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指尖上的中国小生意人

文、图 | 欧阳凯

我是个美国人，来中国已经四年多。作为一个自由摄影师，我跑过世界三十多个国家、大半个中国，并走过了中国各地渺无人烟的自然保护区与国家公园，可我从来没有与中国的家庭一起过年，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我在中国的第一个春节是在北京大学校园附近跟两位同学一起吃火锅，第二年，我在丽江跟外国朋友们徒步，第三年坐在沙发上剪视频，第四年，跟外国摄影师的朋友去了云南罗平拍油菜花。虽然每一年都很精彩（除了坐沙发上剪视频的那一年），可我也怀疑这几年跟外国朋友的“春游”，肯定是让我错过中国文化的一个最重要部分、世界上最热闹的节日之一——春节的原因。

猪年春节，我终于有机会去中国朋友的家跟他们一家人过。我很期待，因为终于可以像我周围的很多中国朋友一样，离开一二三线城市，好好逛逛四线城市。农历廿七一大早，我先去了成都火车站，然后坐了七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了四川宜宾市。

宜宾燃面的面馆老板

从宜宾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钟。下车前我收到朋友杨钰肸的信息，说她和她爸已经在出口处等我，我第一反应是不好意思让他们一家等我那么久，第二是，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当地人可以陪我探索宜宾，安心太多！

第二天我和杨钰肸早上8:30出门，开始寻找我一直很想尝试的当地特产：宜宾燃面。不管我去哪，我都很重视食物，所以在这方面，我觉得自己比较像个中国人。我们从杨钰肸的家小区门口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一个小店叫“牛肉面府”，里面挂了一个大牌子，牌子上写了二十六种的面, 所有的桌子已经坐满。这是超过语言障碍的一种更深刻、更古老的语言：饭店里的桌位坐满了，里面做的菜肯定是很好吃！

我和杨钰肸彼此心照不宣，毫不犹豫侧身进去，开始等座位。我原本以为，只有成都的火锅和网红店要排队进场，没想到一个宜宾面馆也要如此等位！杨钰肸开始跟我解释牌子上的“荤”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大声喊道，“老板，来个二两荤燃面！”

面馆老板姓石，他和亲人们在里面一直在匆忙地煮面、放配料，收桌，和从厨房的门口拉已经做好的面给到等待的客人。同时，新的客人一直连续地进出点菜，吃完的客人连续地扫桌上的二维码，身后就传来了“支付宝到账**元”，一刻不停的石老板也无需抬头，买卖双方彼此信任、自然而然。 

偶尔有些客人不扫二维码付款，会用现金支付。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石老板得把其它很忙的工作停下来，找零钱给客人。一年前在纽约早饭，买单时，发现收银机上写着：“cash only!”（只收现金）。当时我刚从中国回去，身边没有现金也忘记带信用卡，我和老板说了几次抱歉，然后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才找到一个ATM取款机。在美国没有的这个扫二维码支付习惯，在我看来，是给普通游客带来了最大的方便。

我当时很想多点问石老板关于移动支付的事情，可看他这么忙，估计还得等很久才能让客人少一点。不过我在宜宾的时间不会很长，我决定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应该是继续吃！二两荤燃面食毕，我又点了一两红排骨抄手，再加一两生椒牛肉面。然后感觉肚子已经撑到如怀胎六月后，我发现石老板也终于有空坐下来开始吃他的早饭，时间已指向上午十一点。

以前石老板是做销售的，当他觉得物流不太好的时候，就把生意改到做这家面馆。生活每天都一样：早上4:30起床，5:20开门，晚上9点多关门睡觉。一天的平均销售额可以挣大概七八百块钱，春节的时候来的人多一点，甚至可以挣一千多。除非停电停水，一年里，除了春节和大年初二外都不休息。

他三四年前就开始使用二维码收钱。使用这样的方式也不仅可以收钱，而且还能让他通过手机上的APP记账，看哪一个桌的人刚付钱，付多少，是通过微信还是支付宝，确实不仅是方便，还可以省很多时间。2019年，他说还想试下网商银行贷款，扩大店面，把生意做得更大。

手机上的交易平台确实让了他做生意更好，也可以省很多劳动力。我的四两面和抄手以吃完以后，正要出门算账的时候，发现一个客人已经把我们的钱付了。石老板的韧劲，移动支付的方便，和当地人的友谊，都不是我在老家能看到的事情。

睡衣书法阿姨

我在宜宾每天走路两万多步。依靠直觉比依靠地图重要，觉得哪条街感觉有趣就走到哪儿，慢慢享受新的城市和新的气氛，新的事件也会自然呈现。我是如此认识到55岁跟我同月生日生的满阿姨。

那一天好像已经走了一万步，拍了很多东西和人，刚吃完午饭，觉得步伐和思想有点缓慢。我们当时在一条很热闹的街上走，到处都是逛街的人和各种品牌的连锁店。因为感到累的时候，我喜欢人比较少的地方，所以找到了第一条可以走通的更安静的一条街，立刻换了一个方向，往里面走。就在那个时刻，我发现对面的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在一个比较老的公寓楼底层外，挂了很多粉色睡衣，睡衣旁面挂了两条手写的春联，上面也有一个手写的“祥呈凤龙“。更有趣的时，睡衣上面的的价格表也是用手写的书法：”特价处理 98.00”。

一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一个阿姨在公寓楼梯下面的空间，做了一个很小的商店，全部都挂上了粉色的睡衣和书法作品。

这几年的春节里，中国人很热爱用手机扫“福”在传递幸福，我的朋友杨钰肸也用手机在墙上扫一张“福”。“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 我指向杨同学扫的“福”问阿姨。

“是的!” 她说了。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她还有一张灿烂的笑脸。“‘福’字，在中国寓意的是吉祥如意。”

“那这些呢？也是你自己做的吗？“ 我指向睡衣又问了她。

“不是！”

“那你也会卖这些书法和画画作品吗？”

“不会卖，只是自己喜欢！”

聊天不久，满阿姨也给我写了一幅春联：

有味诗书苦后甜

无穷岁月忙中乐

满阿姨是一个特别努力的人，有想法，又有才华。二十年前，她在某一个商店做了门市员。后来她突然被下岗，为了支持自己和她的家人，开了这家小睡衣店。现在，她还在用卖睡衣的钱支持她自己做书法的爱好。虽然也面对着不少挑战，但从她的笑容里，能看到她对生活的热爱和乐观。她跟我说了一句很难忘怀的话：“为了生活，为了爱好，苦也是乐”。

她经营小睡衣店是为了生活，但也没有放弃继续有学习的机会。没有人来买睡衣的话，她会坚持看书、写字、画画。她在年三十写了一幅春联回顾她2018年的经历：

无事此静坐

有福方读书

她做这些事情不仅为了自己。她告诉我，她希望她的生活方式与态度可以启发她家人“成才”。最近，她的儿子从古巴拉丁美洲医学院毕业，毕业论文演讲比赛得了第一名，现在准备去上海继续学习，将来期待做一名心血管全科医生。我从见到她写书法，到加了她微信和她聊天，过程中发现满阿姨的思想跟她的店铺一样特别，一样精致。她最后也告诉我，她在新一年的梦想是“在忙生活之余，坚守诗书画，争取加入省书协。”我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她的目标会实现。

春节过后，一份中国南北青年的春节返乡小微调研前两天发布，来自复旦、南大、人大三所学校的30个00后调查了中国10个省、20个三四五线小城市里的数百个小商家，结果显示，九成人用上了移动支付、七成人对2019年有信心、三成人还想做大生意，这和我在宜宾的感受不谋而合。

有调研的学生把数字中国下的小微企业比作“蔷薇”，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家对面公园里看到的耐寒、耐干旱、耐贫瘠的风雨兰。我记得很清楚，只要下了一点雨，第二天公园的草坪就会变成一个白色的花海，那是小时候我每个春天最期待的一幅景象。大家都说风雨兰“风吹雨打都不怕”, 这和产自中国的蔷薇很像，只要一点点阳光雨露，它们一定灿烂。

（作者欧阳凯为关注环保的美国90后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