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评 ｜ 周怡君：莫斯科可以流泪，但莫斯科终将建成
原创 周怡君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莫斯科可以流泪，但莫斯科终将建成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之女性成长分析
作者：周怡君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电影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是关于女主人公卡捷琳娜及其周边女性群体的故事，记录了苏联50年代末到莫斯科奋斗的女性从年轻的冲动到成年后的成熟的成长过程。影片描绘的三个“莫漂”女孩卡捷琳娜、柳德米拉、安东尼娅，在莫斯科城市化进程中，勇敢刮开了自己的彩票，在人生沉沉浮浮中努力向上生活。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作为冷战时期的经典电影，是特殊的。没有战争的荣耀，也没有对制度的歌颂，更没有政治的灌输，他将镜头对准了莫斯科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真实得让观众直呼“演的就是我！”仅在该片上映的两个月内，在莫斯科的两个放映点，观众即达到187万人次，而在该片放映一年内，观众则高达7950万人次。该片在美国放映后，于翌年获得美国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影片大受欢迎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很多女性成长的启示。
01
女性要怎样面对困境？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
在电影中展现了女性角色受到的一系列的困境：卡捷琳娜考试差两分落榜，委身于鲁道夫后怀孕并被抛弃，多年后鲁道夫作为不速之客的出现打乱卡捷琳娜的生活，果沙因此得知卡捷琳娜真实身份后愤然离开，柳德米拉与酒鬼丈夫离婚后仍被时不时纠缠……
而电影主要选取了卡捷琳娜的三次痛哭的细节：第一次是开始独自抚养刚刚出生的女儿，同时还需要兼顾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卡捷琳娜把闹钟先设成了5:30，后又改成了5:00，一下子在被子里哭了出来，是无助的发泄更可以理解为结束痛苦开始奋斗的仪式；第二次是当一个有妇之夫的情人险些被发现，卡捷琳娜回家后也许是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悲哀于是痛哭起来，是孤独是对爱的渴望；第三次是终于遇见的真爱果沙出走，整整八天，卡捷琳娜茶不思饭不想，整日以泪洗面，爱情火花的得而复失，幸福已经那么近了却又转瞬即逝，终于等到果沙回来泪中带笑冰释前嫌，是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
如果仔细看这三处细节的话，不难发现三次哭的原因虽然不尽相同，但是都处在卡捷琳娜成长的关键点上。第一次是被鲁道夫抛弃后，养育孩子和工作学习的压力使年轻的卡捷琳娜喘不过气来，深夜的疲惫与无助让她需要找一个出口发泄，但哭过以后继续坚持不懈努力，要活下去就必须坚强。第二次是16年后40岁的卡捷琳娜拥有了事业的成功，依然孤独依然渴望爱，她多么希望有一个真正的爱人，哭是大概也是多年深埋心底的孤独和苦闷难以排遣，以及对于真心实意、灵魂共鸣的爱的渴望吧？第三次是果沙因为卡捷琳娜厂长真实身份的暴露而出走，是成功独立的卡捷琳娜再次追求爱情，最终在朋友的帮助之下，果沙和卡捷琳娜获得圆满。
阐释努力的重要性的电影非常之多，但这部电影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导演缅绍夫甚至省略了女主人公艰辛的创业过程，而是聚焦在了她的几处困境上。这也许是一种暗示，自我价值的实现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目标明确的过程，无论走到哪一步，都会出现新的困境，但这并不意味着努力的无意义，因为努力会带来困境中的人更多的选择自主性，如同卡捷琳娜般能够选择独立自主。事实上，努力的重要性其实不必多说，但放弃的危害性值得一提。很多人往往在经受挫折，看不到希望时就选择了对自我的放弃。其实放弃是最不需要勇气的，相反坚持很需要勇气，特别是在无尽的黑暗和未知中的坚持，是对人的意志的严峻考验。努力本身就像在黑夜中洗衣服，你需要一直洗，一直洗，而只有灯亮的时候你才能看见效果。许多人往往就被无边的黑暗吓退了，裹挟着不甘与眼泪选择离开，但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不相信一般的说辞，因为莫斯科不是一天建成的，只有始终坚守不放弃的人才能最终胜利。也许在遇到同伴前，我们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孤单的人，但当光明出现时，我们会发现身边还有那么多同伴，发现我们的孤独和坚持都充满意义的，这也是电影引起大众共鸣的原因之一。
02
爱情对于女性成长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找了你多久啊？”“八天。”“我找了你多久啊……”
这是电影结尾处的精彩展现。果沙知道自己离开的8天之间卡捷琳娜一直在找他，并且最终把他找了回来。而对卡捷琳娜来说，可能从被鲁道夫抛弃独自生下女儿开始，她一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我们只知道16年间她独自拿到了更高的文凭，当上了厂长也抚养女儿长大。年岁很短，日子很长，电影中只是镜头一转，仿佛弹指一挥间就到了16年以后，而对卡捷琳娜来说，是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是一次次质疑自己是否做对了的选择，是一回回与放弃与惰性的搏斗，卡捷琳娜一直在找寻，她希望有人会来爱她，她独立、坚强、不断把自己变得更好，也在人海里苦苦寻找希望能遇上那个对的人，因此在遇到果沙以后那种一见钟情刚刚让卡捷琳娜觉得前半生的遇人不淑得以补偿，刚刚想要投身于这段天赐良缘时，果沙却又因为不能接受卡捷琳娜的厂长身份不告而别，这种期待之后的失望、得而复失的伤害确实是巨大的。但假如果沙一去不复返，卡捷琳娜最终也会擦干眼泪继续坚强地生活。
也有版本将“我找了你多久啊”此句译为“我等了你多久啊”，笔者更喜欢的是“找”而不是“等”。正所谓“等风来，不若追风去”，卡捷琳娜一直在非常努力地寻找，表面上看卡捷琳娜找的是爱情，是一个懂她、爱她并让她愿意托付一生的男人；但是从更深层的人的意义上，卡捷琳娜在找寻的路上其实也是在找一个更完整、更优秀的自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相信行动。卡捷琳娜在十六年间从差两分落榜的工厂车间女工不断进修，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厂长。女性首先最应该做的就是自立自强，附庸在男性身上的幸福是不可靠且没有保障的。同时优秀的果沙身上所具有的大男子主义代表着当时社会普遍观念，认为家庭中男主人收入要比女主人高，家里的事男人作主等，最后他的大男子主义在爱情面前屈服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有女性主义宣言的意味。
此处需要讨论一个误区：为爱情成长。自我提升、自我成长，可以是为了爱情这一契机，但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学会爱自己才是一切被爱的前提。为了爱别人或被别人爱所做的自我提升，结果无非两种：吸引成功和吸引失败。吸引成功容易导致的迷雾是，自我提升已经有了想要的结果，容易不思进取停滞不前，最终为了别人达成的自我提升也会前功尽弃。同时也会倾向于更功利地仅仅将爱情视为价值交换，对方爱上我是因为“我有……（例如金钱、美貌、家世等等）”，而不是因为“我是我自己”，这种爱情缺乏自我认知的根基，很容易因条件的改变或对方的态度陷入自我否定。第二种吸引失败的情况，则会导致无尽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他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我还不够好？这两种都是为爱失去自我，这种成长是不彻底的，只有伴随着成长体验，对自我对爱情有了更清醒的认知才能更好地成长，爱情也可能不期而遇。
影片的结局一直存在争议：是否一定要拍到男女主人公组建家庭，才算圆满结束，最后女主人公需不需要用一个男人的爱情来完满或者证明自我价值？这是否是女性意识的一种倒退？人作为社会性的动物，本就渴求与同伴之间的亲密与交流。爱情作为最基础的也是最奇妙人类感情，千百年来一直让人们深深着迷。卡捷琳娜在事业上取得如此巨大成就的同时，也深深希望着可以与一个灵魂契合的伴侣相互吸引携手同行。女主角的奋斗史和爱情史，更是与世界观众深深共情。该片涉及人们普遍关注的爱情、道德、幸福等人生问题，却没有令人厌烦的政治宣传，也没有空洞苍白的道德说教，只有勇敢、坚强、忠诚等美德的艺术展现。笔者认为，渴望爱情没有错，全心全意的投入感情更没有错，爱情是让我们变得更完整、更美好的重要一环，爱情婚姻是人生的重要体验，了解体验人类的感情是人成长的必修课，但爱情婚姻可遇不可求，忠于内心是对自我的一种坚守，对人存在的可能性的宽容更是一种社会文明的进步。与其嘲笑为婚育付出巨大代价的“贤妻良母”或歧视“大龄剩女”，不如为改变女性社会生存条件而努力。
03
成长是女性的终身课题
“四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电影中“四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这句话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聚会时年纪较大的工业主管安东说的，当时不到20岁的卡捷琳娜的回应是“四十岁？你一定是在开玩笑！那时候我都已经老了”；而第二次则是十六年后鲁道夫再次约她在公园长椅上见面，再说完“四十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并且拒绝鲁道夫见女儿的要求后，卡捷琳娜潇洒地扬长而去，这句话贯穿了电影的始终。
中国有这样的一句话：“成大事之前必过情关。”所谓“过情关”，指的不是清心寡欲，从此封心锁爱。真正的“过情关”是“放下我执”，即不再固守于“努力了就一定要得到”的执念中，此时因为心境的改变，成任何事都会显得顺畅起来。从这点出发，卡捷琳娜无疑是成功“过情关”的典型代表。从因身份说谎的道德压迫而自食爱情苦果，从对鲁道夫抛妻弃子的愤怒，到想用自己成功证明对方的错误的坚持努力，到后来的释怀甚至谢前任不娶之恩，“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好，如果当时你留下来，我不会这么成功，我很高兴你当时没有娶我，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一个好男人，一个我现在深爱的人。相信我，一切都会向最好的方向发展的。”卡捷琳娜由被抛弃者成长为生活的强者，在孤寂的日子里完成了属于自己的真正蜕变。
一直以来，未婚生子对于俄罗斯女性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二战后苏俄社会对单身母亲的态度趋于宽容，国家在法律和道德上保障和保护这些单身母亲，发放免费住房和幼儿园，禁止解雇单身母亲，也谴责社会上对她们的负面言论与偏见。女性不再害怕孤独、离婚、道德谴责，随之而来是二战后生育率、离婚率都发生了爆炸式地增长，单亲家庭中没有父亲的孩子数量也发生爆炸式增长。影片中有一个比较现实的镜头是，当时工厂单身俱乐部登记的男女比例是1:2，甚至出现了一个单身男性被5个未婚女性“盯上”的巨大悬殊。在生活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女性的年龄焦虑会比男性普遍严重一些。结婚是女性的重要人生节点，往往是女性脱离社会的开始，仿佛个人的一切都被排序在家庭孩子之后，而婚姻对于男性并没有这样的束缚性存在。
自我成长应该是女性穷极一生需要研究的课题，不答卷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不能停笔。影片中柳德米拉一心想投机婚姻改变生活，伪造身份结识前途大好的体坛新星古林，但婚后古林由在伏特加的作用下沦为庸众，人到中年的柳达豪门梦碎离婚，却还幻想着“在墓地里认识鳏夫”，始终只想着依附婚姻，而从不思考自我成长。爱情与婚姻只是里程碑，而不是女性自我成长的终结。“有的人二十岁就死了，八十岁才埋。” 只安于平常的琐碎的事物，以为是岁月静好，其实放弃思考和成长。而当家庭中的女性蓦然回首发现无路可走时，大可告诉她“四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什么时间都不晚。人生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只要你是真的想真的做。
04
女性如何建设属于自己的莫斯科？
“莫斯科不是一天建成的”
前一部分提到，女性成长是一生的课题，恰恰对应着“莫斯科不是一天建成”的，需要一砖一瓦的堆砌。女性是自我成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途敌人或许会有很多，但是其实对抗的是我们自己的怯懦和退缩。如果将自我成长比喻为建筑一栋房子，至少有三个关键部位。
（一）夯实地基——找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独立是人精神和人格独立的前提。练就本领，筑稳自己的经济根基，让自己在经济上独立起来是非常重要的。即使在被鲁道夫抛弃的情况下，当鲁道夫的妈妈上门拿钱施舍时，卡捷琳娜也有底气选择了不卑不亢的拒绝：“我有工资，我能养活我的女儿。”“先谋生，再谋爱”，哪怕能力有限，只是从事一份普通的工作，但只要是能够创造社会价值，能够保障自己的生活，便是值得尊重的。经济独立的迷人之处在于，再也不用看着别人施舍的脸色手心向上讨生活，经济上的安全感也是许多关系内安全感的重要来源。
（二）建筑墙柱——让自己成为自己最坚定的支柱
或许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都会有脆弱的需要他人成为我们精神支柱的时刻，但是我们还是应该时时记住，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支撑起我们，也没有人会时时刻刻支撑着我们。要发现并打磨自己的不可替代性，我即是我，做自己就很好。如同女主角陷入人生低谷，只能靠自己坚守好自己的阵地，在慢慢添砖加瓦，一步步守得云开见月明。如果觉得自己缺爱，疯狂渴求亲密关系，就更应该把注意力安放到自己身上来投资自己，先学会爱自己，去把那些想要别人给自己的爱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先给自己，在精神上先富足起来，依靠自己做支柱的人生房屋才会更稳固，受到外力干扰而坍塌的可能性才会更小，自我成长的步伐才会更稳健。
（三）铺设屋顶——勇于学习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能力
保有永不熄灭的热情与好奇心，永远愿意尝试和体验新鲜事物，不断提升自己，才是成长的关键。卡捷琳娜在被抛弃的绝境中，坚持带着孩子一边上班一边学习，是深知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下雨时若是等着他人的伞，就算有人真的愿意捎带一程，倘若伞上有破洞，且恰恰对着头淋雨也没有办法；与之对应，如果可以有自己的伞、自己的屋檐，那么此时的风雨看来说不定也是一番风景。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可以是顺手一学的技不压身，可以是博采众长的实战经验，可以是苦心孤诣的十年磨一剑，总之要坚持不断提升自己，融入社会跟上时代的进程。
05
结语
俄罗斯文学的成就，是举世公认的。俄罗斯的作家，往往将生活的苦难凝结为创作的源泉，他们从不埋怨，仅仅是叙述。这样的平铺直叙，却往往比极度渲染更加动人。这部电影，显然也吸收了俄罗斯近代以来的文化精髓，平淡的叙述中蕴含着生命的坚韧，同样怀着对过去的追念、总结与反思，但绝不否定。影片既是苏联人们生活的历史回响，也是女性成长的启示录。影片展示了苏联50至70年代快速发展的时代，两个时代横断面被剪接在一起对比，观众从影片中既看到具有浓厚时代气息、充满真实性的具体生活，又能感受到女性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努力，并折射出苏俄民族精神和整个生活前进的步伐和社会发展的进程。
俄罗斯著名导演索洛维约夫说:“好电影就如同空气,让你能够自由地呼吸;好电影让你有所期待,能看到生活的前景;好电影给你信心,是你快窒息时的氧气罩,给你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好电影是充满人文关怀的，其中的一句话或一首歌，就能一直温暖你，激励你。莫斯科相信什么？片尾曲中给出了它的答案，“一切不会顷刻出现，莫斯科也不会一日建成。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只相信爱情。白雪纷纷而下，掩盖树的绿叶。为行人寻觅温暖，如同大地温暖小树。”
(本文为北京大学通选课《光影中的百年中国》2023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3年优秀影视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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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孙雁南
图片来源于网络
2000年，新青年网站电影夜航船出发，那是盗版DVD、电影BBS的时代。
2019年，新青年电影夜航船再度出发，期待用电影来思考人生与社会。
电影不是特殊的文化趣味，也不是喂养观众的廉价鸡汤。电影是一份邀请，一次聚集，一次分享，一种无名的大众对未来的探险。欢迎朋友们重新登船！
原标题：《锐评 ｜ 周怡君：莫斯科可以流泪，但莫斯科终将建成》