动，做了一个系统性的梳理，为治理提供地理依据，满足政权对疆域信息的实用需求。
作为苏州人的顾野王对南方地理记载尤为详实。例如《舆地志》中关于“吴郡”沿革的记载（“分乌伤、永康置武义县”）成为考证三国吴县置废的关键证据。书中蕴含的大量南方古迹与风俗记录，也折射出南朝文化的地方性视角。但在南北朝大分裂的背景下，该书又承载了宣示政权正统性的政治使命，体现了顾野王以一隅之地，统天下地理的雄心。
《南史》六十九“顾野王” 唐 李延寿 著 百衲本
在《隋书》记录的139部地理学著作中，有10部得到编者评论，其中就包括顾野王的《舆地志》，书中提到“陈时，顾野王抄撰众家之言，作《舆地志》”。顾氏不仅搜罗前人资料，更实地考察地理环境，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该书原本有30卷，宋代之后逐渐散佚，其内容被《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等典籍所抄录。清代王谟曾辑得335条佚文，现代学者进一步重辑707条，补辑390条，使《舆地志》的面貌得以部分还原。
苏州上方山有一座顾野王的祠堂。相传野王有五子，个个骁勇善战，因军功而封侯，声名显赫，故而祠堂又名“五显灵顺庙”。然而据方志记载，上方山供奉的“五显”是江西婺源土神，正好对应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的神灵。第一种说法与顾野王有直接关联，第二种说法（五显象征五方）也被后人解读为暗合顾野王统摄天下地理的宏图，两者皆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野王的《舆地志》是南朝地理学的集大成之作，尽管原书已经散佚，可其中蕴含着苏州人对国家统一的理念与决心，为后世学者所追慕。该书被誉为“集汉魏以来地理之大成”，其体例与内容为后世地理总志提供了范式。
02
作为“经济地理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炎武接续《史记·货殖列传》以来经邦济世的地理概念
顾炎武（公元1613年—1682年），字宁人，号亭林，南直隶昆山人，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清兵南下时，他多次组织抗争，晚年虽隐居华阴，仍坚持“保天下者，匹夫之责”的信念，最终在山西曲沃去世。他一生著述丰富，撰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等书，被尊为“清代儒学开山祖”，其思想对后世学者如戴震、梁启超等产生深远影响。
《日知录》顾炎武 清康熙三十四年遂初堂刻本
在撰写《天下郡国利病书》（以下简称《利病书》）之时，顾炎武怀着两大动机。一与个人有关，因母亲王氏忠于明朝绝食殉国，他终身不仕清廷，积极参与抗清复明活动，在联络各地义军时，考察山川地理、社会经济等情况，丰富了地理学知识。一与时代有关，明朝政府所属人口、土地强过满清百倍，最终却沦落于外族之手，顾炎武反思之下，认为最主要原因是学术空疏，心学盛行，导致社会中坚力量缺乏担当，难以撑起抵御外侮，安抚流民的职责。有鉴于此，顾炎武以“经世致用”为理论，强调学问应服务于现实问题，为清代乾嘉考据学派开启先河。顾炎武在自序中言道：
崇祯己卯，秋闱被摈，退而读书。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于是历览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县志书。
《天下郡国利病书》卷首顾炎武手书序文
图源：方志江苏
“崇祯己卯”是指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顾炎武参加乡试未中，回到家乡昆山，潜心学术。当时明王朝内有起义军，外有满清，风雨飘摇，顾氏痛感于文人精力集中在《四书》《五经》之上，致使视野狭窄，办事能力低下，故而立下雄心壮志，要历览史书与方志，撰写一部地理学方面的巨著。该书最终于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完稿，历时二十三年。
《利病书》以明代政区为框架，系统梳理了赋役、水利、漕运等资料。顾炎武在书中对随州的社会经济层面涉及不多，重点介绍了其军事价值：
兴都留守司，正留守一人，副留守一人，佥事一人。领卫三，显陵、承天、沔阳。守御所二，德安千户所，随州百户所。
明代卫所制度是明太祖朱元璋建立的军事屯垦与行政合一的制度，一卫有军队五千六百人，其下有千户所、百户所等单位。由于嘉靖皇帝出生于湖广安陆，在其登基后，将安陆州升格为承天府，定为兴都，彰显其入继大统的合法性。随州自古以来就是南北交通要冲，地处汉襄咽喉之地，是中原与南方的分界线，嘉靖将安陆升格后，其军事重要性益发突显，更增添了富贵之气，经济也越发繁荣。
《天下郡国利病书》光绪乙卯蜀南桐华书屋薛氏家塾修补校正足本 图源：方志江苏
著名学者梁启超先生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称赞《利病书》为“政治地理学”的开创性著作，肯定其对区域地理研究的贡献。钱穆先生称其重实用而不尚空谈，“能于政事诸端切实发挥其利弊，可谓内圣外王体用兼备之学”，肯定此书有着经邦济世的作用。
由于顾炎武未将《利病书》刊行，原稿在数百年内历经坎坷。顾氏外甥徐乾学将书藏于“传是楼”，清雍正年间传是楼失火，手稿幸存。后徐氏家道中落，手稿辗转流落于苏州王闻远、张秋塘等人手中。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张秋塘携手稿至苏州，黄丕烈从张秋塘处购得。清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方还先生通过吴讷士购得手稿，最终回归昆山。
现存《天下郡国利病书》抄本，有濂溪堂抄本、萃古斋抄本、树萱堂抄本、二余轩抄本、乌丝栏抄本等。嘉庆十四年（公元1809年），继各种抄本之后，又出现了木活字聚珍本《天下郡国利病书》。成都人龙万育有活字板敷文阁本《天下郡国利病书》。至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该本再版，龙万育特作一跋。
《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炎武 清
图源：方志江苏
亭林先生以“经世致用”为魂，在动荡时局中爬梳史料、叩问现世，让学术从故纸堆中走出，直指国计民生。此书既是对明代社会的忠实记录，更是知识分子责任担当的永恒见证。
03
作为“军事地理学”的《读史方舆纪要》：顾祖禹承袭《汉书·地理志》以来“山川形胜”思维的集大成者
顾祖禹（1631—1692年），字景范，号宛溪子，苏州府常熟人，清代地理学家。其父顾柔谦通晓舆地之学，家族三代（高祖顾大栋、曾祖顾文耀、父顾柔谦）皆精于地理研究，为顾祖禹的学术启蒙奠定了基础。明亡之后，他不求名于时，不求禄于世，寄心事于著述，保存故国文献。
《读史方舆纪要》友兰堂藏版
《读史方舆纪要》（以下简称《纪要》）既是顾祖禹继承家族学术传统之作，亦是在完成父亲心愿。顾柔谦临死之际嘱托道：
及余之身，而四海陆沉，九州沸腾，仅获保首领、具衣冠，以从祖父于地下耳。嗟呼！园陵宫阙，城廓山河，俨然在望，而十五国（指明代两京十三布政使司）之幅员，三百年之图籍，泯然沦没，文献莫征，能无悼叹乎？余死，汝其志之矣！
面对明清易代，神州陆沉的局面，柔谦遗憾故国三百年的疆域地理，沦落在敌人之手，没有一本文献可以好好记录，因此将这一志向传给儿子。
《大明一统志》李贤、彭时等纂修
明万历万寿堂刻本 中国民族图书馆藏
由于《大明一统志》等书对战守攻取之要多有不详，于山川条列亦割裂失序，致使当政的文人士大夫对封疆形势迷茫无知，在面对外敌入侵时举措失当。痛感于此的顾祖禹在撰写《纪要》时，侧重山川险易及古今用兵战守，使全书具有鲜明的军事地理学特色。
自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起，顾景范边教私塾边著述，至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完成初稿，共参考二十一史、一百多种地方志等文献，同时遍历东南诸省，实地考察城郭、山川、关隘，并与商人、工匠等交流，纠正文献讹误，对材料进行严格辨析，力求“穷年累月，矻矻不休”，确保内容的准确性与权威性。
《纪要》阐明随州在历代的名称沿革后，转而提到其军事地理价值：
州北接黾阨，东蔽汉沔，介襄、郢、申、安之间，实为重地。《左传》曰：汉东之国，随为大。楚武王经略中原，先服随、唐，而汉阳诸姬尽灭之矣。盖楚服随、唐而蔡、郑始惧焉。自是南北多故，往往置戍守于此。
《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七“承天府”
清 顾祖禹 撰 光绪二十五年刻本
随州地处湖北省北部，北接河南南阳、信阳，南连江汉平原，东临汉沔，西连襄阳，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其“山溪四周，关隘旁列”的地形特征使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楚武王靠着征服随、唐二国，才能灭掉汉水以北的姬姓诸国，打通经略中原的大门。
全书共130卷，280余万字，涵盖历代州域形势、山川险要、战守利害，成为历史地理学集大成之作，被后世誉为“千古绝作”。顾祖禹的挚友魏禧称赞道“此数千百年所绝无而仅有之书也！”，将其与梅文鼎《梅氏历算全书》、李清《南北史合钞》并称为三大奇书。梁启超先生评价该书是“旷古一绝作”，并指出其研究方法与体例在古代地理著作中独树一帜，尤其在军事地理与经济地理的结合上具有开创性。它对《大清一统志》等地理总志编撰产生影响，成为后世研究历史地理的必读参考书。
该书的原始手稿，现存于上海图书馆。20世纪20年代初，杭州藏书家叶景葵从绍兴购得并修复原稿，后捐赠给上海图书馆。叶景葵在捐赠前，特意请浙江大学教授张其昀鉴定，确认是顾氏字迹，其中笔法模糊处，为病中所作。除顾氏本人以外，手稿之中还有五人参与的痕迹，表明《纪要》这部皇皇巨著是诸多学者智慧的结晶。
《读史方舆纪要》清 顾祖禹 撰 光绪二十五年刻本
由于《纪要》的地理价值颇高，受到书商欢迎，得以多次出版，主要有嘉庆十六年四川龙万育敷文阁本、光绪五年蜀南桐华书屋薛氏家塾修校本，以及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本等。中华书局于2005年出版的贺次君、施和金校勘新标点本，通过比对十余种版本，修正了此前版本的错漏，为全书添加现代标点，提升阅读便利性。
在动荡时局中，顾祖禹坚守学术初心，将家族之志与故国情怀熔铸于笔端，撰成《读史方舆纪要》。这部著作对军事地理的深刻洞察、对史料的严谨考辨，仍在深刻启迪后人从地理格局的变迁中审视历史兴衰的规律。
04
作为“边疆地理学”的《禹贡》杂志：顾颉刚承袭西北史地学派，“明边防、御外侮”主张的继承者
顾颉刚（公元1893年—1980年），原名诵坤，字铭坚，号颉刚，江苏苏州人，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奠基人，古史辨学派创始人。顾氏最著名的理论创建，便是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学说，又称“疑古派”，采用西方的“历史演进方法”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在文学领域上，他搜集各类谚语、方言，汇编成《吴歌甲集》，被赞誉为“独立的吴语文学的第一部”，开中国文学又一新纪元。
顾颉刚辑《吴歌甲集》书影及手稿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特别是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加速侵略中国的步伐。在此严峻局势下，有识之士通过各种手段增强中华民族自信心。顾颉刚顺应时代潮流，于1934年3月创办《禹贡》半月刊，并于次年成立禹贡学会，旨在通过研究中国地理沿革史推动历史地理学的学科化发展，也带有为政府出谋划策，加强边疆地区管理的意愿。《禹贡》发刊词中言道：
这数十年中，我们受帝国主义者的压迫真够受了，因此，民族意识激发得非常高。在这种意识之下，大家希望有一部《中国通史》出来，好看看我们民族的成分究竟怎样，到底有哪些地方是应当归我们的……不必说别的，试看我们的东邻蓄意侵略我们，造了“本部”一名来称呼我们的十八省，暗示我们边陲之地不是原有的。
“十八省”一般是指内地十八省，或称汉地十八省，是清朝为便于统治，将原明朝汉人统治区分成十八个行省，限制内地与边疆的经济文化交流。这种隔膜被日本侵略者利用，意图将汉民族与其他少数民族割裂，就像发刊词中所说的，通过文化上的暗示，削弱华夏儿女的抗争意志。有鉴于此，顾颉刚联合谭其骧等学者发起成立禹贡学会，将学术研究与国家命运结合，如通过《东北研究专号》专题探讨边疆问题，激发民族爱国意识。
《禹贡》半月刊第1卷第1期封面
《禹贡》杂志的创办与政治局势息息相关。它于1934年3月创刊，至1937年停刊，共出版7卷82期。七七事变后，顾颉刚先生因强烈的爱国抗争之心，被日本侵略者列入逮捕名单，只好离开北平，导致杂志与学会宣告结束。抗日战争胜利后，顾先生重返北平，恢复禹贡学会工作，将《禹贡》半月刊改成季刊，同时在《国民新报》副刊上创办《禹贡》周刊，推动中国历史地理学从传统沿革地理学向现代学科的转变。
因社会变革，禹贡学会于1952年结束业务活动，《禹贡》杂志则坚持到1955年停刊。它们存在时间虽然短暂，但为新中国成立后历史地理学的蓬勃发展提供了理论与人才储备，其中尤以谭其骧、史念海、侯仁之最为引人瞩目。
谭其骧是《禹贡》杂志与禹贡学会的创始人之一，与顾颉刚共同倡导“强邻肆虐，侵略不已，同人谋以沿革地理之研究，裨补民族复兴之工作”，强调边疆研究对国家主权的重要性，主张将传统沿革地理改造为现代科学体系。史念海是学会核心成员之一，最初因文章才华受顾颉刚赏识，被邀请撰写《中国疆域沿革史》，并协助编辑《禹贡》杂志，其在《禹贡》半月刊上发表了多篇重要论文，如《两汉郡国县邑增损表》《两唐书地理志互勘》等。侯仁之在《禹贡》半月刊上发表了十二篇文章，内容涵盖政区变迁、水利史等，多是对行政沿革的考订和古代文献典籍的互校，还参与了禹贡学会组织的黄河“后套水利调查团”，通过集体野外考察，积累了宝贵的实地研究经验。
1937年3月14日，顾颉刚在禹贡学会理事长办公室
顾颉刚一生史学成就极高，禹贡学派只是诸多成果之一，论知名度远低于他赖以成名的“疑古学派”。然顾先生此举，却为中国的学界开辟了历史地理学这一重要分支，奠定了坚实的学科基础。
05
结语
四位苏州先生关于中国地理的著述，上文为了论述方便，各自为其选择了一个最为鲜明的标签，实际上此四者前后因袭，每每以研究天下地理为己任，志向宏大，军事、经济、边疆均有涉猎，上文的简单化处理只为理清线索，实际内涵远比概括的内容丰富得多。
写完本文，忽然发现所提的四位地理学达人，居然都姓“顾”，吴郡自古有所谓“朱张顾陆”四大姓氏，在此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体现，堪称苏州历史地理学的“四顾”，组成了一个独特的学术群体。四位苏州先生，并不拘泥于家乡小桥流水的美丽风光，而是将眼光无限放大，动笔即论天下，此等气魄显得极为宝贵。
原本拟用“吴中四顾”或者“吴门四顾”称呼这一学术群体，可苏州历史上类似的组合较多，比如明代初年的文人群体“吴中四杰”，明代中期的画家群体“吴门四家”，再用类似名称则无法凸显“四顾”在地理学上的成就。明清以来，苏州的“金门”与“阊门”可谓地标性建筑，甚至“金阊”一词逐渐成为苏州的代称。“金阊”既能展现四人的苏州属性，又可体现他们在地理学上金光璀璨的形象，故而用“金阊四顾”为团体命名颇为恰当。
《金阊别意图》唐寅 明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论知名度，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最高，在清代的影响力最大，对左宗棠等晚清名臣都有终生性的烙印；论历史学的影响力，则首推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今日已经是专业历史工作者最常用的案头书；论思想的启发性，顾颉刚推动发展的历史地理学，如今已成为大学历史系重要的必修课程，属于中国历史学的基础性学科。民间更有将以顾颉刚为首的几位历史地理学老人，合称为“一祖三宗”，颇有当年江西诗派的风范。然三人之肇始，还在顾野王，在偏安一隅的南梁时代，登车揽辔，澄清沿革地理学之志向。
顾野王原名顾体伦，因仰慕西汉名臣冯野王而改名，表字“希冯”，以最直白浅显的语言，表达了对冯野王的敬仰之情。然纵观冯野王的学问、政绩，与顾氏一生之追求并无多少关联，常令后世研究者感到疑惑。顾野王此举，是否如同项庄舞剑，其意只在“野王”二字所蕴含的宏大气象？
参考文献：
1. 李迪：《顾野王〈舆地志〉初步研究》，《内蒙古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3期。
2. 李军：《〈天下郡国利病书〉传本考略》，《图书馆》，2014年第1期。
3. 施和金：《论〈读史方舆纪要〉稿本出版的价值和意义》，《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1期。
4. 许子豪：《禹贡学会与〈禹贡〉半月刊在历史地理学史中地位塑造的研究》，云南大学2020年硕士论文。
5. 顾洪：《学术大师治学录·顾颉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
6. 仲富兰：《大吴胜壤，千秋笔墨：从顾野王到顾颉刚》，《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21年第4期。
特展信息
展览名称：随州——汉东形胜和千年文脉
展览时间：2025.5.29-2025.9.10
展览地点：吴文化博物馆第二特展厅
统筹：吴文化博物馆
技术支持：苏州多棱镜网络科技
原标题：《“金阊四顾”的地理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