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武的养生摇滚:由魔到人的蜕变

2019-02-22 08:43
北京
这是 Figure 的第 191 支

原 创 视 频

 
丁武,音乐人、画家。1988年创立唐朝乐队,并担任主唱。代表作《梦回唐朝》、《国际歌》。
1995年,中国第六代导演路学长(已故)完成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长大成人》。这是国内第一部关于摇滚乐的故事片。片中的男主角生于北京,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第一次摸到了吉他。

这段经历与丁武如出一辙。

丁武是北京人,唐山大地震时,学校停课,丁武在朋友处看到一把吉他,觉得很酷,于是开始学习弹奏古典吉他。1978年,丁武考入了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美术系,毕业后成为一名中学美术老师。在此期间,他迷上了摇滚乐,用画画挣的「外快」攒齐了「玩摇滚乐」的装备。

对摇滚的热爱,成为青年丁武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刚接触摇滚乐的时候是一种非常兴奋、非常亢奋的状态。其他的工作全是应酬,只有几个人在一起排排练、写点儿东西才是一个生活的状态。」

摇滚梦在丁武心中点燃了一场熊熊大火,让他不顾父亲的反对,烧掉了美术老师的职位,窜上中国摇滚乐的杆头。

《唐朝》,盛世难再

对于90后来说,丁武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即使在鼎盛时期,作为主唱的丁武,名气也远不及「唐朝乐队」本身。正如这个名字本身具有的浓重历史感,于已至中年的人们来说,曾见证了他们的青春与热血的摇滚黄金十年,已经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盛世唐朝」。

80年代初,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面临空前的信仰危机。摇滚乐恰逢其时进入中国,如一道无比刺眼的电光霹雳,炸裂了无数人司空见惯的生活,也引燃了他们的理想人生。

丁武说:「当你听到摇滚乐,内心产生不一样的变化时,每个人的理解力不一样,它的形态自然就会跑偏,但是它的正面能量基本上是一致的。它会散发出年轻人在这个时代的想象力,为他的愉悦精神所取。」

1988年,丁武和张炬一起创建唐朝乐队。唐朝的重金属音乐叛逆、躁动,澎湃着撕裂一切的欲望和冲动,以雷霆万钧之力在一夜之间火遍全国。后来被收入电影《北京乐与路》同名专辑的《国际歌》一曲中,经过唐朝乐队重新编曲和演绎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犹如战斗檄文,激励了年轻一代打破禁囿、勇往直前的雄心壮志。

尽管唐朝乐队注定将被推到中国摇滚乐的潮头浪尖,但直到1992年第一张专辑发行,丁武仍摆脱不了骨子里的不自信。他回忆当时甚至有点不敢抬眼看人,总觉得好像路子不对,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就像穿上一身新装走到街上,人的心态一定会有变化。有的是沾沾自喜型的,皇帝的新装;有的是优柔寡断型的,我就是后者,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不知所措。」

然而这张带着羞涩气质的《唐朝》,却毫不羞涩地交出了1200万张的专辑销量,成就了中国摇滚音乐史上的一个神话,也成为中国重金属摇滚的巅峰之作。

张炬,一个时代随他结束

提到唐朝,张炬是无法绕开的名字。作为乐队的贝斯手和创始人之一,为人仗义的张炬不仅团结着唐朝这群桀骜不驯的乐手们,也是摇滚圈内人缘最好的人。

1994年,香港红磡「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上,张炬曾在台上声嘶力竭地问:「太阳!你在哪里?」台下回应以无数打火机的火光。有人失控,冲着台上哭喊:「不要让我们失望!不要让我们失望!不要让我们失望!」

张炬

所有人本已看到一个时代的焰火,即将炸裂而开,并布满天空,然而其中一柱焰筒却轰然倒下。1995年5月,张炬遭遇车祸身亡。

痛失挚友成为丁武人生中最致命的打击之一:「如果张炬还在世的话,我现在可能就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可能我们两个还会坐在一起,可能彼此的小孩儿在那儿玩耍,可能不一样。你没法预知,你只能是猜想。」

从某种意义上说,张炬的去世剥夺了丁武后半生的一种可能,从此他只能与自己对话:「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自己内心的两个丁武在那儿对话。他们在对话的时候,你只是一个肉身,没有任何的办法。」

1995年后,一些商业演出打着为张炬家人募捐的旗号,引发圈内外的争议,丁武从此不愿意在公众面前提起张炬。1997年,唐朝发布纪念专辑《再见张炬》。

很久之后,人们依旧缅怀着张炬,也缅怀着一个时代。2005年,中国摇滚圈精锐尽出,参与录制纪念张炬去世十周年的专辑,前黑豹栾树创作的《礼物》,由丁武的唐朝乐队、许巍、周晓鸥、张楚、高旗、汪峰、李延亮、陈劲、马上又、姜昕、李小龙、布衣乐队、查可欣、亚宗联合录制。11年后,《我是歌手》总决赛现场,曾作为校园摇滚乐队青铜器主唱的歌手老狼,再度邀请到摇滚圈的半壁江山同台演唱《礼物》,缅怀中国摇滚乐坛无法复制的光辉岁月。

丁武说:「对于我来说,张炬永远就会是一段故事,一段情怀。他已经板结、凝固在我的血液和心胸中了。」

中国摇滚乐,其兴也勃焉

「天色越暗,星辰就显得越亮。」这句话代表着丁武对中国摇滚乐黄金时代的缅怀。

在摇滚乐的拓荒时代,唐朝曾像一枚礼花弹直入苍穹,光芒映在每一个仰起的脸上。热血的热泪,躁动的扭动,疯狂的蜂拥,摇滚乐与摇滚人互为燃料。

然而梦境终有人要离开,那把属于摇滚的「中国火」也终有熄灭的一天。唐朝的经历成为其中最具象征性的一幕。失去了张炬的唐朝乐队更像失掉了灵魂,没有斗志,没有灵感,也没有投资。《再见张炬》之后,唐朝直到1999年才发布新专辑《演义》,然而制作水准下降,口碑平平,乐队几乎跌落低谷。

与此同时,中国摇滚乐的巅峰时期已经过去。曾与唐朝并驾齐驱的零点乐队、超载乐队、指南针乐队……以及更为人们所熟知的魔岩三杰,出于种种原因都面临退隐和分崩离析。那个在寒夜中听盗版磁带泪流满面的日子已经过去,观众选择退场,乐手告别舞台。唐朝的乐手们慢慢剪去长发,回归各自的生活。

以张炬离世和唐朝的衰落为标志,中国摇滚乐的黄金十年戛然而止,从此由盛转衰。理想主义化为一地鸡毛,崔健在歌里唱到:新的时代到了,再也没人闹了。

外人看到了摇滚乐的潮起潮落,丁武却是完整的见证者。唐朝乐队三十年的起承悲欢,他已经默然习惯了观众的来去,如同躺在河底任水流冲刷的卵石。他曾说希望唐朝乐队成为中国摇滚乐的铺路石,一语成谶。

三十年来,中国有了数千支摇滚乐队,却始终没有等到摇滚的复兴。丁武说:「现在中国的摇滚乐和摇滚文化,我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朝气蓬勃的,年轻的乐队都有独立的想法、独立的人格,并且他们的脑洞比我们开的可多多了,风格各异。包括现在各种音乐节,各种摇滚符号,合作的机会更多一些。」

丁武口中的这些年轻摇滚乐队,早已没有了专辑销量千万张的雄心,大多数乐手甚至很难靠音乐养活自己。为了生计,他们身兼公交车司机、银行柜员或者酒吧老板……那些隐身于北京一隅的地下摇滚现场,四五十平米的空间里站满了年轻的观众。音乐响起,他们开始抖动,舞步单调,节奏也不统一,看起来就像地板漏了电。

但是当他们举起酒杯,发出怒吼与嘶鸣,化身为火堆中的炭,在他们身上,时间仿佛从未更迭。

丁武,影子与图腾

唐朝乐队成名于它的斗志,丁武的转变也经历了漫长的战争。尽管专辑出得越来越慢,但他始终找寻着舞台。舞台下的丁武,保持着老艺术家式的柔和谦逊;但是走上舞台,这位曾经的「亚洲第一亮嗓」便进入狂野模式。某次演出中,他带着一个冰冷的面具登台,然后慢慢地摘下面具,用低沉的声音说:「这是由魔到人的蜕变。」

「人从出生到老去可能需要穿过一百扇门,比如三十而立就是穿过了三十扇门。这扇门没有打开,别人说什么都没用,甚至给了钥匙也不会开,一定要亲身去经历些什么。后面的门我不知推开后是什么,但是我保持开放的可能性。」

摄影|王哈

于是,就有了时隔五年之后的新专辑,《一念》。所有歌名连成数字,《一念》《二面》《三言》《四月》《武》《六合彩》《七个影子》。听众很容易发现那些曾经标志性的宏大叙事下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人生和个人意识的反思。其中《七个影子》没有一句歌词,却最代表着他的超脱。

在摇滚乐没落的漫长岁月里,人们视丁武为某种符号,甚至试图将他置于摇滚乐的祭坛上膜拜。但他却想要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做出不一样的东西:「对于我个人专辑来说,更多的想表现的是一种能量,更自我,表现更多独立思考精神。以重金属元素去体现音乐的能量,不拘泥于一些形式的约束,是这样的一种形式。」

摄影|王哈

同时代那些曾经狂热躁动的音乐人,大多已经进入了慢节奏的生活。丁武也开始注重养生:「抛开艺术和音乐,其实养生是非常重要的,包括精神层面和物理上的养生。我说的养生不是说吃点儿好吃的就是养生。你要有这种心态,有好多东西是过好多年我才明白,你要保持非常健康的状态。」

除了养生,丁武还主动去接触佛教:「不能说信佛,我觉得佛是一种概念,有些东西虽然是很形式,但是什么东西不是从形式到内心。有了佛,听听佛乐,有些事情跟佛念叨念叨……这是很正常,而且它很美。有时间我会慢慢修炼,只是一种寄托。」

到了佛系中年的人生阶段,丁武认为艺术家的身份在自己身上的特性更加鲜明了,他也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作画和开画展上。

摄影|王哈

「我觉得我就是我行我素,做对得起佛的事。因为家庭观念也不一样了,生活、朋友的概念也不一样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很自然,我很庆幸我是往一个更理智、更好的方向去变。」

三十年后的寒冬,灯光依旧照在他的脸上。光线穿过他的长发,如同在身后披上了八十年代的红旗。他不再拥有曾经高亢的亮嗓,唱的也不是那句耳熟能详的「菊花古剑和酒」,而是「浪费的时间,低沉着瞬间」。他的意念远去了尘世,声音却浑厚如尘,唯有那英气的眼神依旧怒视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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