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观·德国|这场选举的核心悬念:社民党会沦为中型政党吗?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王思婕
2025-02-22 15:35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本文是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及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与澎湃新闻国际部合作推出的“同观·德国”专栏的第66篇。2月23日,德国将举行联邦议院选举,“同观·德国”刊出系列文章,分析选前各党选情,预判选后组阁前景。本文讨论了社民党未来参与组阁的几种可能,但似乎哪一种都难以使社民党摆脱困境。

社民党竞选海报

2025年2月23日,德国将迎来联邦议院选举。这场原定于秋季的大选,因执政联盟“红绿灯政府”(社民党、绿党、自民党)的崩溃,提前七个月举行。作为执政党,社民党的选情陷入低谷,最新民调显示其支持率仅为14%,远低于2021年大选时的25.7%。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以32%的支持率遥遥领先,极右翼德国选择党则以22%紧随其后。社民党正面临自2017年以来的最严峻挑战,朔尔茨的个人支持率目前仅为26%,成为德国统一以来最不受欢迎的领导人之一。在政治碎片化加剧、极右翼势力崛起的背景下,社民党是守住历史遗产,还是彻底沦为中型政党,成为这场联邦选举的核心悬念。

从“逆袭奇迹”到信任危机

在2021年大选中,社民党凭借“稳定与公平”的纲领以25.7%的得票率逆袭联盟党。然而,执政仅三年,“红绿灯联盟”因财政预算、能源转型与移民政策的分歧分崩离析。社民党曾引以为傲的“社会投资”与“气候正义”承诺,因政策执行力不足和联盟内耗而沦为口号。朔尔茨的执政风格被批评为“优柔寡断”和“缺乏远见”,党内分歧更进一步削弱了社民党的凝聚力。

朔尔茨常被政治对手指责需为德国选择党的壮大负责,但事实上,西方多国都出现了政治“右转”的现象,在同为德语区国家的奥地利,极右翼政客差点当上总理。在大西洋对岸的美国,特朗普再次当选总统,甚至比第一个任期更加激进和专断。俄乌冲突的大背景下,朔尔茨身处西方政治“右转”的时代,任期内确实面对太多棘手的问题:曾作为德国外交政策基石的“新东方政策”已被抛弃,没有俄罗斯供应廉价石油和天然气,能源价格飙升,民怨沸腾;中国从德国产品的买家转变为强大的竞争对手;美国政府正在通过《降低通货膨胀法案》吸引欧洲公司的投资,特朗普提高进口关税的威胁为2025年德国的经济前景蒙上阴影;德国在数字化方面的投资不足,导致互联网发展缓慢,生产力增长停滞不前。朔尔茨政府确实没有解决目前困境的能力,但任何一个新政府想要带领德国扭转颓势、振兴工业,都绝非易事。

朔尔茨政府也并非毫无作为,在社会政策方面,执政联盟改革了“哈茨四”(Hartz IV)体系,引入公民津贴(Bürgergeld),并将每小时最低工资提高至12欧元。这些政策尤其惠及经济相对落后的东部地区居民。此外,朔尔茨多次提高儿童补助金,并扩大住房补贴范围,尽管他本人没有子女。但上述福利扩张未能转化为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反而因经济衰退、执政联盟内部分裂和财政不可持续性等原因,使朔尔茨从“危机管理者”逐渐沦为“危机象征”。

社民党当前支持率较2021年大选时,下滑了10.7个百分点,成为跌幅最大的政党,尤其在东部地区的支持率全面落后于德国选择党。在西部地区,社民党虽仍保有部分工会支持,但基民盟通过“减税”和“产业回流”的承诺夺走了大量蓝领票仓。女性曾是社民党的重要支持者,但其对朔尔茨的信任度已从2021年的58%降至43%。中产阶级因通胀压力和公共服务质量下滑,也转而支持基民盟的财政保守主义。若无法动员年轻人和首次投票选民(约230万人),社民党恐难逆转颓势。

朔尔茨与社民党的“十字路口”

2021年大选举中,气候变化和能源政策曾是德国选民关注的核心议题。尽管2024年是德国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但如今选民更关注经济、移民与安全政策。社民党自诩为“普通人的政党”,强调保护中低收入群体利益,反对过度削减福利开支;主张为占德国总人口95%的工薪阶层减税,具体措施包括提高纳税起征点和增加最高税率上限,以缩小贫富差距。同时,社民党支持通过增加政府投资刺激经济增长,例如在公共基础设施、绿色转型等领域加大投入,以缓解德国经济萎缩。在竞选纲领中,社民党还提出扩大基建投资和对“德国制造”实施补贴,但未说明资金筹措的具体路径,被对手嘲讽为“愿望清单”。相比之下,基民盟的减税方案和德国选择党的反移民口号更具直观吸引力。

外交政策上,朔尔茨一向较为审慎,但这在俄乌冲突和欧美关系波动中显得极为被动。他虽承诺在军事上支持乌克兰,却因顾虑战争升级而拖延交付重型武器,被盟友批评为“犹豫不决”。朔尔茨正试图复制2003年施罗德因反对伊拉克战争而胜选的经典策略,通过捍卫“国际法”和批判特朗普的“北约军费5%论”争取选民,但当前选民更关注国内经济,外交牌效应有限。与此同时,选举前仅10天,慕尼黑发生了汽车冲撞袭击,一名阿富汗籍男子涉嫌驾车撞向人群,导致一名母亲和她两岁的女儿死亡。这是自去年5月以来的第五起类似犯罪,一系列移民主导的恶性事件进一步加大了主流政党在竞选中改革移民和庇护政策的压力。基民盟目前在移民政策上继续右倾,无疑也进一步挤压了社民党的生存空间。

如果输掉选举,朔尔茨将成为社民党历史上首位只执政一届的总理,甚至还不满4年的任期。从勃兰特的“东方政策”到施罗德的“2010议程”,社民党曾引领德国走向变革,但如今却在民意撕裂与内部矛盾中步履维艰。若无法在最后一周重拾选民信任,未能在支持率上更进一步,社民党将在德国政局中边缘化,失去塑造国家议程的主导权。

社民党前景与德国政治变局

上届联邦议院选举前,几乎没人能预料到朔尔茨的胜选,但这一次他恐难重现逆袭神话。除总理人选外,自民党与萨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以下简称“瓦盟”)能否进入议会仍悬而未决,联邦议院的多数派构成及政府组阁的选择也尚难预测。由于一些选票可能流向未过竞选门槛的小党,因此约20%的选票可能无法被计入联邦议院。在此情况下,少于40%的选票也可以达成相对多数。

社民党若想进入内阁,最大可能就是与联盟党组建大联合政府,自二战结束以来两党曾四次共同执政。对基民盟来说,更易管理的两党联盟也是较为理想的状态。尽管社民党曾拒绝“再次充当基民盟的陪衬”,朔尔茨也明确表示不会在默茨领导下担任副总理,但组阁谈判中,各党派多少会有所妥协,两党合作绝非没有可能,届时国防部长鲍里斯·皮斯托里乌斯和社民党党首拉尔斯·克林贝尔可能成为默茨的副手。

联盟党与绿党也可能在议会中占据多数席位,虽然基社盟领导人马库斯·索德尔已明确表示不愿与绿党合作,但实际上两党在三个联邦州的合作都相当顺利,默茨也并不完全排斥与绿党组阁。但专家普遍认为联盟党与绿党组阁后的新政府会像“红绿灯政府”一样,因政党分歧而最终破裂。

如果联盟党无法单独与任何一个党派组成联盟,“联盟党-社民党-绿党”的联盟也是一个选择。三党联盟的另一种可能性是“联盟党-社民党-自民党”的组合,但该方案的可能性较低。一方面,自民党需先突破选举门槛;另一方面,朔尔茨可能不愿再与自民党的林德纳共事。此外,联盟党也不太可能扩容大联合政府,将左翼党或瓦盟纳入。

社民党最希望与绿党组阁,但根据当前民调该联盟无法获得多数席位。理论上,如果社民党、绿党、左翼党和瓦盟联手,也可能组阁成功,但概率微乎其微。社民党当然也可以争取与绿党、自民党重组“红绿灯政府”,但各方应该都不想重蹈覆辙。因此,大联合政府仍是最现实的选择。

尽管如此,联盟党和社民党的政策交集较少,即便组阁成功,也缺乏雄心勃勃的改革目标。未来政府可能不会推出重大的结构性改革,更倾向于维持现状。若关键问题继续被搁置,德国经济将持续低迷,最终将为社会的不满情绪提供沃土,德国选择党最有可能从中受益,进一步扩大政治影响。这也意味着,如果主流政党无法有效回应社会诉求,德国选择党在下届选举中很可能获得民众更大的支持,到时候将其排除在政府之外将更为困难。

(王思婕,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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