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观潮|张纪中(上):拍完金庸作品集我也可以退休了

张纪中/口述 张英/采访整理
2019-02-18 19:36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改革开放后,一批“文化人”出走体制内,投入到市场经济的大时代,开始重新设计人生下半场。

在大时代下,这些“文化人”的个人命运发生了怎样的转折?作者张英在澎湃新闻·请讲栏目推出“文化观潮”系列口述。讲述“文化人”所经历的汹涌澎湃的改革大潮。

今天刊发的是张纪中口述的第一部分,讲述他拍金庸作品的二十年经历,借此纪念远去的金庸先生。

2005年1月10日,《神雕侠侣》宁波探班。导演张纪中和作家金庸。 视觉中国 资料图

十几年拍金庸剧,成就了张纪中今日在电视圈的名利和地位。

张纪中和金庸认识二十年。小时候,他看的第一本武侠书是《儿女英雄传》,后来又看了《七侠五义》、《小八义》等旧派武侠小说。

到上世纪90年代初,张纪中才接触到金庸作品,就是《笑傲江湖》,一读就再也搁不下了。经过姜丰的《文化视点》搭桥,张纪中花一块钱,代表央视购买了《笑傲江湖》的版权。金庸的作品第一次在中国大陆以影视作品形式出现。

按照历史正剧和主旋律风格拍成的《笑傲江湖》在中央电视台8套播出,收视率达到了12%-19%,第一轮播出就给电视剧中心赚了7500万。

张纪中由此开始了拍金庸剧的生涯,陆续拍了《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碧血剑》、《鹿鼎记》、《倚天屠龙记》和《侠客行》等电视连续剧。

张纪中版的金庸剧成了最忠实于小说原著的电视剧。金庸口头放言,让他把作品集全改成电视剧。

现在,张纪中正在拍《飞狐外传》和《雪山飞狐》。他计划中的下一部作品是《书剑恩仇录》。

《飞狐外传》开拍前,我在杭州西溪的张纪中家里,就他的九部金庸武侠剧的创作改编,他和金庸快二十年的交往,进行了深度的交流。

现将访谈内容整理刊发,借此怀念远去的金庸先生。

大陆的武侠片

张英:你为什么喜欢金庸的小说?

张纪中:金庸的14部小说里,我最喜欢的是《笑傲江湖》和《天龙八部》。《笑傲江湖》是我看的第一本金庸的书,所以印象特别深。他塑造的令狐冲我非常喜欢。

《天龙八部》大气磅礴,枝蔓很多,乔峰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承载的东西和令狐冲完全不一样,他是集体主义的国仇家恨,令狐冲是个人主义,随心而欲,完全不同的英雄人物。

我非常喜欢金庸先生的小说,因为他文化厚重,对英雄主义的解释,我非常赞同。他对英雄主义表达得很完美,而且主角基本上都是民间的布衣英雄,不是写帝王将相的。

他对历史,对哲学,对中国的儒道,包括食文化、酒文化、琴棋书画等等,都有很深的独到见解,这是我喜欢他小说的地方,和其他武侠小说不一样。

张英:拍《笑傲江湖》时你是第一次做武侠片,现在回过头来看,还没有摆脱你前一部戏《三国演义》的风格,风格比较凝重。

张纪中:我们第一次拍摄金庸剧,当时先找一个故事情节集中的,故事不那么难拍的,另外人物集中一点,所以就考虑拍《笑傲江湖》。

内地过去电视剧是没有武侠片这种形式的。内地的武侠片最早的还是《白眉大侠》,一般我们看到比较多的是香港的武侠片和武侠剧。

早期的港台武侠片和武侠剧,考虑到商业化,节省成本,登峰造极,为了讨好市民趣味,有很多庸俗甚至下流的搞笑。后来到洪金全、李小龙、成龙他们开始,所谓的武侠片,还略带一些功夫和特效的表现。但受限于当时的技术和拍摄手段,没有更多的视觉突破。

后来,由于电影技术的进步,徐克把武侠片和武侠剧提到一个很高的文化地位,通过剪辑和视觉上的进步,造成了一种视觉惊奇和视觉快感,提高了武侠片的文化地位,找到了一条道路和发展方向。

我当时拍《笑傲江湖》,希望它和香港、台湾的版本是完全不同的,不要向港台剧那儿靠,距离拉得越远越好。我们还是表达一种精神气质和厚重的历史感。唯一坚持的是,我们要运用他们的制作技术。

张英:你的团队也开始起用香港导演了。

张纪中:他们好用啊,香港导演与内地导演最大区别是敬业精神,还有对工作持久不衰的热情,他们从小在这种制度下长大、工作、生活,他们从潜意识里就有这些东西。在做工作的时候他们总是努力做好,对自己目前的地位有危机感。而且香港导演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应该怎么干。

我和香港很多导演合作过,像袁和平这样的导演,当时来拍《水浒》,已经是非常知名的动作导演了。我当时请他的时候三顾茅庐才给请动。可他一旦答应做了,那种敬业真是没话说。拍《射雕》的鞠觉亮是这样,武术指导马玉成也是这样。所以,从敬业精神上来讲,香港导演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我为何最忠实于原著

张英:《笑傲江湖》达到了你追求的风格了吗?金庸为什么对《笑傲江湖》不满?

张纪中:我觉得《笑傲江湖》是做得最文化的。但它的浪漫性比较差。当时拍这个戏时,我们对武侠片的认识还比较重,不够轻盈,不够飘逸。但这也产生了一个效果:把武侠剧很轻飘的东西做得很厚重。现在回头去看,你会觉得它和以往所有的武侠片都不太一样。

因为《笑傲江湖》的改编,后来金庸表达了一定的不满。这是中央电视台的地位所决定的,一个国家电视台,主流意识形态非常强,它刚开始拍武侠剧,必须得按照它的艺术尺度来拍。所以,剧本必须修改。

现在回头来看,《笑傲江湖》在改编上有考虑不周的问题。比如开场的改编,那时只想着令狐冲要先出场,就把他和小师妹搁到一块去看灭门。令狐冲和小师妹一起去,你想岳不群能放心么?这是考虑不周,这段改得不好。

当时是第一次拍,从导演到制作,没什么经验。当时领导也担心,改动太大,是不是告诉金庸?因为是一元钱买的版权,万一金庸不高兴,不同意改动,怎么办?如果不改,人家会不会觉得你没有创造力?所以当时我们怎么改,并没有告诉金庸。

张英:金庸不满在什么地方,为什么?

张纪中:他对《笑傲江湖》的开头不满,认为令狐冲和任盈盈不应该那么早出场,导致故事情节发生变化。可是我们的想法是不能按照小说拍,因为开始的章节都是林平之的遭遇,一直到第4章男主人公令狐冲才出场,女主人公任盈盈到第13章才出来,男女主角的出场太晚,故事推进太慢了。

我去杭州见他,查先生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蛮逗,《三国演义》里诸葛亮也是主角,出场还晚呢。我就笑:诸葛亮也不是绝对主角,还有曹操呢。但我还想接着拍金庸作品,所以在后来的电视剧签合同时,都会和查先生进行长时间的沟通和交流,征询他对电视剧剧本改编意见,在故事和情节设置上,完全忠实于小说原著,极少有大的修改。

查先生把自己的小说当亲生的孩子,我们改编的毕竟是他本人的作品,那就按照他的意见来。为让他满意,我找了金庸最信任的专家陈墨教授出任顾问,专门负责参与、回答编剧的疑问。

可以说,我的金庸剧是最忠实于小说原著的电视剧,查先生非常满意,后来承诺让我把作品集全拍成电视剧。

张英:几年前,金庸终于完成了第三次作品集的修订,你怎么看他的修订和改动?

张纪中:还好,大部分作品故事和人物性格没变,但有的作品结局和语句变动都比较大。比如《碧血剑》的修改版本,我在拍电视剧的时候参照了。

但是我非常反对他修改《鹿鼎记》的结尾。我和查先生见面的时候告诉他,您现在是查良镛的身份,来修改30年前金大侠的作品,用现在的眼光回过头看以前的作品肯定不顺眼,改编味儿就变了。

他希望我按修改后的故事情节来拍,不要把韦小宝刻画成英雄,怕给青少年造成不良影响。他认为韦小宝不该有太多的老婆,给他设计了一个妻离子散的新结局。我对他讲,升官发财、一夫多妻是中国男人固有的梦想,所以人人想当韦小宝,你现在把老婆改没了,破坏了读者的梦想。而且我按照旧版本拍,才能表现对中国人人性的批判,这样可能对青少年更有教育意义。

后来,金庸也同意了我的意见,放弃了对《鹿鼎记》的故事结尾进行大修改,保留了原来的韦小宝一人领着7个妻子隐居的故事结尾。

张英:前段时间,我看你在《明报月刊》上发文,决定《雪山飞狐》拍完了,就告别金庸剧了?

张纪中:我想把金庸的戏一直能拍下去。所以在《雪山飞狐》之前,我买了两个版权,一个是《侠客行》,一个是《书剑恩仇录》。

《侠客行》我是磕磕绊绊完成的,但《书剑恩仇录》的剧本居然耗了三年,原来我组织编剧来写,投资方都不满意。又弄了别人来写剧本,反正折腾了三年时间,版权过期了,然后延后了四个月,剧本也没有弄出来。

上次去香港,我跟金庸说,我把《书剑恩仇录》拿过来重新做,结果林乐怡对我说,经纪人已经把版权卖给别人了。

张英:拍金庸剧快二十年,你有什么经验和感受?

张纪中:拍金庸作品,一定要尊重原著的精神,人物、情节和故事,最好只减不加。因为所有导演都在拍金庸剧的时候,都在不同程度加以改造。但你改动太大,动了故事的根本,效果一定不好。

第二,你很好地把它表达就是初心。比如说《射雕英雄传》,这个电视剧如果你缺乏大漠场景,没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气势,首先这个气势就不对。现在很多公司为了节省成本,只拍一些空镜头加进去,这种片子质量肯定不好。

我拍所有的武侠片,没有一个是省事的,包括短片《碧血剑》,也是跑了很多个地方实拍。

金庸就是侠义之士

张英:你和金庸交往快二十年,在你的眼里,金庸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张纪中:金庸就是一个侠义之士,金庸不是说那种横刀立拔,扬眉怒目,拔刀相助,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的人。

中国的侠义是存在血液之中的精神,它是一种气度,这是我觉得很重要的。其实侠这个东西,在中国是很虚幻的,但人们都喜欢,是随着社会变迁而来的。

中国封建时期,人民的生活在所谓的法治皇权压迫下讨生活,老百姓的日子很难过,经常被暴力、独裁伤害,这时候就希望有英雄、侠客解救他,所以侠的意义诞生,老百姓把这些愿望放在英雄侠客的身上。

过去的旧武侠片,公案小说,旧武侠小说都是这样写的,一直到新武侠小说出现,才有了变化。梁羽生是中规中矩,描写贫民的英雄。但金庸不同,他的浪漫主义程度非常强烈。

金庸每部小说,都把人放在大的历史背景下,他从宋、金、元、明、清写起,故事都发生在国家危亡的时候,中华民族比较危险的时刻,而这些英雄侠客都是凡夫俗子,能够在危亡时刻挺身而出,一路成长成为英雄侠客,为国为民牺牲自己,让侠义精神流入到普通老百姓生活当中,这个意义和贡献非常巨大。

张英:金庸埋怨归埋怨,但还是支持你拍完他的作品集。还给你一个承诺,所有的小说都可以拍。

张纪中:看完《碧血剑》后,金庸对我说了句:“张先生拍戏就是认真,把我的作品交给您拍,我非常放心。”这点不解决,我还得想。本来,我想拍完《倚天屠龙记》,就结束我的金庸剧,但是金庸希望我能够把他的作品集全部拍完,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诱惑,也是一个挑战。

我拍他的小说,他来剧组来了三次。《笑傲江湖》来了一次,《射雕英雄传》来了一次,《神雕侠侣》来了一次,包括象山影视城剪彩,都是他来帮我们的。《射雕英雄传》里的桃花岛,他只是在地图上看过,写在了小说里。我们给他配备了那条船“金庸号”,载着他去,那天的活动,浙江卫视做了直播,我们在沙滩上拍戏。后来他在象山,又看了为《神雕侠侣》搭的象山影视城,他也很高兴。

查先生知道,只有我是这么认真的,聚集了所有社会上的力量,就为了拍好他的电视剧。每个电视剧拍完了,我会送DVD给他,我经常去他家,如果我们见面不说电视剧,很开心,我就知道他比较满意了。

当然,和金庸讨论改编的过程很有趣,查先生说,他的小说就是他的孩子,把他的孩子拿出来,抱出来给别人看,说不希望别人打他。但是这个观点我不同意,我说:你这个孩子长大了,你就要送到社会上去。他长大了,你不能老抱在怀里,你只是说借给别人抱抱看,然后就拿回来。

张英:你和金庸总是为工作争论,私人交情怎么样?

张纪中:我和金庸关系处得比较好,从工作变成了朋友的关系。我是很尊重查先生的,虽然他叫我纪中兄,那是老头的幽默,管我前妻都叫樊大嫂。他的太太林乐怡说见樊大嫂特别舒服,她们之间关系比较好。

我跟查先生在一起,大家在一起喝酒、吃饭等等,已经超出了本身小说和剧作改编的范围,经常谈一些家里的事情,谈艺术收藏、房产投资。我不知道我在金庸先生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朋友,但作为我来说,我们是一对年纪并不是很相近的朋友,我觉得他并不是很老,心态也挺年轻,脑袋还很清醒,那种童趣、童心还很浓。

金庸先生很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呆着,比如我到杭州去,我说“请你吃饭”。他说:好,明天我约好了谁谁,我不去了。跟领导吃饭最没劲了,他就跟我去吃饭,四个小时在一起聊,还有一帮朋友,他就觉得特别逗,给他说笑话什么的。

像我去香港,他也花很多时间陪我,如果我去香港三天,三天他都来找我。所以我觉得他是欣赏我,一个老人家图我什么?想拍他作品的导演多了,他卖作品给谁不能卖?就是大家脾气相投,想法正好吻合,气质比较接近,所以他很喜欢跟我在一块聊天。

他说我很喜欢张先生,我也很喜欢他,因为我们脾气相投,就是我没有说我可以跟他在这上面有讨论。我觉得不是说,你是原作者,我就得完全听你的,这个也不行。

有一次,为《神雕侠侣》里,郭靖和杨过在襄阳城,爆发了冲突的那场戏,金庸觉得不好,“我认为杨过不应该是这样的,郭靖也不是这样的,你改的时候需要有矛盾冲突的对立。”但黄晓明说,他演杨过压抑很久了,应该有一个情绪的爆发。

后来金庸不同意,一激动,话说过头了。我听了有点不舒服,但还可以接受。查太太在一旁,觉得查先生说话过分了,“你怎么对张先生这个态度?你给张先生道歉。”查先生不愿意,低头沉默了半天说,“张先生我给你道歉”。这场戏的结果:我也没有改,查先生也说了意见。

查先生这样的文化人物不会再有

张英:这几年,你和金庸有什么交往?

张纪中:查先生这几年身体不好,查先生糖尿病其实蛮严重的,70岁的时候做了心脏搭桥,加上脑萎缩,其实非常辛苦。年纪大了不能出门参加公共活动,但在家里还是读报听戏,他很喜欢听京戏,每天做保健。

看见他很寂寞,我策划了一个活动,“不老的金庸”,想给他祈福祝寿,找了李亚鹏、黄晓明、周迅、刘亦菲、胡军、林志颖、刘涛等和我合作过金庸剧的朋友们,分别拍了视频,最后剪成一集视频,我当面带到香港,放给查先生看。

2016年,查先生92岁的时候,我还策划过“不老的金庸”的祝寿活动,当时出版一本祝寿的画册,算是给查先生92岁生日贺礼。后来因为新浪微博的参与,变成了一个社会活动,大概有4300万人参与了,海内外的各界文化名人也参与了,就变成一个全社会参与的事件了。我就希望他高高兴兴的,知道有这么多喜欢他的人牵挂着他。

更早一些的时候,2014年,我也是想让查先生高兴一下,就挑了个好日子,叫了李亚鹏、胡军、黄晓明,我们一起去了香港,看望查先生。查先生很高兴,专门陪了我们一个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他很高兴,还喝了几杯酒。这几个演员,也很高兴,都分别给他敬酒,他都一一碰杯。

按道理,他有心脏病,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是不能喝太多酒的。但查先生见到他喜欢的演员,很高兴,也很客气。李亚鹏演的郭靖当时引发争议,查先生觉得他很合适,外形、气质都对,就专门写了“不招人嫉是庸才”,安慰他。

半个月前,从电话里得知查先生病重,要去香港探望。等我决定订机票去之前,查太太又告诉我,查先生病情好转了,又稳定下来。

没想到今天就知道查先生走了——上一次去香港,当时香港博物馆金庸馆开张,我就去香港看过查先生。当时他已经不能出门了,躺在家里的床上,因为脑萎缩,已经不能说话了。这几年,他一直是这样的状态。遇到我这样的老熟人,他的眼睛会眨几下,脸上有点笑容,就这样。

我能拍他的戏,而且拍这么多,真的是我的荣幸。

张英:在你拍的几部电视剧里,金庸喜欢哪些演员?

张纪中:李亚鹏和周迅,他们演的郭靖黄蓉,查先生觉得是《射雕英雄传》所有版本里最好的演员,到了《天龙八部》,胡军演的乔峰和刘涛演的阿朱,他觉得又特别满意,觉得特别舒服。

《神雕侠侣》尽管觉得黄晓明演的拿捏分寸有问题,但查先生觉得黄晓明还算是靓仔,刘亦菲演的小龙女,也没得话说。单纯的小龙女,从一个成熟演员堆里面,根本找不到,从眼睛里就找不到这样的人。我当时要用他们两个,遭到投资方所有人的反对。我也试图退一退,发现不行,还是要坚持我们的想法。

《鹿鼎记》后来用黄晓明演韦小宝,是因为我和黄晓明接触时间长,我发现有幽默调皮的一面。作为一个演员来说,我觉得他还是有表演功底,在完成了《神雕侠侣》之后,我觉得他是进入了一种放松的状态。隔了三年,我拍完了《碧血剑》,才拍的《鹿鼎记》。

在黄晓明之前,我看了很多演员,他们对这个人物的表达,都是往痞上面走。我本身不喜欢这样的,完全油嘴滑舌这样的表演。韦小宝即使油滑,他幽默程度还是比较强烈的,不是油腔滑调,而且他会表达真诚,真诚当中你觉得有点可笑。

后来我用了黄晓明,他比较正,比较帅,比那些演员更保险一点。韦小宝的身上,囊括了中国人正反两方面的性格。韦小宝身上的厚黑学,中国人的贪财好色,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孝顺,对朋友的忠诚,也很有正义感。

到了《碧血剑》,选袁承志的演员的时候,本来还想用黄晓明,但经纪人报的价格太高了,后来就用了香港的年轻演员窦智孔,他是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很朴实、很壮实。黄圣依那个时候刚刚拍完《功夫》,跟周星驰解约打官司。周星驰还派了一个人找我,说你不能用黄圣依。我说因为我不了解你们这个事儿,如果你有禁制令,我就同意。如果没有,你总不能不让人家活。所以这个《碧血剑》就这样拍了。

金庸是在台湾看到《碧血剑》,见了窦智孔。窦智孔跟我说,金庸拉着他的手说,“你是《碧血剑》版本里,演袁承志最好的演员,这个《碧血剑》也是最好的版本。”

张英:你说,在资本和投资人的压力下,你也妥协过,但结果非常不理想。

张纪中:拍《倚天屠龙记》的时候,两家投资公司,坚持要用邓超演张无忌,他认为一个明星可以解决票房的问题。现在,做创作很难,在剧本和演员的选择上,自由越来越少,受到资本的干预,越来越强。

我觉得邓超不是很合适这个角色,但也没有办法,我说服不了他们。我没有坚持的原因是,不要闹得大家很不愉快。演赵敏的安以轩,当时签华谊兄弟,我看她这张脸,觉得她女扮男装还是很好看的。

挑演员选定角色的时候,过程非常有趣。好像是我一眼就看中你,这感觉是非常准确的,她是在你心里就活了。有些你感觉不合适的演员,造型出了你都感觉不合适,你努力接受他,他自己也别扭了,实际上是这样。

我希望能够尽快把《飞狐外传》和《雪山飞狐》完成。查先生的去世,让我有了紧迫感。我年纪也大了,把金庸作品集拍完了,我也可以光荣退休了。做了一辈子影视,见过的大家、名家也很多,但是,像查先生这样的文化人物,是不会再有了。

    责任编辑:田春玲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