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诗词大会》冠军陈更:更希望自己兼具温柔与勇气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范佳来
2019-02-22 16:27
来源:澎湃新闻

2月14日晚上,《中国诗词大会》第四季总决赛,红蓝双色灯光从上方扫射而下, “攻”字擂台下,站着27岁的咸阳女孩陈更。浅蓝色连襟上衣,深蓝色襦裙,清俊面庞边垂下两条双股辫,这已经是她第四年站上舞台,这一次,她终于捧回了冠军奖杯。

陈更高中就读于咸阳市秦都区育才中学,2009年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上海同济大学电子与信息工程学院自动化专业,如今正在攻读北京大学的一般力学与力学基础专业的博士学位。她的老家在陕西帝王村,在家里的土坯房里,有一整间图书馆,由爷爷亲手打造,靠墙的简易木架子塞满了书,年深日久,爷爷年事已高无力整理,已积满灰尘。

这样一个简陋的书架,陪伴了陈更的童年。“这里的书大多是父亲、小叔、姑姑从小到大上学的教材,还有一些小说和诗歌集,里面也有我小学、中学的教材。全是爷爷收集的,他舍不得扔。”冬天到了,雪花打在坚实的土地上,陈更就坐在炕上,用被子盖着腿看书。

从普通的农村家庭走到北大,使陈更的性格多了一分果敢。董卿称她是一个有“男子气”的女孩,陈更觉得,自己只在攻擂时有男子气,而她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兼具温柔与勇气的人,该温柔时温柔,该决断时决断。

也有人质疑她反复参加比赛。对此,陈更回应:“批评与质疑一直都在,但我对诗词大会感情很深,只要诗词大会需要我,我就一定会回去。”她的微博粉丝已经超过10万,出版了自己的书,还在《北京晚报》上参与写专栏。近日,澎湃新闻专访陈更,和她聊了聊与古诗词结缘的过程,以及被《中国诗词大会》改变的人生。

《中国诗词大会》第四季冠军陈更

不再是“无冕之王”

澎湃新闻:你已经四次参加《中国诗词大会》了,此次夺冠,内心感受如何?

陈更:确实觉得运气挺好,然后觉得支持我的朋友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在提到我时用各种“无冕之王”“心目中的冠军”等来组织语言了。

澎湃新闻:你曾说自己“顶着巨大的压力”,是想要夺冠的压力吗?

陈更:其实诗词大会不是一个严格的学术比赛,不是说你拿到冠军就是最厉害的,可能只是因为运气好,比赛中间有很多因素不是能自己决定的,就是一个在游戏中普及诗词,让更多人看到并学习诗词的文化节目而已。

我一直没觉得成为冠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夺冠不是我的目标,但是因为有很多人来看着你,当然不能丢人。在节目第四季有很多特别好的变化,比如说设置了“童趣飞扬”“神话传说”“爱美之心”“英雄豪杰”“锦绣河山”“天伦之乐”“千门万户”“冬去春来”等主题,把诗词归到主题里来学习,这是相对于前三季来说我非常喜欢的变化。同时增加的还有选手的“绝地反击”,嘉宾老师也参与到比赛环节,这也是让比赛更精彩的一个元素。大家会看到有很多选手刚刚复活成功,下道题又立刻答错了,会让人觉得比赛变得更精彩。诗词大会一直在进步,我不能让观众觉得我却退步了,所以一定要进步。

澎湃新闻:在参加节目之前,你预想过自己会受到如此巨大的关注吗?你的微博粉丝已经超过10万人,他们给你带来了什么?

陈更:没有,我一度以为当下社会是娱乐主导,诗词大会是一个小众的节目。余华老师在董卿老师的《朗读者》里说,他刚开始写作时,总是被退稿,他的稿件去过的城市比他去过的都多。而因为诗词大会,我现在有机会在《北京晚报》开设专栏,我的文章能有被阅读的机会,我真的觉得受宠若惊,我心里有一份沉甸甸的感恩。我能回报的,只有多读书,好好写作。

其实在第一季节目后,我就实现了出书的梦想。以前都是零零散散地发表自己的文章,后来东方出版社的一位编辑看到了节目,他觉得我在节目里解释“《大地之歌》这首交响乐的音乐灵感来自于哪首唐诗”这道题目答错的原因时,用散文化的语言来阐述诗境的方式,非常有利于诗歌和人拉近距离,然后就有了后来的《几生修得到梅花》,所以诗词大会对我有很重的恩情。

澎湃新闻:你的老家在咸阳的帝王村,家人如何看你这次夺冠的过程?

陈更:今年没有跟父母说参加了第四季诗词大会,他们也是直到节目播出的时候才知道我参加了,而且他们也是直到第十期播出后才知道比赛结果。我父母不仅会看我的节目,他们本来也是诗词大会的粉丝,包括我奶奶和爷爷,奶奶还是康震老师的铁粉。所以我不想因为自己知道比赛结果,影响他们看比赛的享受。

之前我有一点担心,担心爷爷奶奶看到比赛结果会犯高血压,不过还好,他们也没有犯高血压,很平稳地就看到结果了。其实不仅是家里人,我几乎没有跟任何人说,大家都是在节目播出的时候才知道。

澎湃新闻:董卿赞美你身上“有股男子气”,你同意这样的评价吗?

陈更:我更希望自己兼具温柔与勇气。该温柔时温柔,该决断时决断。飞花令就是一个该温柔的环节,而攻擂需要决断。所以我在飞花令时是女人,可能只在攻擂时有“男子气”。

澎湃新闻:从第一次站上舞台,到最终夺冠,你的心态发生了哪些变化?

陈更:我来诗词大会就是为了学习,自始至终都是如此,我知道这里的台前幕后有许多这个领域内最厉害的人,而人需要到比自己厉害的人身边去。这样的盛会,爱文学爱诗的人都不会错过。

澎湃新闻:你还会回到诗词大会的舞台上来吗?

陈更:我对诗词大会感情很深,只要诗词大会需要我,我就一定会去。

与诗词的碰撞,需要年龄和阅历

澎湃新闻:你与诗词结缘从21岁开始,为何会突然对诗词产生浓厚兴趣?在短短时间内,如何达到深厚的积淀?

陈更:我21岁启蒙学习诗词,到现在五年多。小时候只是读很多小说,研究生阶段开始从小说转为散文集。先读了张晓风老师的散文集,张晓风老师和蒋勋老师本来就是好友,自然我对蒋勋老师的书也会产生向往,然后就读了他的《蒋勋说唐诗》。在这本书里,蒋勋老师把唐诗和人的心理意识、勇气等联系起来,我觉得特别好,从那时候便开始读诗了。

其实我认为,一个人跟诗词能够摩擦、碰撞出一些东西,是需要一定的年龄和阅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情窦初开的少女,不太会读得懂一些诗词。一定是心里积累了一些沉重的、灰暗的、晦涩的东西的时候,才会对诗词有感觉,才会从中获得救赎或者释放,从而喜欢上这种稍微艰深一点的文学。

澎湃新闻:为什么说诗词是稍微艰深的文学?

陈更:诗词不是那么通俗,不是那么讨人喜欢,而且还需要下一点功夫。但是只要进入到这个世界里面,你就会发现诗词有很多别的东西给你,比如说中国古典诗词,其中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情怀,有“哀民生之多艰”的民本思想,以及旷达乐观、积极向上的精神态度,有辩证关系,甚至还有禅语、佛心。诗词可以给人一种向上的精神,诗词里面,是有大世界和大智慧的。

澎湃新闻:你大学就读的是工科专业,科研和文学,哪个才是你的最爱?

陈更:我高中的时候,对自己能否背下大段的历史和政治没有信心,加之觉得物理的电学、热学等很有意思,就选择了理科。本科学习的是自动化专业,研究生选择从事理工科,都是自然而然的选择。现在对我来说,两方面都舍不得,两方面都想坚持下去。

“我喜欢的不是一眼能看到的美”

澎湃新闻:你对诗词有怎样的偏爱?

陈更:我喜欢的不是一眼能看到的美,而是“看似平白,却很深情,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我用“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做诗词交流群的名字,以“问我何所有,山中唯白云”形容北大精神,“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是我欣赏的文人风骨。这些美不是以华丽的辞藻来塑造的,值得传递给更多的读者。

在我前21年的阅读生涯中,我偏爱的文字和古诗词有共通之处:超越、凝练、古典、含蓄、柔美。我做了很多读书笔记,因为反复翻看甚至背下来了很多文字。“我凝视的竹斗笠/ 在告诉我什么是有气节的竹/ 我细数每一条纹理/ 都有血液在奔流/ 都有雷电在聚集/ 都有生命在孕育”。这是我初中时从语文月考试卷中摘抄的考题,它的升华,对普通事物的联想思考,深深地震撼了我。许多年后,当我遇到《题僧壁》,看到“蚌胎未满思新桂,琥珀初成忆旧松”,我不会觉得陌生而不知所云,我会觉得似曾相识,觉得它们是相通的。

澎湃新闻:除了古代诗词,你还会看现代诗词和外国诗词吗?中国诗歌的巅峰好像就在古代,现代诗人越来越少,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陈更:会看。其实在读古典诗词之前,一直在读现代诗词,我很喜欢《我要和你做春天和樱桃树所做的事——深情品鉴西方经典诗歌之美》这本书。

我觉得社会的价值观在近年来发生了变化,愿意埋下头去,潜伏十年,来关注民生疾苦、反映时代心声、专注修炼文学的人太少了。更多的人愿意去做一些能迅速变现的事。所以,文学的式微,无可避免。

其次,科学技术的进步,带来的行业细分,让文学在一个人能从事的事业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少。不像古代,学问的一大部分就是文学。另外,白话文刚刚诞生一百年,人们可能还没有找到白话文最美的语言规则,现代诗还在摸索阶段,还没有成熟,绝句、律诗在唐代的成熟,也是经历了先前千百年的酝酿的。

澎湃新闻:你的观众有不少正在学习古诗词的孩子。对他们来说,背诵古诗可能并不容易,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吗?

陈更:记忆诗词不能如同背圆周率一般只是生理的记忆,应该理解诗人说了什么,归舟昔岁宿严陵,雨打疏篷听到明。昨夜茅檐疏雨作,梦中唤作打篷声。只是两个听雨的夜晚,一个失眠了,一个半梦半醒。然后再用文言文的语言把这件事复述出来,这才是背诗的过程。

我不建议上来就要求孩子背《长恨歌》《琵琶行》《离骚》,这些孩子不容易理解,一旦造成诗词是艰深的不可爱的印象,失去了兴趣,再挽回就难了。不如先读“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十岁的小女孩开始有了美的意识,才会让妈妈给自己梳刘海,来打扮得漂亮一点,好和隔壁的小哥哥一起玩耍。等等这样贴近孩子心灵的,自然活泼富有童趣的诗歌其实也有不少,应该让孩子感到诗人在替他们说话,在说他们能听懂的话,对诗词产生亲近感。

我不觉得对孩子来说背诗词是痛苦的。中国诗词朗朗上口,音韵和谐,节奏明快,背起来读起来,都会让孩子感到本能的快乐,同时有成就感。即使并不理解诗词的深层含义,他们也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一种朦胧的美,我坚信这一点。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